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都準備好之後, 戈爾多踏上馬車,和領主夫婦一起前往小教堂。
除了接受洗禮儀式的孩子和他們的父母之外,其他閑雜人等都不能進入小教堂。所以伯裏恩就被留在了家裏, 這個時間點他八成還在睡夢之中。
馬車平穩地駛向城市, 戈爾多往車窗外看去,發現這個時間點已經有三三兩兩的市民出來活動了。不久,馬車在一座古樸典雅的建築前停下。那是一棟不算很高的建築, 有三道拱門, 門上重重疊疊着雲彩般的浮雕。彩繪大玻璃窗鑲嵌在淺灰色的牆壁上, 茂密如花束的細長扶垛向天空刺去,交彙于尖銳的錐形塔頂。
戈爾多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馬肖過來扶了一把。
“……戈爾多少爺是第1次來這裏吧?這雖然只是小教堂,但也是市民們花了六年的時間集資建成的。”馬肖介紹道, “仿的是帝都聖斯特大教堂的建築風格。但是聽說,這個小教堂的風采仍不及聖斯特大教堂的萬分之一。”
簡直令人無法想象,聖斯特大教堂是怎樣的宏偉典雅。不過這個名字聽起來就很有逼格的大教堂也不是誰都能用的, 一般只有國王登基,國王結婚,國王去世等場合才會被開放使用。
而在這種比較偏遠的城市裏,用這樣的一個小教堂來應付一群孩子的洗禮儀式, 已經完全足夠了。
等領主和領主夫人也走下馬車後, 戈爾多就跟在他們身後,進入了小教堂,發現裏面已經站了許多人。從裝修來看,有家境不那麽富裕的平民, 也有像戈爾多一樣的貴族或者富商。但在這個所有人之中, 戈爾多無疑是最吸引眼球的那一個。
領主一家沿着百合地毯邁進教堂的時候, 教堂裏細絮的低語都消失了一瞬間。所有的人朝領主一家行了個禮,屈膝低首的姿态非常恭敬。
領主揮了揮手,讓大家不要介意他的存在。說着拍了拍戈爾多的肩膀,仿佛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為兒子操心的老父親。
教堂裏還零零散散地站着十幾個孩子,這是戈爾多第一次見到這麽多和他同齡的人。這些孩子應該都和他出生在同一個月份,但是只有小部分和他一樣,皮膚白皙、身姿挺拔。他們中好幾個人都顯得過于瘦弱,又或者是皮膚泛着黑黃的顏色,一看就是做慣了苦活的。
有幾道好奇的視線投在了戈爾多身上。但在觸及他那一身華貴的行頭時,都好像被灼傷了一般撇開了視線,不敢再伸頭張望。
不久,兩位輔助舉行儀式的牧師來了,領着孩子們往另一個房間走去。這是要帶他們去換上統一的着裝,方便之後的潑灑聖水環節。
他本來也要往那個方向走過去了,肩膀卻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戈爾多下意識扭頭——居然是亞特裏夏。
他的這位老師穿着白金色的禮服,金發罕見地高高豎起,手中拿着一卷羊皮紙,上面寫的大概是參加洗禮儀式的名單。
戈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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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特裏夏往另一個方向指了指:“你可以去那裏換衣服。那裏有兩個隔間。”
戈爾多:“……好。”
看來,這就是傳說中貴族才能享受的特殊待遇吧?
戈爾多往亞特裏夏指的那個方向走去,發現那扇門後确實有三五個獨立的隔間,但是門後卻不止他一個人。
那是個和他一般黑發黑眸的男孩兒,頭發微微卷曲,個子比他矮了三四厘米,臉頰泛着蘋果一般健康的紅潤。
男孩兒正在拖鬥篷,見戈爾多忽然開門進來,仿佛是被吓了一跳,只聽得“叮”的一聲,一個金色的小物什兒從他的手上跌落。等他真正看清來人之後,這才端正地行了一個禮:“戈爾多少爺。”
戈爾多:“你認識我?”
男孩兒眨了眨眼,臉上露出一個窘迫的微笑:“我是巴頓家的阿爾菲德。我父親是領主大人的副官……”
戈爾多頓時感受到一陣窒息。他是真的記不住領主爹身邊圍繞着的那些大叔的名字。何況是那些大叔的兒子名字。
但他還是微笑着回了個禮:“你好,阿爾菲德。”
阿爾菲德輕輕松了口氣。
“知道我和您同一個月份生日的時候,我可真是吓一跳。能和您一起參加儀式是我的榮幸。啊……您先挑選中意的隔間吧,我在哪裏都一樣。”
戈爾多點了點頭,也不多加推辭,随便挑一間,拴上了隔間的門,開始換衣服。
隔間的木桌上擺着一件整齊的白色亞麻長袍和長褲。形制有點像睡衣。戈爾多利索地把自己的衣服脫了下來,換上長袍之後,發現大小剛剛好。
然後他就聽見隔壁傳來一聲有些煩惱的嘟囔。
戈爾多敲了敲隔間的牆壁:“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覺得這個長袍有點大……我本來想用胸針把多餘的布料固定住的……但是我的胸針壞掉了。”
阿爾菲德低聲說道。
戈爾多忽然想起自己進門時,這個男孩手上掉下去的東西。恐怕就是那個時候摔壞的吧。
戈爾多想了想,從自己畫下來的衣飾裏找出了一枚胸針,這枚胸針是純金制成的,上面雕刻着莫蘭家族的族徽——一面盾牌以及攀援在藤上的月季花。戈爾多把這枚胸針沿着隔間地面上的空隙滑了過去:“借你用用。儀式結束後再還給我吧。”
短暫的沉默過後是雀躍的回答。
阿爾菲德:“……謝謝您!”
戈爾多點了點頭,打開隔間的門,走了出去。
一般來講,人們不會在洗禮儀式上戴上自己的族徽。但對于阿爾菲德來說,在儀式上戴上領主家族饋贈的族徽胸針,怎麽說也是一種榮耀。
不久後,阿爾菲德也高興地走了出來。他把胸針戴在胸膛上,順便把過于寬大的領口折疊了一下,固定在了一起。
他本來想找人換一套合身衣服來的……但是他現在完全不想這麽幹了!
戈爾多走出隔間,邁過兩道拱門,往中央大廳走去。那裏已經聚集了很多和他穿着一樣裝束的孩子。他們按照自己的位置一排一排地站好。
戈爾多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沒一會兒,身邊又多了一個人。那人笑着沖他擺手,就是剛才見過的阿爾菲德。
戈爾多一笑置之。
前方布道臺上那個熟悉的身影,是他的老師亞特裏夏·霍恩。此刻他正端正嚴肅地将手裏的羊皮紙固定在大理石板上,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撫過身側攤開着的厚厚的書,低聲宣布道:“儀式開始。”
所有的孩子自發跪下,沖着潔白的聖主雕像開始吟唱聖詩。
“慈愛的聖主,
将罪惡洗淨,
純白的靈魂,
祈求您的降臨。”
如此重複了三遍。幾個牧師手中捧着金器,潑灑着聖水,然後用沾着聖水的指節,在孩子們的額頭上畫着十字。
戈爾多閉着眼,眉間也沾上了濕潤的水漬。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輪到他的時候,畫十字的牧師手法輕柔了不是一點半點——
戈爾多微微睜開眼睛,發現是亞特裏夏親自摘下手套,來給他舉行儀式了。
白皙分明的指節劃過他的眉間,輕地仿佛是風拂過花朵的一瓣。
下一步是進行象征性的鞭打。
戈爾多看着亞特裏夏從腰間摸出了一根黑色的軟鞭……他總覺得現在這幅場景,好像有些不對勁?
然而還沒等亞特裏夏明顯沒使什麽力道的的鞭子落在他身上,小教堂的門就“哐”地一聲打開了。金色的陽光揮灑進教堂裏,一位赤腳白袍、身子佝偻的老人杵着拐杖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身後還跟着不少風塵仆仆的年輕男人。
所有人意外地看着他,甚至有人下意識地驚呼出聲。
“這是……這是勒拿!”
“勒拿?南方的那個先知者?”
“他曾經預言過不少災禍,聽說國王都有意向他咨詢國運……”
“這樣的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他身後的是他的信徒嗎……”
勒拿板着臉,一言不發,在信徒們的簇擁下順利開出一條道路來,直接走向了中央大廳,站在了正在接受洗禮儀式的人群身後。
“住手,住手……快停下!”
勒拿以拐杖敲擊地面,沉悶的回聲在空曠的小教堂內回蕩。孩子們吟唱聖詩的動作停了下來,好奇地往勒拿的方向望去。
勒拿以拐杖直指聖主的神像:“聖主在上!你們之中已經降臨了一個黑暗之子……他是魔鬼之轉生,他将蠶食我們,将我們的靈魂拖下地獄,進獻給黑暗之主!”
此言一出,整個小教堂沉積了一瞬間,随即沸騰了起來。
“怎麽可能……”
“哦,我的聖主啊……”
“先知的意思是,有一個黑暗之子,正在接受洗禮?!是誰?”
人們紛紛議論了起來。
亞特裏夏停住了畫十字的動作,站了起來,皺着眉,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那位名叫勒拿的先知。
“黑暗之子……”他問道,“你說的是誰?”
戈爾多:“……”
戈爾多心想,總不能是我吧,我可是個無神論者啊,不搞獻祭那一套的。
只見勒拿拄着拐杖,一步一頓地開始在身穿亞麻色長袍的孩子中間逡巡。他極瘦,因此瞪大的眼睛更顯可怖。有幾個膽子小的孩子差點兒被他吓哭。
勒拿的視線在經過戈爾多的時候,明顯停頓了一下。可是很快,他又将視線轉向了戈爾多身邊的阿爾菲德,且在他身上停留了更長的時間。
阿爾菲德有些不适地動一下——他胸前金色的光芒一閃而逝。
勒拿皺眉,忽然深深地洗了口氣,拐杖直指一臉迷茫的阿爾菲德,聲音嘶啞:
“……就是他!僞裝在羊群中的惡魔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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