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德蒙特公爵來得快, 去得也快。
等戈爾多問起那位公爵的時候,對方已經領着父親借給他的一支騎兵,悄無聲息地沖向魯玻的轄地。魯玻金庫裏躺着的那些金幣仿佛在向他們招手。
戈爾多·莫蘭抽了抽嘴角, 決定忽略這位公爵給他帶來的那一絲怪異感。
他現在需要好好準備他的洗禮儀式。
用領主夫人的話說, 這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大事”,重要程度絲毫不遜于婚禮。
其實在洗禮儀式上,他并不需要做什麽。唯一重要的一點大概就是把要吟唱的聖詞給記住。不過這個吟唱是多人參與環節——在下個月生日的不止戈爾多一個。光是城中大大小小貴族富商的孩子加起來就有十幾個, 到時候都要齊齊整整的跪在小教堂裏吟唱聖詞。
聖詞并不複雜, 翻來覆去也就一小段。
“慈愛的聖主,
将罪惡洗淨,
純白的靈魂,
祈求您的降臨。”
吟唱完之後,安安心心等着被水潑、被鞭子抽就好。
領主生日宴會的第二天, 戈爾多去司铎府上課的時候,亞特裏夏不知從哪裏摸出來一根鞭子,在空中揮得噼啪生響, 然後招手把戈爾多叫了過去:“你來得正好。我還從沒有在洗禮儀式上抽過別人鞭子,掌握不大好力度。要不我們今天就來試試看?”
戈爾多:“……還是免了吧。”
亞特裏夏的仆人伊桑正好端着紅茶進來,看見了這一幕。身穿着亞麻長袍的少年眨眨眼,說道:“不如……司铎大人先拿我試試手?”
亞特裏夏和戈爾多同時回答“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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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桑早知道會得到這樣的回答似的, 臉頰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笑道:“那麽就請兩位放心吧。只要不下死手,這些鞭子打在身上是不會痛的。戈爾多少爺不知道也就算了,司铎大人,您難道沒有經歷過洗禮儀式嗎, 怎麽也忘記了?”
亞特裏夏把鞭子一丢, 輕輕哼了一聲, 一副“我就不應該為你多操心”的樣子。
戈爾多·莫蘭搖頭失笑。
他把書翻開,開始閱讀今天要學習的內容。不過等了半天,他也沒等到亞特裏夏出聲講解。他擡頭,卻發現亞特裏夏正盯着那根鞭子出神。
戈爾多電光火石之間想通了一點。
或許亞特裏夏真的不清楚,鞭子是怎樣打在人身上卻使人感覺不到太大痛苦的。
換而言之,亞特裏夏或許就是那種在洗禮儀式上被狠狠鞭打了一頓的人。
對于貴族人家的孩子來說,這簡直駭人聽聞。但對于窮人家甚至是奴隸家的孩子而言,這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了。戈爾多還聽說過,一些偏遠地方的牧師因為孩子父母捐贈的錢財不夠多,在洗禮儀式上刻意虐待孩子的傳聞。
戈爾多出聲呼喚了一句“老師”,把亞特裏夏從回憶中驚醒。
亞特裏夏低低地“嗯”了一聲以作回複,神色如常地開始給他上課,不過卻布置了比平時多一半的作業。
“洗禮儀式之後就是月初,你連着兩天不用來上課,這些就是你的家庭作業。”亞特裏夏說着又遞給他一本松松垮垮的書,不過這本書和之前的教材比起來有些特別——如果說它是古抄本一類的東西吧,它的紙張雖然雜亂,封皮看起來卻還比較新,實在不像。但它也不似其他的正規教材一樣正正經經在封面上烙印着書名。戈爾多随便翻了翻,被裏頭漂亮而令人眼花缭亂的字跡給震驚了。
這字跡他再熟悉不過了。
戈爾多有些驚訝地問:“……這是您以前的筆記本?”
為什麽說是以前——因為戈爾多了解亞特裏夏的研究進程,這些東西已經大大落後于他現在的學識了。
“算是吧,這是我在神院學習時積攢下來的一些東西。神院的課程這麽多年來都沒有什麽大的變化,你遇到的問題在裏面大多可以找到答案。”亞特裏夏拍了拍手,“原本只是一堆沒什麽作用的廢紙了,為了找到它們還花了我老大的功夫……”亞特裏夏深深嘆了口氣,伸出手,第一次摸了摸戈爾多的頭發,“去了神院,別給老師我丢臉。你老師我當年是神院的首席。我要求也不高,你也去拿個首席當當就好了。”
戈爾多一口氣噎在喉嚨裏,原本感動的話全都都說不出來了。他收好筆記,有些無奈地說:“您也別先忙着給我制定目标。萬一我沒進神院呢。”
亞特裏夏翻了個白眼:“你有法子把你那遇見水晶球就燦爛的聖光給遮住?反正我是沒有辦法了。”
戈爾多心想,方法也不是沒有。
只要他調動起黑暗元素凝聚在掌心,這樣去觸碰聖水晶球,就等于手上多了層介質。這樣水晶球多半也就不會發光了。
可是他不敢。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光明魔法和黑暗魔法之間會相互感應。如果給他主持洗禮儀式的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在亞特裏夏手底下玩兒這招,風險實在是太大。
而且轉念想想,去神院也挺好的。在神院那幫人的邏輯裏,擁有光明天賦的就是聖主的寵兒。人的眼光有犯錯的時候,遵從神的眼光卻不會出錯——這就等于給他加了一道護身符。
懷着随遇而安的心情,戈爾多迎來了自己的洗禮儀式。
洗禮儀式這天,他很早就被女仆凱瑟琳從被窩裏撈出來了。仆人們侍奉着他潔面,用焚燒的香料的暖爐烘半個月前剛剛定制好的新衣服,然後再裏三層外三層地把他給套進衣服裏。此時的戈爾多還有些迷迷糊糊,因為身體畢竟是個正在長身體的孩子的緣故,他睡不夠腦子就不清醒。凱瑟琳将一盤燕麥甜餅和牛奶端到他面前時,他才被這陣香味勾得勉強回神,伸出手拿了一塊餅幹嚼了嚼。
洗禮儀式結束之前是不能吃正餐的。這些餅幹大概就是他今天的早餐和午餐了。
戈爾多往窗外瞧了瞧,天色還有些發黑,濃綠色的花園裏泛起了薄霧,一派早春濕寒且寧靜的模樣。
戈爾多照了照自己那面據說是由藍寶石鑄成的鏡子。這副身體好像比他剛穿越過來的時候又長高了一厘米,擁有着如夢似幻的美貌,看着還不像是個大人,但逐漸抽條的骨骼又彰顯出幾分少年才有的意氣風發。盯着鏡子看的時候,眉間仿佛蘊含着種子即将破土般的、蓬勃生長着的能量——總之,他即将擺脫年幼無知的孩子的形象了。
不得不說,洗禮儀式選在十二歲這個節點還是有些微妙。
在塞蘭卡帝國,孩子再早熟也不至于十二歲就擔任什麽正式的工作。只是十二歲之後的孩子大多決定了自己将來的職業。無論是進學院繼續學習,又或者是跟在某個手藝人身邊當學徒,都不能再理所應當地游手好閑下去了。
即使是貴族家的孩子也一樣。
就在戈爾多準備完畢後不久,門被敲響了。馬肖低沉的聲音傳來:“少爺,領主和領主夫人等候您多時了。”
戈爾多:“……”
他好像經常在馬肖嘴裏聽見這句話,“XX等候您多時了”。好像他很喜歡賴床似的。
他打開門走出去,果然發現領主和領主夫人都已經準備妥當,就站在他的門前等候。領主在戈爾多探出一個頭來之後就把人給扯過來,給了他一個擁抱:“成年禮快樂,孩子。”
“……謝謝。“戈爾多輕聲回答道。
他是覺得這一幕很溫馨沒錯啦……但是領主爹有點用力過猛,他快沒辦法呼吸了。
等領主爹終于放開了他,戈爾多将視線轉移到了站在一旁的領主夫人身上。領主夫人似乎還沒從公爵上次給她帶來的打擊裏緩過來,連衣裙挑的都沒之前華貴鮮豔,用的是沉穩的湖藍色,把她紅發都鮮豔都生生壓下去了一截,看上去端莊得體,卻沒什麽精神。
戈爾多眨了眨眼,走到這位沒什麽精神的夫人面前,主動給了她一個擁抱。
領主夫人:“……!”
領主夫人的表情由于震驚而顯得有些扭曲,她茫然無措地接受了這個擁抱,等這個擁抱結束了都沒緩過神來。
“洗禮儀式結束之後,我不久就會去帝都求學。您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順便把伯裏恩好好看住。”
他說的這句話裏有兩個關鍵詞,一個是“帝都”,一個是“伯裏恩”。如果是從前的領主夫人,一定認為戈爾多是在刻意炫耀他即将進入神院學習的事情——畢竟她的老師亞特裏夏都在宴會上放話了。有亞特裏夏作保,這個假設幾乎可以當作既定的事實來看。
放在以前,領主夫人聽了這話一準發火。但是在之前的馬鞭事件之後,領主夫人似乎已經深刻意識到了兒子的不靠譜,居然下意識地贊同了戈爾多的話,再加上戈爾多的擁抱帶來的降智攻擊,領主夫人居然也沒覺得他說這話有什麽不妥,點了點頭,打定主意般說道:“伯裏恩是有點不像話。我會好好教育他的。”
戈爾多:“……”
他只是覺得伯裏恩有點好動,喜歡騎馬之類的危險活動,最好注意安全。
領主夫人這是誤解了……?
戈爾多才發覺,他好像坑了他弟弟一把啊。
※※※※※※※※※※※※※※※※※※※※
戈爾多:抱抱。
領主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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