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剛才的女孩名為凱迪·凱蘭斯。

她提着自己髒污的裙子, 哭着向宴會廳中心跑去。在那裏領主夫人正挂着優雅得體的微笑招待着各路客人。

“姑媽……”凱迪帶着哭腔跑到了領主夫人的身邊,領主夫人看見他這一身狼狽的模樣,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 拿扇子遮了遮自己的臉, 側身道:“凱迪,你是怎麽回事?”

“姑媽,都是那個戈爾多!是他把我的裙子弄成這個模樣的。您一定要替我好好責罰他。”凱迪有些憤恨地說道。

“……”領主夫人沉默了一下, 問道,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凱迪把剛才發生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他居然敢光明正大出席這種場合也就算了, 居然還在身上施什麽自動防護魔法……害得我在那麽多人面前出了醜……這口氣,我絕對咽不下去。”凱迪絞着自己的裙子,咬牙切齒地說道。

她一擡頭,卻看見領主夫人正在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望着自己。

“他自從出生開始, 就沒有錯過領主的每一個生日。”領主夫人說道,“反倒是你,凱迪, 這是你第一次來參加領主的生日宴會,就給我惹了這麽大的麻煩……”

凱迪·凱蘭斯常年随着父親居住在外地,這的确是她第一次受邀參加領主的生日宴會。

凱迪不服氣的低聲道:“可他不就是個私生子嗎?您可是領主夫人,難道還沒有處置他的權利?上次您明明還來信說關了他好幾天禁閉的……”

領主夫人有些惱怒, 她讨厭凱迪一而再再而三的揭她的傷疤——難道她不知道戈爾多·莫蘭只是個私生子嗎?可是她又能怎麽辦呢?

最後領主夫人只能皺着眉頭警告凱迪:

“收斂一點, 別這麽輕狂。這是在領主的城堡裏!”

戈爾多和伯裏恩走近領主夫人身邊時,聽到的就是領主夫人這低聲而嚴厲的警告。

戈爾多再次肯定了自己對領主夫人的判斷,雖然這位領主夫人的性格讓人有些難以招架,但是卻有着敏銳的大局觀——也難怪卡薩爾·莫蘭會選了她做領主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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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戈爾多感慨的間隙, 伯裏恩已經走到了領主夫人身邊問候了一句:“母親。父親還沒有回來嗎?”

“快了。”領主夫人心不在焉地抱怨了一聲, “也不知道他在搞些什麽, 連過生日這種日子都不肯放過自己,非得把所有的工作全都給處理完了才肯回來……還有好幾個棘手的客人在等着他接見——”

伯裏恩好奇地問:“比如?”

“比如羅德裏克·哈裏斯。”并祝夫人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旁的不論,你的外祖父也早就囑咐過,哈裏斯家的人不好輕易得罪……尤其他們家還出了一個身為紅衣主教的親戚。”

伯裏恩皺起了眉頭:“這是父親的生日,這是我們的城堡。哈裏斯再嚣張跋扈也總該有個限度。”

“重點不在這裏。”領主夫人有些不耐煩的說道,“哈裏斯家的人少有嚣張跋扈的時候。但是民間有一句話說的好,‘會咬人的狗不叫’……哈裏斯家人就是這樣,他們陰險、記仇,咄咄逼人。看見他們一定要記着離得遠一些。”

伯裏恩皺起眉頭說道:“我們就非得接待這種人不可嗎?”

“他現在也是司铎了,而且有望升為教廷樞機院副院長的書記官。”說着領主夫人翻了個白眼,“也就是他舅舅的書記官。”

“……”伯裏恩被這赤裸裸的裙帶關系所震驚,半天沒有緩過神來。

“這樣的人主動送上門來,想要參加領主的生日宴會,我們家也不好拒絕。”領主夫人手中捏着扇子,輕輕嘆了口氣,“不過沒關系,我還留了個殺手锏。如果哈裏斯識相也就罷了,如果他不識相……”

戈爾多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他沒想到哈裏斯的人緣居然這麽糟糕,連領主夫人都在處心積慮地計劃着趕他走,那架勢仿佛是在送瘟神一樣。

很快,有侍衛通報,領主大人回來了。

領主夫人松了口氣,暗嘆謝天謝地。

很快,領主穿着一身禮服走了進來。他身上的裝束都符合他爵位的規格,因此看起來比平時更加端莊華貴。最吸引人眼球的依舊是他那雙如冰川一般的藍色眼眸——望着他冷漠卻俊美不凡的臉龐,在場有不少貴族婦人都默默地紅了臉頰。

……連領主夫人也是。

領主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渾身上下不見一點疲憊,他淡然的走到宴會廳正中間,與領主夫人并肩站在一起,輕輕點了點頭,說道:“宴會各處安排得很妥善。辛苦你了,多利亞。”

領主夫人輕輕哼了一聲,身軀卻柔婉的向領主的胸膛貼去,主動挽住了他的胳膊,說道:“誰讓我是你的正室夫人呢。”

領主夫人有着嬌豔的美貌,因此即使她已經是一個十多歲孩子的母親了,做起這些動作來也完全沒有違和感。

他們性格一個冷、一個熱,此刻看起來卻無比的和諧。

……只是,要忽略領主夫人做這一切的時候還給了戈爾多一個炫耀的眼神。否則這幅美好的畫面分分鐘就會垮掉。

戈爾多:“……”

伯裏恩在邊上羨慕的說道:“我将來也想娶一個和我情投意合的夫人。”

戈爾多:“你才幾歲,就開始考慮這種問題了?”

伯裏恩辯解道,等過了12歲的成年禮之後,他就可以開始挑選自己的婚約對象了,現在開始考慮這些也不算早。

戈爾多抽了抽嘴角。

哦,萬惡的封建社會。

別的貴族子弟他不知道,就伯裏恩這樣的,确定是挑選結婚對象而不是過家家?

他嘆氣,真誠地勸谏道:“你還是再練幾年吧。”

“……你別看不起我呀,雖然我沒有你長得好看,也沒有你厲害,但是還是有貴族小姐喜歡我這一類型的。”伯裏恩認真地為自己正名,然後他就發現自己的兄弟壓根沒打算聽他在說些什麽,扭頭往其他方向看過去了。

“你在找誰?”伯裏恩問道。

“找我的老師。”戈爾多随口答道,雖然他也不确定亞特裏夏到底會不會出席。

亞特裏夏并不懼怕羅德裏克·哈裏斯,但是這并不代表他願意主動碰到對方頭上去——在明确羅德裏克會出席這場生日宴會的前提下,戈爾多認為他的老師不會再出現在這裏了。

連祝賀的禮物亞特裏夏都已經給了他,讓他代為轉交了。

領主和領主夫人去應付到場的客人,戈爾多和伯裏恩則在原地。成年人有成年人的交際圈,貴族的少爺小姐們也有自己的交際圈,不一會兒就有幾個和他們同齡的人過來攀談,态度至少比之前的凱迪要友善很多。

他們都是卡薩爾·莫蘭下屬的孩子,有幾個語氣間甚至和戈爾多有些熟悉。可惜戈爾多沒有之前的記憶,無論他們說些什麽,都只是淡淡地微笑應對,只有提及課業或者劍術的時候才會插上兩句話——

“戈爾多,感覺你都好久沒有出來和我們一起玩兒了。”有個少年半打趣半埋怨地說道,“你是真的鐵了心要去做個牧師嗎?”

這些男孩大多數都要繼承父親的事業,将來或是成為騎士,或是進入軍隊中歷練。戈爾多的外貌偏向陰柔,看着本就不像是個健壯的騎士,但是他的劍術很厲害,大家都認為他将來一定會成為一個強大的騎士。

雖然戈爾多拜了亞特裏夏做老師,但是這些孩子還是打從心眼裏不相信他會去做一個牧師的。

“……這我也說不準。”戈爾多斟酌着回答道,“這是我最近的課程比較繁忙,實在是沒有時間出來玩了。”

少年們早就聽聞亞特裏夏不近人情的名聲,一時間面面相觑,有些好奇地問了問戈爾多的課程安排……

然後所有人同時陷入了沉默。

連伯裏恩都微微張嘴,有些不可思議地說:“不是吧,戈爾多……我原本以為你的課程只在白天,原來你晚上也被安排了課程嗎?”

戈爾多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那你天天這麽早出晚歸的,哪裏還有時間練劍呀?”伯裏恩有些焦急地問,“父親就這麽看着嗎?”

“……每天我會去亞特裏夏先生那裏和他切磋一個小時。雖然基本上都是我單方面被毆打,但就算是練劍了。”戈爾多說道。

所有人:“……”

“我不行。”其中一個少年喃喃自語道,“換成我絕對做不到。”

“別聊這些了,聊點開心的事吧。”戈爾多轉移話題,少年們心領神會,将對話往另外一個方向引去,都是年紀輕、心思也頗為活泛的孩子,沒過多久,大家的話題就徹底歪樓了。

就在他們其樂融融地讨論着的時候,忽然一道聲音摻合了進來。

“我可以加入你們的話題嗎?”

來人穿着一件暗紅色的長袍,頭發是淡淡的金色,相貌平凡但透着一股溫和的氣息。戈爾多扭頭,正好瞥見他那雙親切友好的眼睛。

對方胸前的一點璀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只見暗紅色的布料上靜靜的鑲着一枚胸針。是戈爾多再熟悉不過的十字星徽章。只是看着略有些不同。

戈爾多瞬間了然了對方的身份。

“你好。”他也露出一個微笑,溫和地回答道,“當然可以。”

“我聽你們剛才好像在讨論神學課程?……不要誤會,我沒有仗着年齡賣弄自己知識的意思。我只是有些好奇,你們的神學課程都已經學到哪裏了?”他問道。

這個男人看起來就是從事宗教事務的人,地位似乎還頗為不凡。于是少年們紛紛開始回答《創世錄》的某某章節。大多數人還停留在前幾章,伯裏恩這樣請了名師指導的,大概能學到十幾章。

只有戈爾多沒有回答。

男人微笑着聽完少年們的話,偏頭問戈爾多道:“那麽你呢?”

戈爾多沉默片刻,回答道:“彌賽亞之書。”

“……”男人的笑容瞬間僵硬了一下。

“那《聖主之行》、《箴言》和《聖國門廊》呢?”他問道。

“除了《聖國門廊》,其他的都學完了。”亞特裏夏抱怨這本書的政治意味太濃重,不知道被教廷篡改了多少,所以幹脆沒讓他重點學習。

“在你這種年紀能有這樣的成就,真是令人驚嘆……但是學習神學需要循序漸進,不能走馬觀花……之前說的那兩本典籍,你都已經熟記了嗎?”男人略略帶了一點責備地問道,“熟記是對這些典籍最基本的學習要求。”

胡說八道。亞特裏夏說過,這兩本典籍算是神院前一年課程的教材,可是即便是神院裏的優等生,也沒幾個能把這些大部頭真真切切、一字不落地背下來,他們背的大多數都是較為有名的選段。

但是戈爾多比較實誠。

他有典籍系統,就幹脆都背下來了。

于是戈爾多理直氣壯地點了點頭:“我确實都記下來了。”

男人輕笑了一聲:“是嗎……”

于是他随意報出了兩個段落的開頭,戈爾多眼睛眨也不眨,流暢地接了下去。

在男人逐漸冷淡的目光下,戈爾多微笑着說:“其實您不必幫我背誦開頭,可以直接考我頁碼和段落的,我全都記得。”

男人緊繃的嘴角勾了勾,聞言果然要考考他才甘心。于是他微笑着問道:“哦?那就考考你《箴言》的第一百三十二頁,第四選段吧。”

“……請問這是您随便選的一段嗎?”戈爾多看了他一眼,有些好奇地問道。

“并不是。”男人說,“這是我當初在學習和背誦之後覺得很有意義的一段。”

戈爾多:“您确定是《箴言》的一百三十二頁?”

男人:“是的。”

戈爾多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把站在一旁的馬肖呼喚過來,和他耳語了幾聲,但卻沒有繼續出聲背書。

男人嘆了口氣,這才語重心長地說道:“我說過了,學習神學不可能一蹴而就,更不能學些雜流之作。《彌賽亞之書》是什麽東西?它才剛剛被人轉譯出來,還沒有經過教廷的驗證,怎麽能當做教材來學習……”

《彌賽亞之書》就是亞特裏夏破譯的著作古時作品之一。

“不,您先停一停。等我的侍衛回來再說。”戈爾多說道。

男人被打斷後,臉上終于浮現出了一絲不悅:“什麽?等你的侍衛做什麽?”

“我讓他把我書房裏的《箴言》拿出來對一對。”戈爾多氣定神閑地說道,他對着男人眨了眨眼,一個笑容使他的睫毛如蝴蝶的羽翅般顫動了一瞬間,“我記得,《箴言》的第一百三十二頁,是新章節的序言……只有兩段,根本沒有第四段。”

男人的臉色僵硬了一瞬間,似乎是在努力地回想,然後抽了抽嘴角,快速地說道:“是我大意了,或許是我們使用的書本排版不同,我選用的是最初始的版本……”

這話說的,也真夠不學無術的。

如果是關于神學名著的衍生論作,那當然有可能因為印刷版本的不同而出現頁碼不同的情況。但是《箴言》是只比《創世錄》低一個等級的存在,這種書印刷和編纂都有着嚴格的規定,每行每頁內容的位置都是一樣的,神學家們在寫論著的時候有時會直接寫明,他們引用的一些語句在這些作品的幾頁幾行,方便讀者們查驗。

……這樣看來,男人大概是從來沒有認真地寫過任何一篇與《箴言》有關的研究啊。

或許他在神院是學過這些知識的,但是畢竟已經從神院畢業多年,全都給忘光了。

“原來如此。”戈爾多并不打算拆穿這個有腦子的人都知道是謊言的謊言,好脾氣地給了對方一個臺階下,“那可真是不湊巧啊。”

圍觀的所有人:“……”

“對了,還沒請教您的姓名。”戈爾多仿佛是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開口問道,“今天和您的對話真是讓我受益匪淺……如果我不是我的父親今天舉辦了生日宴會,我可能還沒有機會見到您這樣的人物呢。”

男人眉頭微皺,但還是擠出了一個笑容來應對戈爾多的恭維,只是那笑容連伯裏恩都看出了一點不悅和惱怒:“很高興能聽見你這樣說。我是來自帝都的羅德裏克·哈裏斯。”

“戈爾多·莫蘭。”戈爾多微微躬身行禮,仿佛真的很高興能在今天結識羅德裏克.哈裏斯一般,在胸前虔誠地畫了個十字,“很榮幸能認識您。”

“我也是。”羅德裏克·哈裏斯說,“雖然鄙人是從神院畢業的,且在不久前剛剛受到了來自神院的授課邀請,但是我不得不說,小莫蘭先生,您是我見過的最勤奮的學生之一。”

兩人開始互吹彩虹屁。

但戈爾多卻獲得了更加重要的一個信息——羅德裏克哈裏斯要去神院授課了?!

……神院怕是要完。

戈爾多這麽想着,對方又開始誇贊他的天賦。

戈爾多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道,哦,一般一般,其實還趕不上我的老師亞特裏夏先生。

羅德裏克·哈裏斯:“……”

羅德裏克再也繃不住的表情告訴戈爾多,自己算是主動把天給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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