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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風，四月雨，帶來五月的花。五朔節來了，才意味着真正的春天到了。

晴朗的天空一碧如洗，溫熱的陽光仿佛是吐司上的蜂蜜。白色和紅色的野花舒展開嬌嫩的花瓣，連空氣中都彌漫着花朵甜蜜的氣息。城堡前空曠草坪上豎起了高大的五月柱，鮮豔的絲帶在微風中輕輕飄拂。

五朔節是一個非常古老的節日，無關歷史和宗教，純粹為慶祝萬物複蘇。在這一天裏，青年男女都會走出室內，穿上用紅色和綠色的緞帶裝飾的白色衣衫，圍着五月柱跳舞，選五月皇後，感受春天的降臨。

我從未參加過五朔節的活動，更準确點說，應該是從未參加過任何公開的慶典。對于這個節日，可以說，我比誰都期待。

母親很早就給我送來了節日要穿的長裙。純白的羽紗垂到腳踝，如同雲朵一般潔白輕盈；長長的絲縧和流蘇輕輕擺動，像是風中搖曳的柳枝。沒有繁複的飾邊，也不是昂貴的衣料，卻連袖口和領花這樣的細微之處都點綴着素雅的花紋。母親的審美和她的為人一樣 ，內斂卻處處精致，傳統又不落俗套，以最簡約的方式将優雅和輕靈诠釋得淋漓盡致。

我嘆了口氣，用指尖請觸衣料，感受那輕柔而微涼的質地。不論款式還是面料，這裙子都完美得無可挑剔。她為什麽要這樣用心？我心裏五味雜陳，也許她想以這種方式表達關懷，但在我們已經互不打擾地生活了這麽久之後，我已經不适應這種親密的舉動了。

但我還是把裙子拿了起來，比在身上，對着鏡子轉了一圈。

仿佛是度身定制一般，剪裁貼合身形，幾乎分毫不差。

她知道我的尺碼？我怔怔地看着鏡中的自己，一時有些茫然。我想排斥她所給的溫暖，可還是有一絲淡淡的愧疚湧上心頭。這就是她想要的嗎？

就在我對着鏡子出神的時候，西爾回來了。

“好漂亮！”她驚呼一聲，“是五朔節的裙子嗎？”

“是啊。”

“真好看，”她羨慕地說，留戀的目光從領子一寸寸移到腰帶，“我媽媽從來都沒有這麽巧的手。她只會熬魔藥和打補丁。”

我的眉毛不由自主地顫抖一下。

“哪裏來的？”她無心地問，仍然在欣賞裙子。

“我——她為我準備的。”

西爾擡起頭，嘆道：“我說過，她還是關心你的。”

我沉默着，把裙子上的絲帶一圈一圈繞在手指上，垂下目光不置可否。

“好吧好吧…不提這個，”她投降般地說道，轉而把注意力集中在裙子本身上，“為什麽不穿上呢，海蓮娜？穿上試試看吧！”

在她的堅持下，我只得褪下黑色的校袍，穿上了長裙。西爾不由分說，把我的頭發梳起來，在頭頂盤成一個高高的髻。一切都完成之後，她後退兩步，用欣賞畫作一樣的眼神盯着我，忽而狡黠地一笑，說：“準備好了嗎，海蓮娜？我發誓，你會是今年五朔節最奪目的一個。”

“真的嗎？”我臉色微紅，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腦海中卻朦胧地浮現出另一片圖景——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似乎也是一場盛大的慶典活動前夕，羅伊納·拉文克勞，頭戴冠冕，盛裝出行。

有可能嗎？我能及她風采的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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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對于外貌，我收到的唯一評價就是我長得像我父親，然而不幸的是，我對美的一切概念和标準都來自于母親。母親從不熱衷修飾容顏，但她即便只是穿一件再簡單不過的素面常服，随意攏起瀑布般流瀉的黑色長發，都會讓人過目難忘。不論是否有意，任何人同她站在一起都會黯然失色。在她面前，我對自己的長相從來沒有多少信心。

但一切都在十五歲那年發生了改變。

我清晰地記得，踏上草坪的第一個瞬間，就吸引了無數的目光，有羨豔、有驚嘆、也有嫉妒。女孩子們接連稱贊衣飾之美，男生的視線往往追随着我移動。溢美之詞如同潮水般湧來，層出不窮的驚喜令我應接不暇。我不善于跳舞，可是邀請我的人卻絡繹不絕；我亦不擅長溝通，但前來搭讪的人還是數不勝數。如同衆星捧月一般，我跳了一曲接一曲，幾乎成了整個慶典活動的靈魂人物。“五月皇後”的桂冠毫無疑問地落在我頭上，戴着一頂簡陋的王冠，我那小小的虛榮心膨脹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世界是公平的，我驕傲地告訴自己，它給了我一個不幸的童年，就一定會用其他的方式補償我。仿佛一夜之間，我變成了諸神眷顧的寵兒，才華、美貌、家世、血統……這些世人終其一生追求的東西，竟早已被我輕松握在手中。更重要的是，這都是與生俱來的財富，任憑你怎樣奮鬥，都無法通過後天的努力彌補。

那時的我是那樣理所當然地接過命運的饋贈，陶醉在自己的倒影中，全無敬畏和感恩之心，卻不懂得，美貌和才華、還有其餘種種，既是天賜的禮物，也是致命的□□。“才華橫溢的年輕人常常溺死在自己的才華中”，斯萊特林教授曾經這樣告誡過我，卻被我抛諸腦後。這些光彩奪目的“禮物”最終還是讓我迷失了方向。不同的是，上一次在西爾的提醒下還我不至于沉淪，可這一次，連她都沒能拉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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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蓮娜在五月柱下跳舞。巴羅遠遠地看着她。另外幾個朋友則在聊天——對六年級學生來說，五朔節慶祝活動已經不那麽新鮮了。

“你覺得她怎麽樣？”毫無征兆地，帕特裏克突然問道。

“誰？”巴羅回過神來。

“拉文克勞家的那個小丫頭，我都沒意識到她已經這麽大了，”帕特裏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說，眯起眼睛看着五月柱的方向，露出一絲捉摸不定的笑意。

“不錯啊，怎麽了？”他幹巴巴地說，攥緊杯子，移開了目光。

帕特裏克晃了晃酒杯，抿了一口，潤了潤嘴唇，說：“我想追求她。”

沉默了幾秒。

“好啊，”巴羅的喉嚨動了動，發出了一個含混的聲音。然後仰起頭，喝幹了剩下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