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明月夜
“員丘氏一族,後來隕滅在一夕之間,消失在東海之上。”未緩臨窗坐在小塌上,聽客師叔講昨天沒講完的一段。
她不明白,寫着問:怎麽會隕滅在一夕之間,一個氏族應當有許多人,就這樣都死了麽?
在客負手站着,看着她額發虛籠的前額,這孩子真的長大了,神情氣度越來越像她,簡直是另一個她,許多個瞬間,他總是恍惚,以為是她回來了。
她再也回不來了,他知道。
他簡短的說:“都死了,傳言他們死在海水倒灌的晚上,無人幸存……”
他們世世代代生活在海上,怎麽會被海水所困?未緩質疑着問師叔。
師叔卻沒有正面回答,他只反問她:“我們前幾日講到誇父族你還記得麽?他們身形高大力大無窮是這天地間最雄偉的氏族,又為什麽滅絕了呢?”
未緩記得,師叔那時說,一個氏族的湮滅往往是由許多原因造成的,可能是時光的輪轉,自然的選擇,歷史的演進,不一而足,也不能一概而論。她停在那兒想着,終于沒有再問。
“緩兒,不管到了什麽時候,有多少聲音,有多少人,”師叔走近了一步,衣袖拂在她面前的小幾上,“都別亂了你自己的主張!”
嗯。盡管未緩覺得師叔像是在說別的事,是什麽她不知道的事,但她還是點了點頭,聽懂了一些。
他們這裏講書,師嬸兒是從不進來打擾的,今日難得,師嬸兒端了茶盤并兩碟小點心進來,她含笑看了看在客臉色,向未緩道:“今日就到這兒吧,正好前院的岩娘來了,送的新蒸的木樨糕,我才泡好的茶水,你們嘗一嘗。”
在客淡淡點了點頭。未緩拿書簽夾在書頁裏把書冊推到一邊。她同客師叔相對坐着,品茶吃點心,師嬸兒照例擺好茶盞便退了出去。
他們才坐下沒一會兒,三師兄趕來傳話,請師叔往神君東書房去議事。未緩便跟着起身來,想着,也該走了,順道去看看師父在忙什麽。被三師兄拉着,他悄悄同她說:“咱們也議事,小六正找你呢,快來。”說着先被拉到兩歧殿去。
“未緩!”竹游從偏殿裏沖出來,一把拉住她右手,像是十年沒見。
未緩嫌棄的甩着要抽回手臂,拿眼神震懾他,幹什麽?有話說話,多大的人了,看你那烏雞腳似的爪子!
“未緩姐姐,我把我的孩兒托付給你,我這要一去不返,你千萬記得照顧它!”竹游扒着未緩的裙邊,一臉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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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顧你個鬼!你幾時生的孩兒,是男是女,還孩兒……未緩一腳把竹游踢開,看到他一側身躲開了,這狡詐的家夥,接着瞧見他把那只小火獸牽出來,引給未緩看,“這是我的孩兒,你幫代養幾天。”竹游腆着臉說。
代養,未緩看着這只傻頭傻腦的禍鬥,猶豫了,不是她不願意幫忙,實在是她住的地方養不了這種火花帶閃電的小東西,書廬一點就着啊,這小家夥打個哈欠的功夫把她的房燒了可怎麽辦!“你們幾時下山游歷?二師父定日子了麽?”未緩寫着問竹游。
竹游一臉愁眉:“二師父叫這兩天準備準備,等回過了神君,趕在下月初一前後就出發,你算算,這沒幾天了……”
那還有幾天呢,我昨兒搬回書廬去了,那地方養不得你的火獸,我想,最好還是等我回曹夕山,倒是可以幫你代養些日子;所以再等等吧,我想你們都下山了,我師父肯定也覺得待着沒趣兒,就會告辭回家去,那時正好我順道把你的禍鬥帶走,如何?未緩邊想邊替竹游謀算着。
竹游看着,一只手繞到後背上抓抓癢,蹙眉道:“這樣也行,只是我不放心你師父,你可得看住了,別讓老鹿頭玩我的小火獸。”
未緩瞟他一眼,那可難說了,她可看不住她師父……她眨着眼睛沒說話。
他們這裏商量小火獸的轉交事宜,篇遇殿裏,大師父來找宗明,叫他去神君的書房商議要事。所以未緩走來找師父時,正趕上她師父扯着短衫要出門。
她迎頭看見師父着急忙慌的從殿門裏出來,喜氣洋洋,看見她也沒停下,邊走邊說:“哎呦,緩兒來了,師父正忙着,沒有空啊,你找你大師兄玩會兒去吧。”
未緩覺得師父難得有個正經事,正是稀奇,要問他,他自己先說了,“你青羊姐姐倒是有些手段,這說話間把神君搞定了,果然俏郎君都愛俏姑娘;這不,找我去說這事呢,保不齊要重謝我這大媒人吶,是吧,哈哈哈……”
未緩眼見着他大搖大擺的大笑着走遠了,她站在那兒半天沒回過神兒來。誰是俏郎君?誰是俏姑娘?青羊姐姐不是和那應龍家的二公子湊成一對了麽?怎麽又攀上神君的?
她站在那兒又想了好一會兒,忽然覺得一陣疲憊,就近矮身坐在石墩上。她擡頭看了看她師父走遠的方向,他真的被叫去商議婚事去了!和神君?她總覺得疑惑,不像真的。她看着篇遇殿前成團成片的紫薇花,心裏失落,也許根本就是她自己不太懂不太通,他也不是她想的那樣。她在心裏反思,不能總以為自己是對的。
她那麽坐着,有風吹過,幾簇花瓣紛紛揚揚落在她裙角上。
竹栖從身後拍她一把時,吓了她一跳,“嘿!在這兒發什麽呆?”竹栖笑吟吟的,扭身挨着坐在未緩身邊,接着問她:“你聽說了沒?神君書房裏正商量喜事呢!”
哦,未緩點點頭,聽說了。
“那應該二師父會忙活兩天,就不會來問我的課業了,哈哈!”竹栖自顧自的說着,想想就高興。
未緩垂着眼眸,突然不想回空拂殿去收拾東西,也不想獨自回書廬去,她站起來抖抖裙擺,拉着竹栖向她比劃着:來,我幫你看看你的算籌學課業,你再拖下去,永遠也學不通了。
“嗳,別呀,我不着急啊,”竹栖嚷嚷着,被未緩不由分說的拉回房去了。
她們湊在竹栖房裏,難得的認真讀書,把小七郁悶的滿臉陰雲密布,天才擦黑,她就嚷着,要睡覺,把未緩趕了出來。
也好,未緩覺得把竹栖折磨了一通,心裏舒服多了,果然自己的快樂總是要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她從兩歧殿走出來,穿過空庭,難得的,不着急回去。今晚的月亮真是又大又圓,是你也知道今天要商量喜事麽?她沒好氣的想,還好我看不清,要是心明眼亮的,看在眼裏不知該多紮心呢。
這麽想着,自己被自己說笑了。唉,她勸自己,是件笑一笑就能過去的小事,別想多了。她又走了一段,覺得夜色真好,迷迷蒙蒙看不太清,像人心一樣。
她坐在短橋一側,剛好能看見前面不遠處空拂殿的丹墀,她眼裏,朦胧的一團。
明月夜,短橋邊,她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只覺露水攀上來,漸漸感到衣袖和領口微微浸濕的。才想起,實在該走了。
臨走前又擡頭望一眼,那靠近空拂殿的丹墀方向,影影綽綽一個人影在走動;這麽晚了,是誰?
未緩前傾着身子想看清些,那人轉過廊柱,恰被擋住了。她好奇,悄悄起身跟過去,穿長裙的背影,是個姑娘,她腳步不急不緩,走向東書房。
未緩極熟悉這條路,無聲無息跟在那姑娘身後,看她推開書房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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