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探視
她這樣斷斷續續的發作,重霄便不讓她起來,仍舊看着她躺在床榻上。然而身上的餘毒不痛時,她倒是伶伶俐俐的。
好好的時候,如何躺得住!她趁着他起身走到窗邊去的空檔,悄悄坐起來,看那紫色翅羽的竊脂傳了一摞文書來,重霄接在手裏,轉身本想往前面東書房去,眼角餘光裏瞟見她竟又坐起來了,想了想,走回來幾步,仍舊坐回在她床頭。
他一手托着文書,一邊轉頭來看她,眼神在說:“怎麽?震懾不到你麽?還不乖乖躺回去?”
未緩便慢吞吞的抓着被角挪了挪,還是躺不下去,轉頭來懇求他:我現在不疼了,我能不能坐一會兒,要不,你拿本書來給我看看……
重霄望着她央求的眼神,看書!他思慮了一瞬,果斷的搖了搖頭,告誡她說:“還看書?你便是看得太多了,連歪門邪術也知道,少看些吧!”
他一句話把她說得沒了聲音,眼神也收了回去,不敢再看他。重霄看着她的反應頗為滿意,一邊伸手拉過她右手試了試,嗯,脈息平順舒緩,确實好多了,一邊低頭問她:“你那些東西,都是從哪兒看來的?”
那些東西……他是說“溫梨”麽!未緩在心裏想着,擡頭來寫給他:師父的醬園裏有一大堆閑書,人間的戲本子也有、從前的禁書也有、還有很多沒有落款的手抄本……
禁書、手抄本。他看她寫着,看得憂心忡忡,也不意再與她拐着彎兒,直言問道:“那“溫梨”也是從這些書上看來的?”
她點點頭,并沒覺得有哪裏不妥;她的世界是曠日持久的一片寂靜,這些書能帶她去往缭亂不羁的遠方。
“書上還講什麽了?”他追問着,別有深意,眼中憂色愈加明顯。他是行軍打仗的人,最講究知己知彼,這些不正道的書,在那件事上定然描述的不真且亂,她若看壞了,今後他要給她扳回來,可着實費力。
未緩不知他在憂慮什麽,誠實的搖了搖頭,沒有了,并沒講什麽別的。她一搖頭,仿佛觸動了哪根神經,忽然眼前一黑,像是深夜裏突然被人吹熄了眼前燈;她本能的擡起手來想抓住什麽,下一秒又亮了,恢複了視線。
重霄本來還想要說什麽,忽然看到她神色有異,臨空擡起一只手來,他忙伸手來握住她,關切的朝她臉上查看着,“怎麽了?又開始痛了?”
未緩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痛倒沒有,疑惑着搖了搖頭,沒事。
重霄便伸手把她半抱起來放回被子裏,按她躺好,一邊接着前面的話題,語重心長:“有些事,是不能從書上來的,知道麽?”
未緩也沒有深究,只點了點頭。然而是什麽事?男女之事麽?
他看着她躺好,本來想去書房處理公務的,想想,改了主意,不放心她。索性就在房裏,坐在窗邊的條案邊翻看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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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緩好像被剛剛一陣漆黑擊中了後腦,躺下來沒多久就昏昏沉沉,真的又睡了一覺,似乎還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境裏有幾個似曾相識的面孔,他們從她身邊走過,一一回頭來看她,好像還說了什麽,她仿佛不聾,能聽得見,然而又沒聽清;她心急的想追上去,卻越趕越遠,終于眼前沒了人影兒,她垂首站在那兒,一個人……
再醒來時,已是傍晚時分了,重霄寝殿的西窗裏射進一束迷蒙的日光,有一半映在床帳上,虛晃的像通往另一個世界的窗。
未緩從一片孤絕裏醒轉,撐坐起來,看了一眼窗邊的長案,他不在。
她正凝神,看到他走進來,他快步的走到她床榻邊,衣袍浮動,仿佛從她夢境裏行來。
“怎麽醒了?”他坐下來,上下看了看她,才睡了一覺,她臉色恢複了些。他想了想,告訴她:“竹栖來看你,有精神的話,她在外面等你呢。”
竹栖來了,她醒過神來,朝他點了點頭,自己掀開被子要下來。他欠身拿了件外衣給她披在身上,看她精神好了許多,含笑跟在她身後。
竹栖坐在外間茶桌邊,見她披散着頭發并未修飾,與神君一前一後走出來,盡管大師父差她來看望未緩,事先略有說明,她還是吃驚得遏制不住的睜大了眼睛,又悄沒聲息低着頭假裝沒看見。
重霄眼光掃過,極知情趣的轉身繞道殿外回廊上去,留出地方給她們說話。
“你怎麽樣?聽說中了蜂毒,大師父讓我來看看,好了麽?”竹栖強壓着一顆澎湃的八卦之心,假模假式的先說着場面話。
未緩深知她那一顆小心髒的分量,瞥了她一眼,拿手指戳了戳她心口,意思提醒她:別裝了,想問什麽,直言問來!
竹栖立時扔下堂皇,湊上前來:“大師父說,你以後要住在空拂殿了?是什麽意思?”
未緩看着,這後面的許多事她還沒想清楚,直到今日,她也只是開了頭而已,但她想,旁的事可以含糊,這件事不能,于是寫着給她看:并沒什麽別的意思,只是,我喜歡神君,一直沒告訴你們……
“真的啊?那你以後就是神君夫人了?”竹栖的腦子裏,所有的故事都從因為開始,到所以結束。
“神君夫人”,未緩也是第一次聽說這稱呼,微怔了一刻,她擡頭往遠處廊下望着,正看到他的背影,她心裏歡喜,眼中浮起一點笑意來。
竹栖接着問她“溫梨”的事,真是不巧,今日她才被重霄追問過,對這個詞兒頗有些忌諱,回竹栖說:“溫梨嘛,就是一種甜水果子啦。”
竹栖哪裏肯信,撇了撇嘴,道:“你不說拉倒,我回頭問大師父去,哼!”
大師父!他能告訴你才怪,她想着,本來要說:“好好修煉,多讀書。”話到嘴邊,臨時改了,只寫道:好好修煉。想想,多讀書還是算了。
她們這裏說着話,回廊上在客師叔正遠遠行來,重霄回身看着他走近。
他們兩人在窗外相遇,竹栖便起身告辭,想來客師叔也是來看望這将來的“神君夫人”的。她趕緊退出來,讓個位兒給他。竹栖臨走在心裏誇自己,真有眼力價兒。
重霄引着在客走進來,在客落座時看到神君矮身坐在未緩身旁,他擡眸來同時看了看他們兩人。
未緩未有知覺,她含笑看着客師叔坐在對面,眼中滿是謝意,在客看到她臉色好轉,比剛被重霄抱回來時好了許多。“緩兒,好點了麽?”他問着未緩。
未緩應聲點了點頭,她真的好多了,多謝他們趕着來看她。看見客師叔接着在說:“你身上餘毒未消,還要多休養幾天,我都你師父商量過了,想問問你自己的意思,是想回曹夕山去?還是留在空拂殿?”
未緩給問得,含着笑的目光停在半道上。師叔的意思是什麽?是問她休養的事麽?是問她願不願意同神君在一起吧!她餘光裏看了看坐在身旁的重霄,他一手放在桌面上,也正看着她。
其實在客最初的意思,是想避開神君,單獨問未緩的,然而重霄看得這樣緊,進進出出,總沒有脫空的時候。他便罷了,緩兒的性子他是清楚的,大事小事她從來都是明白的,他一問,她就能懂;也不至于會被旁的人幹擾,是個心裏極有分寸的孩子。
師叔是不放心她,怕她不是出自本心的;她端正的寫給他:我想,留在空拂殿。
在客看在眼裏,卻同時沉下心來;與對面坐着的神君,表情大不相同;重霄只垂眸沒有多言。在客卻在心裏升起重重憂慮來,他們這樣兩廂情願自然沒什麽不好,可後面的許多事,卻就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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