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推測

回空桑山的雲層裏,重霄眼中蒙上了一層憂慮。他先時的一點疑惑,源自來由不詳的傳說,也許并不可信,或者也是巧合;然而此時,她眼睛的問題,成了最有力的佐證,她是幼時傷了眼睛、傷了耳朵的;沒錯,當年“員峤一夜”,留下的唯一活口,也被刺瞎了眼睛、刺破了耳膜,同她的情況一樣。

他低頭去看她,看她側臉柔婉靜谧,映着此時漸次消失在西海上的殘光,她身後的一片滟滟蓬勃正斂進海面,她無知無覺。

他憂心忡忡,盡管如此,心中仍有不解,據他所知,這員丘氏王族遺孤一直被囚禁在小淩洲上,從沒走出過那片水域。若她才是,那淩洲島上的又是誰呢?“離珠”與九首開明獸同在,數億年來看守昆侖山琅玕樹,要取他的眼睛,是何等之難。她身邊究竟是誰有這樣高的法力修為,可為她取“離珠之目”,替她換眼呢?

他迎風想着這些,甚至生出一絲後怕,她若真的是……他甚至還堂而皇之的帶着她登過天宮。

他忽然用力握緊了她的手,她驚異的擡頭來看他,看到他一本正經在說:“靠過來,不準離我太遠!”頓了頓,又補充:“小心掉下去。”

未緩看着,不覺眉角挑了挑,可真會吓唬人,哪有那麽容易掉下去。

他們深夜回到空拂殿,自殿前臺階上走過時,後殿廊外,竹栖的白色身影正飄然隐去,她悄無聲息轉瞬即逝。

夜風裏隐隐帶出一陣幽微的銅鈴聲,若有似無,像秋風偶然吹過青竹林。

未緩因為大病初愈,今日又回來得遲,重霄便撂下書房的軍務文書,先陪她入睡。

然而等她躺在枕上,又忽然精神得很,兩眼炯炯有光的轉頭來看他,同他近在咫尺的對望着。

嗯,很好,看來她不累,那倒是可以順手忙點別的事,要緊事……他伸過手來把她攬進懷裏,同時忍不住撫了撫她眉眼,這雙眼睛,也許用不了多久,就要看不見了!無妨的,既然當年換的是“離珠之目”,到如今,一樣也可以再換一雙,他親自替她去取。

他心中做着籌劃,一邊靠過來吻在她眉心。她适意的一手環過他腰身,扣在他背心。相愛的兩個人總是特別容易親近,她少了聽覺卻特別能感知人心。另一只手在他手心裏寫着:“你為什麽擔憂?”

他眼神動了動,她這樣能看透人心,真不好,他順着她靈巧的鼻尖,向下吻在她唇角上,幾乎貼着她雙唇,斷續的說着:“因為怕,怕我昨晚……太着急,怕你……”她看不清,努力的辨別着他說的話,他一只手已經伸進她寝衣裏,拉開衣帶,順着肩頭摸上去,要去解開她貼身的小衣。

她才回過神,艱難的掙出一只手來,衣袖已被他脫掉,露出光滑的手臂,她留着一點清明推他肩頭,他正尋着她胸前馥郁的溫香而去,心房裏血湧騰騰。她真會折磨人,他氣息不穩被她推得擡起頭來,看她臉上染上的紅暈,白皙光裸的手臂擡起在半空中指了指床頭上點着的琉璃燈,搖了搖頭。她不要有燈,他垂目看了看她身上松了的亵衣,只堪堪挂在峰頂遮住了血脈噴張的地方。他壓着百倍的耐心低頭抵在她前額上問她:“沒有燈,你怎麽看得見我?”

她眼中有蒸騰的雲海,順勢在他胸前寫着:“我知道是你,你若說得慢一點,我能辨別得出來。”

他果然會意,貼在她唇上:“這樣麽?”

她微微點着頭,這燈光太近,照得人不得不面紅耳赤,她卻忽然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暧昧的光,誠實道:“可我想看你。”

她正耳根通紅,立刻轉頭掙紮着要去找脫掉的那只衣袖。他馬上妥協了,一揮手把燈盞移到了窗邊的長案上,床帳裏瞬時昏暗下來。

他貼上來問她:“滿意了麽?”

嗯,她手臂繞過他後頸,追上去親在他唇齒間,這意外收獲簡直讓他再分不了神。專心在她身上穿州過省、攻城略地。他不時提醒自己,不能急于求成,兩情歡好真的是兩個人的事情。他一手覆上她心房,克制的握在手心裏,心頭卻忍不住先顫了顫,貼身上來與她低語:“我們慢慢來……”她被他撫弄得神思渙散,努力的集中精力辨別他說的話,他似乎在問她:“這樣好麽……”

好麽?嗯……她還在腦中考慮着,似乎很好,又像是不太好,沒來得及回答,卻忽然感到腿心一緊,環在他頸上的手不能自抑的攥緊,指尖劃過他滾燙的皮膚,留下隐隐血痕。

這深夜近于淩晨的時候,山中寒氣正氤氲的彌漫上來,只他們這裏,是一室溫香暖帳。

她着實經不起他多折騰,他餘意未盡的放過她,把她摟在臂彎裏,看她昏昏欲睡。帳外已開始天光複蒙,他一手攬在她玲珑的肩頭上,心思漸漸從一片情熱裏抽身出來。

這意亂的美好一刻,他不能讓它被旁的事幹擾,他懷裏抱着的,是他不容失去的。沒錯,得先弄清楚她到底是誰?若她真的是當年員丘氏王族後裔,他低頭看看她,她呼吸輕淺在他胸前。該怎麽辦呢?

弘濟尊者說:“帶回去,藏起來。”他想一時沒有好的辦法,尊者說的很對,是該藏起來。

他看着床帳上的光影由淺變深,心裏周密的計劃着步驟。當年之事,他其實知道的不多,那時他還年少,只聽父親偶然說起過,那幾年裏,天地初開,氏族混戰,有員丘氏一族靈慧極高不肯歸順,在東海以外自成一方。然而那時持中自立的氏族也多,員丘氏卻為何一夜之間被滅族,他也不太清楚。他只知道他們曾接到過“過歸墟,踏員峤”的密旨,然而父親稱病不出,後轉由扶南域應龍族代為出兵前往,戰勢之快超出他的想象。雖然所有軍情都秘而不宣,但軍中行動從來沒有真的能保守秘密的。扶南軍中時有傳聞,講當年一夜曾留下活口,遍殺族裔唯有留下了一位尚在學步的小公主,但被雷境身邊的屍婆族副将刺瞎雙眼刺破雙耳,使她殘缺不全永世不能通達天地,這員丘氏再高的靈慧也成了枉然。

他那時頭次聽到幾個應龍府兵談論,站在軍賬外的冬月寒風裏,那些話帶着刺骨淩意随風散到天邊。他在心底也有過一絲詫異,征伐平亂,他們是天命所授的神兵仙将,何以手段要如此殘忍,對一個幼童下這樣毒手,倒不如一劍斃命的好。

後來有幾次,同郡夏王長暮淮閑來飲酒,聽他寥寥說起過,似乎是他們府苑裏,有一處孤島,叫做小淩洲,老世尊百般的逼他多娶時,他便上島去躲一躲。他還曾借酒問他:“島上可有佳人否?”

他當真點頭說:“有啊,不可多得的佳人,又聾又啞,還是個盲姑娘,你對她說什麽都好,是這世上再也找不到的,能讓你想說什麽就說什麽的人……可惜……”

他後來猜測,暮淮口中提到的這位盲姑娘,應該就是當年留下的員丘氏後裔。他心中翻騰着這些舊聞,所以那時初見未緩,她不過是耳聾而已,他從沒疑心過,沒想到,她竟也同樣是傷了眼睛的……

可為什麽會有兩個人呢?應龍族對這位員丘氏王族後裔一定看守極嚴,怎可能讓她逃脫;況且未緩自小在曹夕山長大,與扶南域毫無牽扯……

他凝眉思索着,推斷到這裏便亂做一團了。他轉而一廂情願的想着,也有可能是他猜測錯了,巧合而已,她只是個普通的小仙靈,他忽然一夜之間靈力倍增不是因為她,不是因為那荒謬的員丘氏“不老泉”的傳說。

他腦中嗡嗡作響,窗外竊脂撲翅聲傳來,他悄悄抽出手臂來,替她掩好錦被,自己起身隐出了床帳。

他站在窗邊,把竊脂傳來的文書拿在手裏,了了翻看一邊,山系小國起了紛争,有幾處正鬧戰事。他低頭逆光立着,垂眸考慮着,這确是一件不大不小的軍務,足可以跑一趟扶南域,約暮淮就此見一見面,聊聊戰勢動向,也許還能聊聊閑話……

他這麽想着,俯身在長案邊飛快的修書一封,轉手讓竊脂送出去。他看着它臨空飛遠,同時聽到殿外想起力道十足的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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