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師父

他們說話間,雲頭已趨近那條荒野的山澗,重霄手上拉了拉未緩,提醒她說:“這下面就是你說的那道山峽,今日要趕去摘果子,不然我帶你下去看看。”

真是藝高人膽大,還能下去看看!

“聽說那下面除了澗水,還滿是樹妖靈魅,山精水鬼,是個極兇險的地方。”這些未緩是聽竹游說的,當然她也知道,竹游多半是從大師兄那裏聽來的,可能還瞎編亂造了一些。

重霄搖着頭忍不住笑了,糾正她說:“你這都是從哪兒聽來的?這下面沒有那些東西,只有兩尾水蛟,不過确是兇險,若我不在,你千萬不可自己來。”

哦,原來有蛟。未緩聽話的點了點頭。她本着不給人添麻煩的原則,只在有限的範圍裏活動。

重霄控制着速度和方向,不久就到了東海之濱的流波山,有神獸夔牛正躍入海中,聲光大作、吼聲如雷。未緩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夔牛入海,張着興奮的眼睛傾身向下望着。

“從前見過夔牛麽?”重霄在她耳畔,問她。

他說話時的氣息,她耳邊癢索索的,從未有過的感覺。她搖搖頭,寫給他:只在“圖鑒”上看過,東海之際栖神獸,其狀如牛,毛皮青蒼色,無犄角而獨蹄;出入海水兼有日月光芒,其聲可掩雷鳴。

她憑着記憶,寫她從書冊上看來的世間萬物。

真是一把好記心!重霄想,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你的世界太小,無妨,我來帶你行萬裏路。

過了流波山,再向西七百餘裏就可到符禺山。為了讓她能看清下面的山川地貌,重霄有意壓低了雲頭,放緩了速度。他想,即便回程時入了夜也沒什麽,有他在,她就算什麽也看不見也不要緊,他自然能護她周全。

已能看到西方山系的首山錢來山,山南生着成團成片的矮樹叢,開着如火如荼的粉色小花。這花未緩認得,她指着那片花樹:看,是夾竹桃,這山上竟有這麽多夾竹桃。

重霄在花草樹木上造詣太低,他問:“夾竹桃?是桃樹的一種麽?”

未緩轉頭看看他,向他解釋:不是,夾竹桃有毒,連花帶果子,全都有毒,碰不得的。她這麽寫着,忽然想起一件幼時趣事來,同他講起:夾竹桃又叫“啞巴花”,我小時候跟着師父去參加山神節,在朝歌山上住過幾日,那裏的山神家院子裏就有幾株這樣的夾竹桃。那時幾家小輩的弟子們湊在一起玩,他們都說這樹同我一樣,都是不會說話的“啞巴花”,呵呵……

時過境遷,她想起來,聊作笑料,付之一笑。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沉吟着,很是沉默了一會兒,過了錢來山,他問她:你小時候,常常被人欺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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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欺負?嗯,他想錯了,正好相反。未緩搖搖頭,眼中閃着光圈,解釋說:沒有,沒人敢欺負我。

她擡眸看他,帶着一點驕傲的眼神。

“是麽?”他有點不信,故意的問她:“為什麽?”

因為我有個非常厲害的師父。未緩一筆一劃的寫着。

她師父,非常厲害……重霄看着只笑而不語。未緩也知道,他笑什麽,她師父除了誇海口厲害,實在沒什麽可光耀的實力。然而那是他們不懂,師父最厲害的地方當然不是術法修為、靈力武功。

她義正言辭的反手揪住他衣袖,寫:對這世上不如自己的人,譬如老弱殘婦幼,你可伸得出手教訓他們;你們伸不出手吧,我師父卻能;你們多被條條框框的綁縛着,束手束腳;我師父心裏無邊無框,縱情恣意。

真是一番驚世駭俗的說法,重霄忍不住彎起了嘴角,看她繼續寫着。

那年在朝歌山上,他們笑我不會說話,後來怎麽樣了呢!我師父知道了,挨個兒把他們一頓好打,臨走時,拿把鋤頭把那幾株夾竹桃全挖翻了,師父扛着鋤頭帶我回家,說:“瞧,沒有什麽啞巴花,誰家敢有,咱們就把它掘個斷根。”哈哈哈,未緩此時說起來,還是忍不住要笑。

嗯,重霄點了點頭,确實,不得不承認,“你有這世上最厲害的師父。”

是吧,我說的沒錯吧。未緩一邊附和一邊還在兀自笑着。事實就是,從那以後,方圓五百裏內,都沒人敢再說她一個不字。

他們談笑的功夫,重霄已按落了雲頭,落在符禺山山腰上。說起這文莖樹,如那神獸夔牛一樣,未緩也只是紙上談兵,沒見過真的。她一邊仰着頭細致的查看,一邊伸手拂開茂密的枝葉,重霄随在她身後,替她擋着些。

他們自南坡上找了半日,未有所獲,漸漸繞到北坡去。

未緩依着書上的描述:山中生文莖,枝葉細小,開花時灰褐色,結出的果實似金絲小棗,微甜,可治耳聾。

他們穿花拂柳,左右并肩而行。秋日裏山風頻顧,吹起未緩的衣裙,連着她細軟的發絲一起,若有若無的攀在重霄身上。他垂頭看她,看她專心致志辨別花草;凝神的樣子映在他眼中。

這麽找下去也不是辦法,“看來,這文莖樹也沒貼個顯眼的标簽在樹幹上,着實難尋,是不是?”他伸手替她攔着一直樹杈,說。

未緩轉頭看看他,怎麽?這是嘲笑她到了跟前還是找不到心心念念的文莖麽!可這本來也是書上的一則小字,也許根本就沒有呢。她自己氣短,瞧了瞧前面不遠處有片空地,有條清淺的小溪水橫穿而過。她伸手指了指,去那裏歇一會兒吧。

北坡上顯清涼,山高水闊,能看到前面懸崖和遠處崇山峻嶺。

他們在水邊幾塊大石上剛坐下一會兒,林中隐約走來一位老妪,她手臂上挎着個不大的水火籃,在邊走邊找漿果。

未緩倚在石頭邊,看她越走越近,轉眼走到跟前來,她因為不能說話,只欠身讓開位置,意思把那地方讓給婆婆坐。

老妪錘了錘腰腿,毫不客氣的矮身坐了。順便把未緩擠到神君身旁去。

她擡手拿月石寫着向她打聽:婆婆可是這山裏人麽?

那老妪看她寫字,認真往她臉上瞧了瞧,明白過來道:“好個可憐人兒,是個啞姑娘。”

未緩自然是聽慣了的,不覺得什麽,身旁神君卻不滿的掃了她一眼。

婆婆可聽說過,這山上有種叫文莖的樹?未緩寫着問她。

“有啊,文莖樹,多得很,”老妪擱下水火籃,朝前方指了指:“那邊不就是,峭壁上的那些,都是。”

未緩順着婆婆手指的方向看出去,嗬,怪道她尋了半座山都沒找到,原來長在懸崖峭壁上。未緩走出去幾步,看那絕壁光滑如削,岩下山霧杳杳深不見底。不禁在心裏想,這也太難為人了,采幾個果子而已,竟要豁出命去。

她走回來些,猶豫着。見那歪身斜坐着的婆婆朝神君揚了揚下巴說:“你家這郎君周身仙氣騰騰,修為了得,還愁什麽?叫他下去替你折上兩枝,半盞茶的功夫罷了!”

她這旁人閑話的力道着實了得,說得未緩半天沒緩過神來,她想她家哪盛得下他這樣金光閃閃的郎君,老婆婆實在是言過……正想要解釋解釋,卻見重霄已走到懸崖邊去查看了,他這樣應時應景的一翻身飛了下去。叫未緩站在風裏,沒了解釋的餘地。

這不是,她家郎君真的下去替她折枝去了……

她等在空地上,心神不寧的朝下面望着,回頭來看到那坐着婆婆正起身,她又趕着過來扶她一把,看見她嘴裏念叨着:“有這樣出衆的郎君了,還要什麽文莖樹……”

未緩扶她兩步,看她仍舊挎着水火籃一搖一擺的走遠了。

再回頭時,重霄正飛身上來,手裏捧着一把文莖枝葉,上面累累的挂滿果實。他走過來,看着那走遠的老妪,問未緩:“她說什麽?”

她說……未緩兩下裏望了望,回他道:她說,神君真是好身法,難得一見!

“是麽?我聽着不像啊。”

是的。未緩肯定的朝他點點頭,迅速的把那捧文莖枝葉接過手來。我看得真真的。她言之鑿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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