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失蹤

天色向晚,樊籬鎮的長街盡頭是半輪紅日漸沉的夕陽街景兒。最後的一點日光斜拉着城郭綠樹的淡影,一筆一筆,悠長的抹在大地上。

在客隐了身形,自半空中按下雲頭,落在一處普通的青磚院落。堂屋裏正開着門,溫殊途跨出門檻,站在階前相迎。

屋裏亮着尋常油燈,燈光不明,只照得出昏昏的一角。

他們分主賓東西而坐,前次相見倉促,未及深談。今日溫殊途具帖相邀,帖書上落款稷揚,在客看了便知不能不來。稷揚,乃是溫殊途作為員丘氏王族後裔的名諱,他千百年來未曾用過了。

“嶼先生,”溫殊途先開口:“也許,我該跟着小妹妹,尊稱您一聲世叔!”

在客燈下笑了笑,搖頭道:“殿下不必客氣,稱呼而已,随意即可。”

“先生當年踏雲光萬裏,素衣持節而至,殊途猶記在心,風采俊秀,恍若昨日。”他說。

在客面色淡泊,只擡手端起了茶盅。

看了看他,溫殊途便也笑了笑,低頭飲茶不語。而後他說:“敢問先生,空桑山上如何?”

在客放下茶盅,深知其意,擡眸直言道:“空桑山與當年之事無涉,你不必疑心。”

“先生怎能确定?那夜踏我員峤的,就一定不是東方天神父子?”溫殊途從不輕易相信任何說辭,“況且,我多年查訪,有言稱,東方老神尊曾接到密旨,令過歸墟、滅員丘;先生可有耳聞?”

在客聽他低聲說着當年之事,沉吟了許久,擡頭來,實言相告:“确有此事,但當年老神尊接旨後并未出征,稱病遷延不出,還曾設法通知你父王,但毀于未能成行,信使斃于海碣之上。”

他如是說,溫殊途卻神色幽微,未置可否。

未緩這兩日正同着客師嬸兒一起裁制秋衣,她先時幾天裏,文莖果子也得了,神醫也看了,助聽的執念也終于放下了;沒什麽,她說,好在還能看得見,同時在心裏悄悄的想,好像,他也不太介意……

“你笑什麽?”師嬸兒湊過頭來問她,在她臉上找着。

笑?哦,未緩趕着指了指面前新做的裙帶,這水色的花紋真好看,呵呵,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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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過了,喜行不于色,沒事兒不許笑;無事露笑,不是顯媚就是顯傻!”師嬸兒訓話。

奧!

這天過了午,未緩回了書廬,正站在長窗的石欄前看遠處山隙,隐約露出的一角楓葉紅,嗯,秋節已至,木樨香盈。

忽然看到對空飛來人影兒,眨眼間到了面前。

“來。”重霄立在雲頭上,向她伸出手。

“去哪兒?”雖是這麽問,未緩已跟着被他拉在身邊。

一騰空的距離,他們落在空拂殿後的青竹林裏。未緩看到他說:“我想了想,旁的術法也就罷了,這駕雲禦風之術,你還是應該學一點,今後往來出行方便。”

哦……未緩站定了,并未反對,但問起了別的事,她寫着提醒他:“大師父不讓來空拂殿!”

“他不在,下山辦事去了。”他若無其事的說。

未緩看完,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嗯,這個,怪道竹游他們向來是等大師父一出了門,就漫山遍野的去瘋跑;果然的,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從他這兒學的!

“你在想什麽?”他越來越懂她,馬上警覺的上下打量她一遍。

沒啊,就是……未緩臨時編着,不知騰雲之術難不難呢?

他笑了笑,說:“我這套術法尚可,我來教你。”

哦,她諾諾的點着頭,學就學吧,未緩想,等她學會了,先去吓師父一跳,哈哈。

于是先教了心法,再學運氣,“身輕似浮雲,臨空随風起”本是所有仙靈們的本能,只要稍加練習,操控自如即可,技法高低無非靈力渾厚與否罷了。

學到第二日漸近黃昏時,重霄說:“你來試試吧,聚雲而起,控制不好不要緊,你靈力不足,飛低一些罷了。”

未緩點點頭。她其實在這些事情上頗通的,昨日就可以試試,礙于他不準而已。

重霄在身後跟着她,怕她有閃失。不想她騰雲起身,一飛沖天,他一個恍神兒幾乎沒跟上。只聽到她衣裙劃過的風聲,再看時她已亂了身形,跌了下來。他趕緊飛身上去伸手接住她,許是真的受了驚吓,未緩幾乎忘了呼吸,只兩手緊緊攬住他後頸,眼中露出驚恐的光。

事實上,他也吓了一跳,從沒見過誰,毫不術法基礎,初次騰雲能飛出這般高度的。他抱着她緩緩落地,仍不忘擡頭看了看那半空。

半晌,她眼神在問:你說不會摔下來的?!

呃……他看看她,初學者飛個半尺來高,确實不會呀!

他始終沒松手,着意的再看了看她,仍舊是疑惑。

至此,未緩便好生歇了兩天,本來她想,雖然有驚有險,但起碼是快學會了吧,當一鼓作氣。可是重霄卻改了主意,說:“先放一放吧,不必心急。”

于是,便放下了。

竹游他們正式下山那天,傍晚時,未緩師父忽然回來了。他卷着包袱腆着肚皮打書廬的竹橋走進來,一屁股坐在未緩的長案前。

咦!師父怎麽這麽快回來了?未緩正煮茶,順便的,也端一盞給他。

“哼!這替人張羅,真是好人難做,我不幹了。”師父把包袱甩在臺面上,氣咻咻的。

這,看來是又跟老羊倌兒吵架了吧。未緩擡頭看了看天,一聲長嘆。師父是不能好了,總是和人親熱不了兩天,就要翻臉。

未緩坐下來勸他:“不是說,領了神君的差,代表空桑山去協辦的麽?哪能随便撂挑子不幹呢,師父說,是也不是?”

“什麽協辦不協辦,那老羊倌兒為人忒瑣碎,叫他自己協辦去,我不伺候了。”說着一仰脖,飲盡茶水。悶頭坐着半天沒吭聲。未緩便對面陪坐着,忽然看到師父起身來,眨着圓眼睛說:“緩兒,咱們下山逛逛去,如何?嘿嘿,我買壇子酒回來解解愁,喝完了,咱們明天回家去。”

“師父還有愁呢?你把神君的差都辦砸了,神君該愁吧!”

“有,有,師父的愁可多了……”她師父倒騰着兩條短腿,歡快的拉着未緩出了山門。

他們飛過山腳下的雲臺鎮,師父按下雲頭,搖頭晃腦道:“這鎮上有個鋪子賣菊花釀,你知不知道?”

未緩朝他撇撇嘴,你都打聽好了的,還問什麽。敢是老羊倌兒不給你酒喝,你逃回來的吧……

師父自說自話的得意道:“香飄十裏,我們帶兩壇子回去,等吃好喝好了,明天同在客說一聲,咱們回自己山頭去,哈哈!”說話間,已踏上街面。

街上行人不多,夜色剛起,未緩跟在師父身後,看他一路仰着頭找酒鋪子。

“哎呦,這人境的小房子可真是擠得慌,這賣酒的做什麽都躲在巷子深處。”師父終于找到了,着急忙慌邁進門檻去,紮在櫃臺前伸頭挑揀。

等他羅裏吧嗦的同掌櫃的議定了價錢出來,手上拎着酒壇子,心滿意足的回頭來找他小徒兒。

才發現,他身後并沒站着人,人呢?他下了兩級臺階,四下裏張望,“緩兒,”他開口叫她,也知道她聽不見。

緩兒從不走遠,他想,自己加快了腳步,往街面上尋人,來來往往,行人堆裏高矮胖瘦,什麽都有,都是要往家趕的。他一條街走到了盡頭,沒看見緩兒;又倒回來走一遍,還是沒有……

糟了,這雲臺鎮不常來,緩兒走岔了路。他想,天氣不好,越來越黑。他在路口站定了一瞬,扔下兩壇酒,快步走進小巷,閃進夜色裏。騰身飛回空桑山去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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