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老……老師好
“老……老師好。”
程落笑得不行,手機差點兒掉地上。
程忻然把手機架到桌上,唰唰翻開練習冊:“老師再見!我要寫作業了!”
景灼那邊沒動靜,就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程忻然渾身冷汗,趕緊把視頻電話給扣了。
放下手機,深吸一口氣,她開始不情不願地補地理作業,估計老班回來不能放過她。
寫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不對勁。
這大晚上的,老班怎麽跟哥在一間宿舍?
程落瞅着景灼,還在笑,眼裏已經自動戴上粉色貓耳濾鏡了。
畫面多少有點兒澀晴。
“程忻然怎麽這麽怕你。”他邊樂邊走到景灼旁邊,“擱以前的班主任她該說繼續說。”
景灼其實沒真生氣,程忻然那德性他領教過太多次:“回頭幫我問問那兩部巨恐怖片子是什麽。”
程落挺理解不了看恐怖片的樂趣所在:“恐怖片有什麽好看的?”
“問你妹去。”景灼說。
“她說找刺激。”程落還是理解不了。
“對。”景灼說,“給麻木的生活搔搔癢。”
“那可以有很多種刺激法啊,蹦極、跳傘、裸|奔、逆着貓的毛摸……”
“停。”景灼打斷他,“你跟我和程忻然有代溝。”
“你哪年的?”程落問。
景灼算了算:“快二十六了。”
“喲。”程落尋思了一下,“三年一代溝,還真有。”
“看你的老頭風格土味視頻吧。”景灼把手機擱桌上,随便找了個沒看過的片子。
“別欺負人啊。”程落對這個四年代溝有點兒懷疑,“我也還二打頭呢。”
景灼沒吭聲,對着恐怖片開始打哈欠。
程落湊過來看。
片頭夠詭異的,塑料娃娃吱吱嘎嘎,眼白比眼仁多,恐怖谷效應拉滿。
背景的老舊圖書翻頁,圖畫一點點放大。
景灼掃了眼程落,出于同情提醒他:“閉眼。”
程落不信邪,專心看着屏幕,下一秒突然彈出一個娃娃頭,他忍住了才沒喊出來。
非常不明白這樣折騰神經和心髒的意義。
程落默默坐回床上,打開土味小視頻。
今晚兩人相處得還算愉快,主要是拿着手機各幹各的,互不幹擾。
這種表面和諧相處實則哪兒都別別扭扭一直持續到學習結束。
被陸浩陽依依不舍地送上車,景灼可算松了口氣。
學校積壓了一堆事兒沒處理,回去忙了一個星期才堪堪恢複常态。
在六中穩下來的時候确實比在實驗閑一些,畢竟六中不用和一中争市升學率第一,佛系得很。
不知不覺也在這邊耗了快一個月,老太太依然是堅決回避他的狀态,打電話不接,去醫院也找不着人。
走一步看一步,沒法盡孝他也不會在這兒浪費時間。再等一個星期,老太太還是堅持不用他照顧的話就回市裏。
剩下的一個星期,別的都能将就一下,就現在住的房子是真不能再忍。
樓上的孫子再次砸裂了暖氣管道。
天花板洇了一片,很快生了黴斑。
每天回家都能在屋裏聞見一股淡淡的黴味兒,社畜下班的好心情全被破壞了。
一個破六中,附近學區房住得特別滿,稍微遠一點兒的房子也沒靠譜的,都是老舊建築,水平跟這裏的不相上下。
同城軟件上刷半天沒找到合适的,景灼下樓買東西的時候想到田文龍。
“單子!”田文龍在櫃臺後放下他的直播事業,親昵地喊他,“這兩天怎麽沒見着你?”
“回日本了。”景灼說。
“哇靠。”田文龍很有興趣地看着他,“單子大哥,說句日語我聽聽呗。”
“有幹燥劑嗎?”景灼問。
田世龍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話換了個口音和語調重複了一遍:“yu ka n tsu o chi ma?”
還挺有那味兒。
景灼拎着購物籃,跟他對視。
“啥意思啊?”田世龍又小心翼翼地問。
景灼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有,幹燥劑,嗎?”
田世龍沒能領悟他的拆分,還是一臉求知若渴地看着他。
“幹燥劑。”景灼用手在空中比劃了一個方形,“除濕防潮的那種,幹燥劑。”
“噢!噢噢!”田世龍恍然大悟地一拍手,從櫃臺後鑽出來幫他找,“我發現這個日本話和咱漢語發音很像啊!”
“世龍。”景灼看着他撅着腚翻貨架,“你腦門兒上那個眼是汲取你智商的弱智轉化器嗎?”
“嗯?不是啊。”田世龍解釋,“這叫天眼,可以讓我看清社會上的人心善惡。”
“……牛逼。”
“六中附近有靠譜的房源嗎?”買完東西結賬,景灼向他打聽。
“我問問哈。”田世龍打開他的兄弟群,發了條語音,“兄弟們兄弟們,有沒有六中附近靠譜房源,有沒有六中附近靠譜房源。”
效果出乎景灼意料,還挺一呼百應的,不過是一水兒語音回複的“沒有”,口音天南海北,從廣東話到東北大碴子。
“大哥,你要是沒地兒住,我在城中村那邊有個小二層。”田世龍說。
景灼婉拒了,有些驚訝:“你不動産挺多啊。”
田世龍不好意思地摸了把鍋蓋頭:“直播挺掙錢的,自己玩着也樂呵。”
有自己的店,花銷不愁,能幹點兒想幹的事兒,朋友還特別多,真挺讓人羨慕的。
“挺好。”景灼說。
從便利店出來,他突然有種居無定所的錯覺。
很沒安全感,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規劃,但他過一天算一天,“将就”已經成了生活的常态。
活得太糙。
等老太太這事兒過去了,就回市裏精致生活,也感受一下落地的踏實滋味兒。
周末終于能休息兩天,晚上吃完飯他遛彎閑着沒事兒,不抱希望地又給老太太打電話,竟然破天荒打通了。
但老太太态度還是那樣:“我不用你管,別在這浪費時間自我感動。”
景灼讓她氣笑了,蹲廣場邊兒上看兩只泰迪互日:“該回去我早回去了,別犟,跟我回市醫院,縣醫院不行。”
“誰說縣醫院不行!”老太太聲音立馬拔高,“你這是否定我整個職業生涯,否定我的人生價值!”
老太太退休前是縣醫院骨科科長,兢兢業業幾十年,在這兒也是有名氣的。
“別拽詞兒了。”景灼跟她沒得聊,兩人都聽不進對方的話,“明天我去看你。”
“別來!”老太太急了,聽筒模式喊出來免提的效果,“我回家了,不在醫院!”
老太太經常不耐煩,但一般只是冷淡和嫌棄,很少這樣朝他發脾氣,景灼覺得蹊跷。
周一晚上,他沒打招呼直奔醫院,在住院部一扇半掩的病房門後看到了老太太。
病房是單間,消瘦的老太太躺在床上,定期染黑的頭發盤得一絲不茍,不見銀絲。
明明是肝炎卻挂的消化內科,景灼拿起她的病歷要看,被一把扯走了。
呼叫器響,進來的護士是上了年紀的,認識老太太:“黃科長。”
“把他弄出去。”黃秀茂松開呼叫器按鈕,指着景灼。
護士以為是來找麻煩的,盯着景灼:“只有朋友家屬可以探病,請你出去。”
“……我是她孫子。”景灼嘆了口氣,“差不多行了。”
“你是我孫子嗎?你都沒叫過我奶奶。”黃秀茂冷笑一聲。
護士鬧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兒,拿起病歷悄悄出去了,順便帶上了門。
病房安靜下來,景灼拖了一個小凳子坐到床邊:“奶。”
老太太眉毛差點兒揚進頭發裏。
“別犟,去市醫院,我也好照顧你,現在不是講情懷的時候。”景灼盯着她的臉,恍然間已經一年多沒見了,老太太臉色是病恹恹的蠟黃。
黃秀茂的驚訝轉瞬即逝,別過頭:“人挪活樹挪死,人老了跟樹一樣,挪窩就沒。”
“這邊我住了七十多年,你爺你爸都在這邊,我的根就在這兒,得陪着他倆。”
景灼沒吭聲,他沒見過他爺,對老爸也沒印象,就每年過年陪老太太去掃墓時能摸摸兩方墳頭。
黃秀茂把景灼送到市裏上學,自己幾乎沒去過城裏,固執地守在縣城。
安慰的話他說不出,陪老太太沉默了一會兒:“什麽時候出院?”
“月底。”黃秀茂說,“就一肝炎,很快就好了,不用人陪床。”
氣氛難得祖慈孫孝,景灼語氣軟下來:“真不去市醫院?”
“唉呀肝炎在哪看不一樣!”黃秀茂打破氣氛,“這邊醫生我都認識,跟這兒熟,市醫院能讓我多活五十年怎麽!”
“你……”
“滾回去。”黃秀茂又按呼叫器,撒潑,一點兒前科長的風度也沒有,“來人!有人打擾病患休息!”
門很快開了,景灼循聲看過去,當場愣在原地。
“怎麽了這是……喲。”
進來的醫生一手揣兜一手搭在門把上,也愣了。
這潑天狗血,一盆接一盆的。
景灼懷疑老天爺在他頭頂上開了個屠狗場。
“小程,把他提溜出去。”黃秀茂指揮。
程落看看黃秀茂又看看景灼:“你怎麽在這兒?”
“你怎麽在這兒?”景灼反問,“你不是外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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