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遠觀
青羊端着小茶盤悻悻的推門進來時,未緩正開着前後窗坐在床沿上迎風,她才換了身輕薄的寝衣。已過了亥時,是山門裏人定的時候,她預備略坐坐,就睡了。
青羊穿得倒是和未緩差不多,只聽她“啪”一聲把手裏的茶盤拍在石榴桌上,氣鼓鼓的。未緩坐在床邊摩挲了一會兒床沿上的流蘇,覺得倒頭就睡也不太合宜,慢吞吞起身坐到桌邊來,問着:姐姐怎麽了?沒見着神君麽?
“見到了,”青羊冷着臉,“神君說,叫我以後不用送茶水來。”
哦,這是,神君嫌煩了吧,未緩這麽覺得。
“妹妹,你說,是不是我這身衣裳的顏色不好?”青羊轉頭來問,說着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身上蓮青色的衣衫,除了薄透了點,其它都還好,可這若隐若現不正是男人眼裏最美的地方麽,青羊自己審視着。
未緩聽了,只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在心裏感嘆,這是衣裳的緣故麽?這難道不是你去得太多了麽?這人和人之間的想法真是件掰扯不清的事。
“明天,我再換一套薔薇色的去試試。”青羊自己給自己出着主意,她家裏姊妹多,有三個已經出閣的姐姐,姐姐們歸寧圍在一起講男人經,她耳濡目染裏仿佛久經沙場,未緩這樣的小丫頭,說什麽都不在她心裏。
未緩想說,你還要去呢,這話在她心裏繞了個圈,想想還是算了。別人興興頭頭的事,未見得就一定不好,何苦潑人冷水呢。她點點頭,表示姐姐你說的很對,真有創意。
青羊得意的笑了,起了話頭停不下來,追着未緩問:“妹妹,你說神君到底是個什麽樣性子的人?我第一次見他在凝碧臺,那時他銀甲攜劍,英姿勃勃目似鷹隼,身後跟着萬千兵勇,叫人不敢直視;可我來這裏幾日,又見他素衣絹袍,臨窗喝茶、亭中敲棋,是個最閑雅清淡的模樣……”
亭中敲棋!未緩看着青羊邊說邊露出的甜笑,忍不住在心裏抽了抽,你不知道,他是個臭棋簍子吧!她低頭就着手邊的冷茶,灌了一口,沒回應。
“而且,他也不疾言厲色,對誰都不急不緩的,一開口,說話的聲音,可真是我聽過最好聽的了。所以我想,他定是個性子最溫和的男人。妹妹說,是不是?”青羊越講越美,那語氣,仿佛神君已經同她扯上什麽關系了。
未緩本想好好做個聽衆,聽聽便罷了,不想還要被點名發表看法,她看了眼青羊滿臉的柔情,忽然生出別樣心思來,自己也沒想清楚,但擡手寫給她:神君,也并不像你想的那樣好。他的大王做派你沒瞧見罷了,禦下嚴苛厲兇難擋的時候也多的是。而且他高高在上慣了,不能成人之美最愛強人所難……
“啊?!”青羊看着很吃了一驚,懷疑道:“是麽?”
未緩點頭,一本正經的接着寫道:是啊,你沒發現全然是因為你來了沒幾日,本來日久才能見真章呢!所以姐姐,我聽說,這美人啊,當隔紗遠觀,千萬不可湊近了看,細看了最敗好感;想來,這美男也是一樣吧。妹妹多嘴,勸你一句,神君于你,便像空中泡影,你何苦要湊近了戳破他呢?
她一席話寫在那兒,閃閃發光,青羊頭次聽說這樣的話,看得愣住了。
許是未緩這番話太誠摯了,一心一意的寫,沒發現身後軒窗外,重霄遠遠的抱臂站着,他倚欄看着她寫完,停了停,轉身撩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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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空桑山下了場大雨,屋檐上雨珠泠泠,未緩站在石欄前伸手試了試,雨水冰涼。
“妹妹,你是在憑欄聽雨麽?真風雅!我陪你一道吧?”暮執正站在未緩身後,今日他換了只紫琰石的玉冠,頭光面滑愈發顯得英氣逼人。
未緩瞥見他就頭疼,聽什麽,她是個聾的呢,真不會說話,好在她心寬。她默默讓出半個位置給他,自己退回來,搖搖頭,要走,看見他在說:“妹妹,那邊楓亭看雨最好,我帶你過去好不好?”
她擺擺手要拒絕,擡頭往神君的東書房張望了一眼,一早看到他人影兒的,想是在裏面呢,她擡腳往那邊行去,希望神君事多,能把這纏人的二公子叫進去談談公務,拉拉家常也好,順便解救解救她。
暮執果然上當,一步不落的跟在她身後,兩人前後腳打神君的書案窗前經過。
重霄正長身立在書案前描一幅蒼蒼霧霭圖,微微俯身斂袖,執筆凝神。未緩經過時着意看他一眼,看他專心致志目不斜視。
她走到殿前的臺階處,想想,不甘心,轉身又走回來一遍,身後暮執便也跟着她來來回回。
她再走過神君窗前時,特地放慢了腳步,透過窗格去看他。這回他倒是轉頭來瞟了他們一眼,未緩趁着他這一眼,緊盯着他,用眼神在說:你沒什麽要緊事找他麽?你瞧這二公子閑得!
重霄擡着手,了了回看了她一眼,眼神在說:“你沒看到我也閑得慌麽?就你帶他玩兒吧!”
未緩睜着烏溜溜的眼睛,還想表達什麽,奈何已經走過了那扇窗,來不及了。一回頭正看到暮執咧開的笑臉,提議道:“妹妹,我去尋把油傘來,我們空庭賞雨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這二公子合該叫二皮臉,她真想直說,不好得很!又怕傷了臉面,壞了神君家的親戚關系。這當個好人的難處真多。她客氣的向暮執寫道:我有點忙,二公子別處逛逛去吧。
“你忙什麽?我幫你一起,我什麽都會幹!”
未緩站在廊檐下,耐着性子再寫:我得幫公主晾衣裳去,就不勞二公子幫忙了。
“茯苓不在房裏,我一早看到她往兩歧殿去,找那個叫竹什麽的小子去了,你也不用替她忙活了吧。”暮執邊說邊朝西邊兩歧殿方向指了指。
啊!茯苓何時和竹游混在一起的,未緩沒想明白,可她現在自己也一腦門子官司,顧不上別人,沖暮執擺擺手,寫道:我還有別的事,就不叨擾二公子了。她寫完迅速低頭行禮,轉身就跑。
重霄自敞着的房門裏看過去,暮執正撒開腿追。
他重新低頭,執筆畫上,一邊在想:她不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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