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好客
她那天沒能參透神君的意思,但沒兩天,就明白過來了。未緩這日從客師叔那裏聽講書回來,穿過空庭的芳樹林,午後時光,四下裏阒靜無聲。她款步踏上臺階,忽然餘光裏瞥見一角石榴紅的綢衫。
咦!有人,是……青羊姐姐?!這大日頭裏,不回房,在這鬼鬼祟祟的做什麽?未緩駐足,停在那兒想了一會兒,還是有點兒想看。她朝旁挪了一步,搭着欄杆向外偏了偏身。
一叉碧綠的芳樹枝掩着兩個人,枝丫稀疏,看得到側臉,兩人正重疊在一起……
呃嗯,這青羊姐姐……這二公子!未緩愣在那兒呆了呆,又忙忙的縮了回來,輕手輕腳的跨上臺階回房去。想着這兩個可真是順天知命的好人兒啊,她擡頭望了望天,瞧,那一大朵雲彩可是桃花變的麽!
她三步并作兩步,往西配殿去,經過東書房,剛巧趕上神君拉開房門出來。她立在廊邊等他先過,看着走向她來時那處臺階。
唉!她再三忍着看他一步步走到臺階前,終于沒忍住,上前來伸手拉住了他衣袖,她也知道這樣問不合禮數也不合時宜,但她實在想不出別的借口,只好厚着臉朝他比了比,問他去哪裏?
重霄頭一次不反感有人扯着他衣袖,眼中也帶着點驚訝,實話實說的回她:“去看看阿青,”他說着想起來,又補充:“你倒是見過它一次,還記得麽?”
阿青?誰是阿青?無所謂!未緩胡亂的點頭答應着:哦,那,那在哪裏啊?
“在山門外的林子裏,你忘了?”
在山門外,未緩敏捷的思考着,向他誠懇的建議寫道:那太遠了,還是飛過去吧!
她看着神君不知所謂的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遍,也是,她這提議真是太突兀了。
“呃,也好……”他說,說完擡腳要下臺階。被未緩一把揪住。
重霄頗有耐心的回頭來看她,善解人意道:“你是不是想一道去?”
嗯?一道去?那!她看了看自己那只拽着他衣袖的手,艱難的點了點頭,是啊,是她想一道去。她順着他的話,昧着良心寫給他:這麽遠的路,我們就從這裏飛吧!
他擡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山門,又低頭看她,沒忍住,笑了。略一凝神把她帶上了雲頭。
她是第二次跟着他騰雲,他隔着衣袖抓着她手腕。未緩到了這一刻才忽然想起,這應該是去看他的坐騎吧,阿青,是那頭青兕!她在心裏叫苦,這顆成人之美的心,真是做過了頭,為什麽要跟着來看怪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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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按下雲團,帶她落在山溪邊。她有點心怯,微不可查的退在他身後,謹慎的四下裏望了望。
重霄一邊揚起手,指尖是一團熒光,喚阿青出來。一邊回頭來問着未緩:“有我在,也怕麽?”
他這話說的,讓人不敢點頭說怕,若是點了頭,好似看不起他。未緩極識時務的定了定神,搖頭表示不敢怕。
然而那青兕出來時,眼睛裏一抹幽光閃過,從一人高的大石後面現出身形,它的體格還是把未緩吓了一跳。這上古的神獸帶着久遠的讓人不寒而栗的生殺氣息,撲面而來。
重霄垂手仍舊抓住她手腕。“想摸摸它的頭角麽?和你那頭精精不大一樣。”他說,一邊引她上前。
神君真是愛說笑,她的精精囫囵個兒站着還不及這阿青的一顆頭大,自然是很不一樣的。
她身不由己的被他拉着,伸手去觸了觸那截威風淩淩的獨角,光滑的,冰涼。她同時低頭看了眼青兕的眼睛,幽蘭的光一輪,她大概習慣了摸完了頭角總是接着拍拍精精的頭,此時她也順手拍了拍阿青的頭,粗粝的獸皮,把她自己吓得手停在半空裏。
然而,這身形巨大的阿青,随着一身嗚咽的低吼,竟緩緩的伏下身來,做出非常虔誠的姿态。
這把一旁的重霄驚得愣住了。他這頭坐騎是父親送他的,這千百年來随着他出生入死,他最知道它,是個要強的個性,如果不是特別尊貴的人,它是絕不肯輕易低頭的。
他忍不住看看身旁的這位姑娘,她天聾地啞只有一雙眼睛勉強看得見,她……
此時未緩也正看向他,重霄重又觀察了一遍阿青,确認它的意思,擡頭來向未緩道:“它請你上去坐!”
神君真是打開了她世界的新大門,原來像兕這樣青面獠牙的怪獸,內心竟是這麽好客的……
她睜着一雙驚喜的眼睛望着他,他其實也解釋不清原由,只點頭伸手把她扶上去,看她還有點小心翼翼,告訴她:“別擔心,阿青性子穩重,不會摔了你的。”
唔!神獸真的是神獸,未緩第一次坐在這樣高級的坐騎上,內心忍不住的澎湃,放眼能看到這密林裏橿樹的樹梢。她忙着掩飾激動,沒注意到,阿青老成持重的向站在一旁的神君看了看,意在問他,能飛一圈麽?
重霄微微點了點頭。
青兕于是四足一震,聚起一團明豔的五彩祥雲,“呼”的一聲直上雲端,巨大的雲風迫得未緩傾身下來,伏在阿青寬大的脊背上。神君說的的沒錯,它雖然疾速卻很穩當,禦風行雲輕盈似飛鳥。
阿青繞着空桑山頂,旋飛一圈,霧氣缭繞裏,未緩看山下諸般,第一次覺得,天地山川在她腳下,她立在雲端裏,高不可攀,也無人能懂。心裏的孤寂翻湧着漫過心房,漫過清明……
等他們別了阿青,未緩難得的興致勃勃跟在神君身後,走回空拂殿去。半路上碰上抱着瞿如鳥的竹栖,她頭裏先看見重霄,讓在一旁低頭行禮,才看到他身後的未緩,又觑着眼睛向她使眼色。
未緩看着,這小七最近不知忙什麽,好幾天沒見着她人影兒了,不由的放緩了腳步。重霄款步向前,并未停留,只回頭來向未緩道:“去吧!”
于是這時候,還未及至午,未緩和竹栖湊在一起,坐在一棵老桂樹下面商量下山去的事。
“你不再等等麽?我聽客師叔說過不了幾日,你們便下山游歷去,那時你不是更有空些?”未緩朝竹栖寫着。
“你可拉倒吧,我問過大師兄了,下山游歷是要跟着二師父的,哪兒也不能去,一步也不能亂走,早晚點卯,中間還有師叔看着,哪裏還能有空,再不去,我可沒機會了!”竹栖來來回回撥弄着瞿如頭上的一撮頭毛,翻來覆去發着斑斓的光。
這……未緩垂眸也替竹栖煩惱着,這竹小七也不知通了哪一竅,專愛去看那樊籬鎮上,書院裏的一位教書先生,中了蠱一樣。如今聽說他們辦賽詩會,那教書的溫先生也參加,便把她急得不行,想去看,又脫不得身,且又思及自己不會作詩。正是愁眉,特地在路邊等未緩。
竹栖朝着未緩說:“我們這裏,同我交情好,又會作詩的只有你了,脫個滑容易,你需得陪我一起去,倒時你悄悄幫着我些。我就不信,還比不過那幾個凡人小毛頭麽?!”
嗬!未緩直愣愣的眼神瞟她一眼,好大口氣,真是高看她了。她提醒竹栖:“我這點道行,在詩書上并不怎麽樣,也就你覺得好罷了,山外青山樓外樓,千萬別在人前說這樣的大話。”
嗳哎!竹栖一揮手,就你謹小慎微的小家子氣。同時湊近了來說:“我看神君也挺好說話的,你明兒向他告個假。我呢,讓我哥給我打個掩護,咱倆趕着時辰下山去,等看完了賽詩會再悄悄回來,神不知鬼不覺!”
未緩看着竹栖喜滋滋的抖了抖眉,覺得不能不答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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