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青羊

山門口亮起蒙蒙的晨光,神君一行人自遠空按下雲頭來。

未緩盯着他們的雲團,起身迎出來。等到近前時,看到神君從将廣拾身邊帶着的正是她的坐騎精精,它卧在雲團上沒有動靜。未緩忍不住向那邊張望,想走過去看清楚,被重霄伸手攔住了。

“還活着,傷了腿,沒有性命之憂,別擔心。”他把她攔在臂彎裏,正對着她低聲說。

還活着!未緩在心裏松了一口氣,偏着頭,仍是想去看一看,見重霄在對她說:“先別看,讓他們帶到在客師父那兒去,”他觸到她衣袖,潮濕的,是等了一夜,讓露水山霧打濕的吧,他勸她:“先去睡一覺,明天再來看。”

她的精精,被咬掉了左前腿,血肉模糊,看不得。

他說得沒錯,她真的信得過他,他說有五成機會活命,他果然活着把它帶回來了。未緩看着衆人自山門裏魚貫而入,點了點頭。重霄放下手臂來。

第二天一早,未緩牽挂着受傷的精精,一早自房裏出來,往篇遇殿找客師叔去。

“妹妹!”暮執自廊柱後面露出頭,吓得未緩一頓足,看見他攔着她說:“妹妹也這麽早,往哪裏去啊?”

未緩心裏有事,繞開他手臂,指了指篇遇殿方向,沒解釋,趕着要走。她對這位二公子突如其來的熱情始終沒搞清楚緣由。

暮執擡腳一步不錯的跟上來,嘴裏說着:“我前日等妹妹來着,想是妹妹太忙了,未及顧得上,不打緊,我日日有空的。妹妹此去忙什麽?我陪着同往可好?”大概是怕未緩聽不見,他有意的側過臉湊上前,眼看着靠到未緩身上來,逼得她不得不一讓再讓。

他們自東書房的窗前經過。重霄和兩位從将正在書房中商議幾次三番為他們送信的神秘人,從北荒平叛時起,他們就常常得到不知名的線報,有時是由信使竊脂帶來,有時是直接放在軍帳前。期間越無有曾親自跟過竊脂幾回,但無甚收獲,竊脂明顯受到過幻術的迷惑,無法回憶曾去過的地方。

他們這裏說着話,窗前人影走過,重霄轉頭看了一眼,正看到暮執眉開眼笑越靠越近。說了什麽,這樣高興?重霄皺了皺眉,同時看到未緩又向一旁後撤了半步。

他向窗邊傾了傾身,揚聲叫到:“暮執,你來一下。”打斷了越無有的話,他們同時都向窗外看去。

诶,是那位小仙子!越無有看了一眼,識趣的住了嘴。

暮執聽見重霄叫他,不敢不回,轉身來答應:“哥哥,什麽事?”

“進來一下,我有話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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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這位大哥真是事多的不是時候,暮執在心裏叫屈,臉上卻不敢帶出來,“嗳,來了來了。”他回應着,又忙着向未緩解釋:“妹妹,你家神君叫我,我去去就來,你等我啊。”一邊向書房門跑去,打算速去速回。

未緩回身透過窗格看了看裏面,神君正擡手從小茶盤裏倒茶,她來不及細想他們要說什麽,好容易脫了身,趕緊提裙跑下來了臺階,沒了人影兒。

暮執一落座,忙着在問:“哥哥,你要同我說什麽?”

“沒什麽要緊事,外頭正起高日,請你喝一盞好茶。”重霄不緊不慢,把茶盞推到暮執面前。

“多謝哥哥。”暮執捧着茶杯,哎呦喂,真燙,他急吼吼的向窗外看一眼,妹妹人影兒都跑沒了,這神君大哥也真是,盡會瞎操心,壞人好事。

未緩到篇遇殿時,客師叔帶她去看了收了重傷的精精,在殿後的一株芳樹下卧着,蜷縮成一團,看不出少了一條腿。

未緩去時,它掀起眼皮看了看,認出主人來,哼唧着動了動耳朵。

真好,它活着呢,活着就好。未緩蹲下來,伸手像往常一樣順了順它耳朵上的絨毛,安撫它。在心裏勸着它:別怕,真是個勇敢的好精精,等養好了傷,三條腿也是可以到處走走的;還記得住在岐山上的涉佗麽?他也是三條腿的,你比他好,他總找不到鞋穿,你不用穿鞋呢。

精精眨了眨銅鈴般的大眼睛,覺得主人說得很對。

“昨晚的事我聽說了,緩兒,”客師叔負手站在未緩身旁,拍了拍她肩頭問她:“怕麽?”

未緩低頭想了想,好像真的不是很怕,是因為有師父在麽?亦或是,因為有神君在……她一時沒想明白,只向師叔搖了搖頭,看見師叔停了一會兒,對她說:“不怕很好,大危大險當去見一見。”

她站起身來,看見客師叔迎風的面容,他眼裏有她看不到的遠方,她從小最信服他,向他點了點頭。

從這天起,她早晚多了一份功課,來照看她受傷殘疾了的精精。神君見她這樣日日兩頭跑,特地準她把精精挪到空拂殿後的竹林裏來,這裏兼有瀑布潭水,方便它渴飲。

傍晚時,她蹲在精精身邊,喂它吃青葛草,它腿傷還沒長好,只搖了搖耳朵向主人示好。她身後,穿着一身簇新絹衣的暮執正兜着袍角,運了一堆的青葛草來。未緩朝他擺擺手,讓他走遠些,別吓着她的精精。

暮執并未會意,理直氣壯的站在一旁問道:“妹妹,夠是不夠?我再運一捧來,好不好?”

未緩發愁的瞟了他一眼,拍拍衣襟起身來,往後廊下的臺階走去。暮執趕着放下袍子追上來,“妹妹,你忙完了吧,我帶你往山門外玩去好不好?”

未緩邊走邊朝他比劃,告訴他:我不僅聾啞,還有點瞎,已經晚上了,我哪也不能去的!

“真看不見啊?!”他伸出兩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那,那就不出去玩,我陪你說說話吧。”

不用了,我要回房去睡了,二公子請回吧。她刷刷刷潦草寫着,寫完就跨進自己房裏,“啪”的一聲關上了房門,不知暮執在外還說了什麽,她再也沒出來。

這間偏房本來只她一人住着,青羊忽然來,一時并沒安置別的去處,就只好同她住在一起。說起這青羊姐姐,真是她的另一番頭疼。她今日被那二公子聒噪了一整天,回房來,還沒來得及喝口水,就看見青羊推門回來了。

她偏身朝門縫裏看看,萬幸,二公子已經走了。她看見青羊走進來,腳步匆匆的,直奔到妝臺前,抿着鬓發對着鏡子,換了個海棠紅的寶石簪子。

未緩在茶桌邊坐着,看她先簪在右邊,接着又換到左邊來,回頭來問她:“妹妹快幫我看看,哪邊好?”

未緩湊上前去,指了指右邊。同時寫着問她:神君回來了?

青羊手上忙碌着,點頭道:“剛回來,在書房呢,我去送個茶水。”說着嬌羞一笑,趕着出了門。

未緩看着她一陣香風撲到東書房去了,站在地心,呆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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