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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我替桐兒敬先生一杯,以後就勞煩先生了。”

對面端坐的那人笑開了花,綿軟的笑意從深邃的眼眸裏綻的滿廳滿室都是。斯文的書生只盯着那雙仿佛含滿姹紫嫣紅的深眸,忘了誰是撞到蜘蛛網上的飛蟲,只覺那人理應說的理所當然。

端起羊脂玉制的酒盅,迎着光看去,盛了酒水的酒盅越發晶瑩剔透,湊到鼻尖兒便嗅到一股馥郁芬芳,繞着鼻子打轉兒還未喝就能嘗到三分甘甜。

“此酒極溫和,放心的喝吧。”

鶴年,實為宮中貢酒,少飲養性,多飲微薰怡情,有酒意而無醉意。年上宮裏送來的,家父叫下人用細胎酒缸小心翼翼的封好藏到酒窖最深的犄角裏,還天天派着個家丁守着,防着家裏兩個酒鬼。奈何神通廣大的酒仙鼻子的某人打酒剛到門口的時候就聞着酒味找到了酒窖裏,纏着父親好說歹說的才背着大哥拿出來一小壺,這會兒正靜靜的躺在紀文洛的酒盅裏,幽幽的泛着誘人的光亮。

細細抿上一口,香甜的味道似是集齊了百果精華,甘淳的味道沿着舌尖一路蜿蜒到味蕾,頓時鼻息間唇齒間溢滿馨香,直叫人回味無窮。

“确實是好酒。”連生平最不懂酒的書生也忍不住贊口不絕起來。

“哈哈,雅酒配雅人可是再好不過的。”似是不經意的一說,薄面的書生何曾受過這般贊許,一口烈酒便能醉的不省人事的人算得上哪門子的雅人?放下酒盅時白淨的面上隐隐泛着薰紅,倒叫人詫異起來,莫不是醉了?

“易公子過獎了,酒是高雅的緊,只是紀某不敢當什麽雅人。”

書生真真的臉面薄,看到一向波瀾不驚的某人眼裏,倒也不忍心再叫人家臉紅了。

“光顧着喝酒了,快嘗嘗華弦閣的名菜,一會該涼了。”不由分說地一把揪下書生手裏的酒盅,夾起一筷子的紅紅綠綠就往人家的碗裏邊堆疊起來,一筷子不夠便又添了兩筷子,小山般擠得叫人無從下口。

紀文洛埋頭吃的專心,一個小厮模樣的青年人急急的掀了水晶簾子,俯首在易辰耳邊小聲嘀咕了兩聲。再擡起頭時,對面的人卻喜上眉梢,“好,去管家那領賞吧。”

“謝少爺,小的告退。”青年人說罷,便喜滋滋的躬身退了出去。

不明所以的書生茫茫然地瞧着滿臉笑意的公子哥兒,那人卻一瞬不瞬地瞅着他,笑得越發燦爛。

“紀公子,恭喜恭喜。”好端端的就要擡手作揖。

“咚!咚!——咚!咚!”衣衫褴褛的老更夫,步履蹒跚,顫顫巍巍地敲了二更天。

牆角殘留着薄薄一層初雪,敷在厚厚的枯葉上。一旁幹枯的老槐樹上隐約聽見幾聲鳥兒撲棱翅膀的聲音。

“今日多謝易公子宴請,紀某告辭。”深鞠一躬,便要告辭。沒走兩步,回過頭那人卻還在原地站着,皎潔的月光灑在身上,點的滿眼滿眸天河般璀璨。旋即又擡腳跟了上來,肩并肩走在紀文洛身側。“我送送你。”

兩個人就這麽走着,誰也不開口,一腳踩到厚厚的積雪上,好像滿世界只剩下沙沙的腳步與呼吸聲。

“哎呦!咝......”忽的就從身側高高的牆上掉下一個黑影,“咚!”的一聲砸在地上,立時嚷嚷開來,“哎呦,我的屁股......”不知道的還要心疼一下被砸的凹下去的地面;旁邊的樹枝上驚起兩只漆黑的烏鴉來,“嘎嘎。”地叫着,撲棱着翅膀逃命似的飛走了。

一時間走着的兩人也停住腳步,杵在原地靜觀其變。

只見牆角的影子恨恨地從地上爬起來,借着月光,隐約見得滿身金銀珠玉,華貴的緊。那人揉着屁股轉過身,便看到不遠處的兩個人,倒也不尴尬,居然還踉跄着要過來。待那人走到紀文洛跟前,還沒開口就瞧清楚了。

“韓公子,你這是......”

“紀公子,這位......啊,易公子,哈哈,可真巧,這麽晚了還能遇到兩位......”韓大公子一張臉皮城牆厚,波瀾不驚的擡手一揖,俨然濁世翩翩佳公子的潇灑風度。

“韓公子好興致,月黑風高的竟從天而降,不知乘的是哪位仙子的祥雲?”易辰打趣道,聽口氣兩人該是熟知的。

“哪裏哪裏,不過是醉了酒跌了一跤,讓兩位見笑了,哈哈......”韓大公子一襲惹眼的白袍染上月色愈發耀目,一把熨開那把玉骨錦緞潑墨扇,搖的波光粼粼。此般風流倜傥,京城沒幾個公子哥兒能比得上。

“韓大少爺果然絕世風流,睜眼說瞎話的功夫也是無人能及的。”

“易公子過獎了,改天還望兩位公子賞臉,到府上喝茶啊。”

“一定一定。”

“那韓某就先告辭了。”紀文洛茫茫然地點點頭,對面的公子哥兒收起折扇便從他們身側離去,帶起一陣香風撲鼻,仔細辨認似乎是檀香。還沒走兩步就聽見拐角處傳來匆忙的腳步聲,“哎呦喂,我的好少爺,可算是找着你了,老爺這會子正發着火,說是找不着少爺你,今個晚上我們也就甭回去了......哎呦我的大少爺啊,您這衣服怎麽破了,少爺?......少,少爺?”操碎了心的老管家越發着急,生怕自家嬌貴的少爺少根汗毛,“少爺,你沒事吧?”

“無妨。”月黑風高的卻是不曾注意到自家少爺一手托着屁股,咬着牙根說的隐忍,一張桃花臉上青一陣複又紫一陣。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快回去吧,老爺還在正堂等着呢......”老管家忠心耿耿的護着自家少爺往韓府去了。

一陣寒風吹過,兩人的腳步聲消失在拐角的暗影裏,便又是一陣撓人的沉默。

“過幾日記得去禮部應卯,開春便要殿試了。”身側的人先開了口。

“多謝易公子提醒。”書生擡眼望進那雙深邃的眸子裏,只看得到裏頭一盞半滿的明月。

身側的人卻放慢了腳步,擡起手來覆上紀文洛的肩頭。

中規中矩的書生躲開那雙星星點點的深目,只将視線往街邊的某個角落裏放。

“紀公子莫要與我客氣。”平平淡淡的口吻,不似客套,更像是遇着一位故人。

風大了起來,誰也沒再開口,就這麽走着,腳步疊着腳步,衣擺擦着衣擺,風再大點,肩頭的青絲一不小心便纏在了一起,打兩個轉兒便又分開來。牆角不知哪個酒鬼,咕哝着一頭栽倒在地上便呼呼地睡了起來,邊睡着還不忘在夢裏念叨着;“酒,酒......”

“前面就是浮心居了,我自己回去便可,很晚了,公子也早些回去才是。”

“嗯,告辭了。”便轉身往回走。

紀文洛瞧着那抹鍍着銀色月光的身影拐進岔路才慢慢轉身往浮心居去了。

“紀公子,您可算回來了,快請坐......”甫一到浮心居,胖管事的便揪住了紀文洛的袖子,一把他按在軟凳上,前前後後端茶侍奉,殷勤的像是侍奉自家老子。

“紀公子,小的來給您報喜來了,恭喜紀公子榜上有名......”“紀公子,紀公子如今中了會元,小的特地來給您報喜來了......”“紀公子,恭喜恭喜......”“紀公子果然人中龍鳳......”

這廂剛挨着軟凳,一口茶水也未喝上,那廂一衆小厮,連着幾個書生,認識的不認識的齊齊要來恭賀。你一言我一語,點頭哈腰深怕聲音傳不到大官人耳裏。

起先紀文洛還能勉強站起身來抱手鞠躬回禮:“哪裏哪裏,多謝各位擡愛。”再後來,人群只将紀文洛圍得水洩不通,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紀公子,大家同在一樓讀書,算得上是同窗了,以後還望多多關照啊......”“是啊紀公子,以後還望多多關照......”

“諸位請先讓一下。”有人在人群外頭高聲喝道,一邊将圍過來的衆人往兩旁疏通。紀文洛正為難着,一個身着鴉青色缊袍的小厮艱難地擠了進來,擋在紀文洛面前,不急不緩地擡手朝衆人一揖道:“今兒個來報信兒的統統有賞,都到門口領賞吧。”

衆小厮聞聲齊齊鞠躬道謝,一哄而散,哪裏是為着賀喜,分明是為着銀兩來的;看稀奇的書生們搖着頭,嘆口氣也都散了。陌生的小厮恭恭敬敬的轉身向紀文洛行了禮,“方才讓紀公子受驚了。”

”多謝仁兄替我解圍,不知仁兄貴姓,改天好送還銀兩。”

“我叫安七,紀公子不必客氣,是我家少爺囑咐我來的。少爺說估計今晚會有很多人來打攪你,所以才打發我來替公子解圍。”

“你家公子可是易辰少爺?”

“正是。”

“帶我謝過你家公子,銀兩改日......”

“我家公子吩咐了,舉手之勞公子莫要放在心上。公子早些休息,小的這就回去複命了。”說罷便匆匆離去。

自家小厮急急的從樓上奔下來,擠過人群尋到了自家公子:“公子,公子,你沒事吧?”

“無妨。”紀文洛擡手點了點額上的汗。

不遠處的樓上,一個白淨衣裳的儒雅書生手拿經書,朝着這邊冷哼一聲,轉身“嘭!”的一聲關上了門。

紀文洛很無奈的看着被摔上的門,小武便憤憤地朝遠處的傲慢書生剜了一眼。“公子別放在心上,不過是嫉妒罷了。”

三更時,長安街上人影疏離,一片淨肅。

身後有小厮匆忙跟上來,只說吩咐的事情已經辦妥了。易辰點點頭,走至一個巷口,一抹靜谧的身影抱着雙臂,斜靠在重重的陰影裏,看樣子等候多時了。

“聽說今日你在華弦閣宴請了一位書生,不知是什麽樣的人,竟入得了你的眼?”暗影中的那人巋然不動,話語裏明白兒的帶着挑釁。

“有勞大哥關心,不過是難得一遇的知己。”

“哦?是嗎?”那人慢慢走出牆角的陰影,皎潔的月色直直打在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上,那雙直視而來的鷹目裏沾上些寒意。“上次比武我輸了,這次就不比武。”說話間已欺身逼近,一手迅速的死死扼住易辰的下巴,逼迫其與自己對視。被扼住的人直直望着他,深邃的眼眸裏滿是不屑,“大哥好雅興,小弟怎麽能不奉陪?”

“咚咚咚咚,咚!......”京郊一處別莊,鼓聲擂的震天,方圓百裏再尋不到比此處還要喧鬧之處。

高牆內燈火燒的通明,高啄的檐牙下,兩排布衣青衫的小厮齊整地點頭躬身,恭迎各方貴客;珠光寶氣的馬車一輛挨着一輛停在正門口不大的空地上。

“易小将軍,多日不見,英姿見長啊。”

身側驕橫的大少爺随手一揖,“哪裏哪裏,不知今日可開了新賭局。”

“這是自然,易兄裏邊請。”

眼前這位年輕的掌櫃便是明欽,一身雪白貂裘,滿面儒雅。

少頃,便從高門內湧出一群群香脂豔粉來,妖豔的丹砂杯文羅裙,金色綢帶束腰,清一色絕豔妖嬈,步履輕盈的依附到諸位王孫貴胄身邊。“呵呵……公子,快裏邊請……”

嬌羞的花娘一方香帕半遮着面,遠遠地就能精準無誤的撲到來客的懷中。

易泰一手攬着個美人往正堂去了,易辰便也不言不語的跟在後面。幾個姑娘見着這麽個冷冰冰的貴公子也不敢造次,只輕聲細語的附在身側。

一行人緩緩行上暗紅毛氈鋪就的臺階,到了二樓,幾個女子拉着易泰就往裏邊走。挑了一張挨着欄杆的圓桌,桌上酒菜果品一應齊全。坐下來,正好能瞧着樓下的情形。

一人高的銀色鐵籠,正幽幽泛着奢華的光澤。

籠子裏,毛色燦金的猛獸正阖着拳頭大小的雙目困倦的打着盹兒。不遠處,一只頭角初成的小牛犢在衆人的哄鬧聲中由着頭戴布巾的馴師趕進栅欄內。

小牛犢顫顫巍巍的挨着栅欄站着,不知那位有錢的公子哥兒吆喝了一聲,衆人都齊齊跟着亢奮起來,竟有幾個忍不住站了起來,扒着欄杆直嚷嚷:“快!快把它趕進去,快把老虎放出來啊......”

栅欄外,一身緊身素衣的馴師面無表情的拿起鞭子,隔着鐵欄杆敲打着,直将吓破膽的小牛犢趕到了場子正中。

“快放老虎啊!”心急的都快等不及了,抓着欄杆恨恨道,就差沒一個飛身下去,自個兒把籠子打開。

執鞭的馴師鎮定自若的朝另一頭角落裏點了點頭,那方便有人悄悄打開了籠子。“哐當!”銀質的籠子應聲大敞開來,猝不及防的衆人一時間噤了聲,只剩下老虎粗重的鼻息和角落裏悶悶的竊竊私語聲。

睡夢中的老虎似是被開籠子的聲音吵醒了,擡頭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露出一口明晃晃的白牙,方才幾個抓着欄杆吵嚷的登時腿軟的跌坐在軟凳上,一旁貼心的花娘忙拿香帕去點公子哥兒的額角。

睡醒的猛獸睜開一雙拳頭大的杏眼漫不經心地環顧四周,目光觸及籠子外頭的小牛犢時,霎時間面露兇光,不待衆人反應,一箭步将小牛犢的脖頸咬斷;溫熱的血水從從猛獸的嘴角溢出,順着光滑的燦金皮毛淌下,一時間血腥味撲鼻而來,驚的衆人連連驚嘆。

“這這......這也太兇猛了......”栅欄裏的老虎沾了血腥,便開始狼吞虎咽起來,衆人這才反應過來,緩緩端起桌上的溫酒,小聲議論着。

“這一只怕是比前些天那只還要兇猛,瞧它的爪子,鋒利的跟把刀似的,連骨頭都能劈開......”“這只可不簡單,聽說是從西域運來的......”

易辰不急不緩地端起酒盅湊到嘴邊,對着樓下的猛獸嗤笑一聲。“想不到大哥有這麽個嗜好,竟喜歡看人畜厮殺?”

身側的大少爺也不惱,攬着懷裏的美人撫弄一番,神色從容地應了句:“有些人還不如畜生呢。”虎毒尚不食子,細數有多少人為了名利弑殺血親,枉披人皮,如此說來倒還有幾分道理。

話音剛落,樓下暗影裏走出一位瘦小的少年,一身幹淨利落的打扮,赤手空拳的就要拉開栅欄門。

衆人倒抽一口涼氣,紛紛議論起來,“怎麽是個孩子,掌櫃的莫不是在開玩笑。”

對面,年輕的掌櫃正端坐桌前,托一盅香茶笑得文質彬彬,“各位,下注吧。”

衆人炸開了鍋,交頭接耳議論開來。

角落裏幾個衣着寒酸的青年人,凄涼的坐在一起,揣着手暗自思忖着,看樣子是指望着來這裏撈些銀子發家。

“郭老爺,兩萬兩,押虎。”明欽身邊一身瓦色夾襖的小厮高聲嚷道;接着,便陸陸續續有大老爺,公子哥兒們押了賭注。角落裏幾個衣着寒酸的青年人也湊了幾千兩,思忖再三,一咬牙,心一橫由着領頭的帶着,押了那位少年。

“常青,一萬兩,給我押虎。”易泰從美人懷裏擡起頭,吩咐聲身邊的侍從,又一頭紮進了溫柔鄉。

作者有話要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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