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額頭一暖,景灼閉上眼
-你什麽情況!
-半夜浪誰家去了!
-我要擁有哥夫了嗎!
程落看着程忻然發來的奪命三連問,笑着沒回。
-說!!!
程落:好好上課,別玩手機
程忻然急得不行,都忘了回頭盯後門:“大黃,你看看後門景哥在嗎。”
同桌大黃是程忻然的忠實粉絲,學習挺好一個小男生,人也很老實:“忻然,教室好靜,我不敢回頭……”
“讓你回就回。”程忻然推了推他,“看他一眼能吃了你是吧?”
黃承志推着眼鏡飛快地回過頭,然後被景灼用食指點住腦門兒。
“……”
程忻然一邊心急如焚地等她哥八卦,一邊又搗了搗黃承志:“到底在不在啊!吱一聲!”
“忻……程忻然。”
程忻然頓了頓,突然反應過來,從書立後頭擡起頭。
景灼彎腰站在她身後,一手點穴似的點在黃承志腦門兒上,饒有興致地看着她手裏:“幹什麽呢?讓我也看看。”
程忻然跟他對着眼兒,握緊手裏的手機。
景灼覺得有意思,尤其黃承志一副驚恐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的樣兒特好笑:“手機給我,一手交機一手交人。”
周圍一群學生都看着,用筆支着下巴傻樂着看戲。
程忻然跟他僵持了一會兒,把手機遞過去:“啥時候還我啊……”
景灼本來想說周末直接找你哥要,礙着周圍這麽多學生看戲呢,不好表現得跟程忻然家裏有關系似的:“過兩天。”
拿到手機,他看了看黃承志:“怎麽了?”
黃承志鬥雞着眼兒看景灼點在他額頭的手指:“沒……我……”
旁邊有的都笑桌子底下去了,黃承志才終于往後退了退,趕緊低頭學習。
回到辦公室,組裏老師正讨論支教的事兒,吳老師見他來了,把手裏的通知給他看:“十二月下旬去,你也在名單裏。”
辦公室除了吳老師都跟他不怎麽熟,畢竟是打着支教的名義跟人臨時交換崗來的重點高中老師,不說排擠,但也有意無意的覺得景灼不是六中的人。
一個年紀挺大的男老師說話不是個味兒:“應該讓組長把小景劃去的,人家實驗的,去村中受不了那環境。”
這個老師姓孟,不算個讨人喜歡的人物,但跟組長是表親,在辦公室裏人緣不好也沒人敢得罪,這趟支教他在名單外。
辦公室靜了一秒,或者說從剛才景灼進來幾個說笑的老師就安靜了。
“那不一定。”旁邊一個女老師打圓場,“我看小景能幹,在哪兒都是好樣的,現在年輕人有幾個能踏踏實實跟他一樣?”
景灼拉開椅子坐下來:“村中、六中或者實驗,都是教學生,不同小孩兒罷了。村中有發奮的孩子,實驗也有靠家長進去混日子的。”
“就是啊,實驗不少家長跟學校有關系的。”孟老師繼續說,“小景碰上這種學生不好對付吧?”
“沒什麽不好對付的。”景灼不怵他陰陽怪氣,“下班家門一關,任誰敲也不接待。”
“家門內有沒有貓膩咱就不知道了。”景灼笑笑。
孟老師臉色頓時有些難看,沒再閑嘴,端着杯子去飲水機那邊兒了。
下午下班景灼直奔縣醫,進病房的時候程落也在。
老太太今天不太好,昏迷一下午了,這會兒扣着氧氣罩,身上也埋着管,緊閉着眼。
“一會兒得沖膀胱,一天一夜沒尿,水腫也很嚴重。”程落拿着病歷,從衣兜裏抽出來一支筆。
安韋跟他使了個眼色,帶景灼出病房:“有個心理準備吧,可能就這幾天了。”
景灼沉默了一會兒:“嗯。”
安韋交代完拍了拍他的肩去了隔壁病房,程落後腳出來:“韋跟你說了嗎?”
“說了。”景灼點點頭。
其實心理準備早就做好了,但正式從醫生口中聽到死亡通牒,心裏還是有些難受的。
景灼坐到連椅上,突然有些茫然,需要做什麽?
不是心髒停跳往太平間一停就了事兒的,很多後事需要處理,并且要提前安排好。比如要在咽氣前先找好殡儀館的人,盡量在去世前淨身穿衣,死後再穿也要盡快,趕在屍體僵硬之前。
很殘忍,也很無力。
景灼拿着手機愣了好一會兒,才點開搜索框輸了個籠統的問題:怎麽給老人辦喪事。
一堆繁雜的說法,本來心裏就不好受,看着更塞得慌。
旁邊坐過來一個人,偏頭看着他。
不用擡頭也知道是誰,景灼看着手機:“你忙你的。”
程落沒說話,在醫院這幾年看慣生死,但擱到自己認識的人頭上還是不一樣的,當年剛調來縣醫的時候黃秀茂也很照顧他。
還有黃秀茂那天說的,他就真剩自己一個人了。
程落家裏爺爺輩兒的都健在,叔叔大姨家小孩兒也多,逢年過節特別頭疼,他和程忻然被一群小孩兒圍着折騰,一鬧一個星期不帶停。
如果以後爺奶或者爸媽住了院,出點什麽事兒好歹有不少兄弟姐妹商量着來,能一起分擔。
手指突然被貼上一張小貼畫,景灼頓了頓,扭頭看程落。
“哄小孩兒呢?”景灼扯了扯嘴角。
“就當是吧。”程落輕聲說完,拍了拍他,起身去了監護室。
一直守到半夜,老太太才堪堪醒過來,景灼在旁邊坐得渾身發僵,見老太太一睜眼,脫口而出一聲“奶奶”。
老太太不知道是還半昏半醒着還是沒聽清,又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才用枯枝似的手碰了碰景灼緊攥她衣角的手。
黃秀茂沒熬過初冬,走的那天悄無聲息,一句話也沒留。
不少遠親聽到消息趕來,所有人都咧着嗓子真哭或假哭的時候,景灼站在一旁,腦子裏一片空白。
假哭不出來,也真哭不出來,最大的感受就是覺得老太太嫌棄了他這麽多年,總得最後有個和解,然而祖孫關系到最後都沒緩和下來,老太太就已經穿上壽衣了。
火化、守靈、辦死亡申請、下葬。喪事辦得不算坎坷,就是亂,亂了整整一個星期,上完頭七墳後整個人都麻了。
這邊兒的習俗是用老人家當祠堂,期間家具都得清出去。
程落這幾天剛好休班,一直在這兒幫他打點。哭喪的遠親散盡,一切歸于平靜,兩人在家給老太太整理遺物。
主卧床裏有幾冊郵票,還有一個小木箱,最底下是縣醫二區這邊的房産證。
紅本兒掀開,上面名字是景灼的。
他拿着房産證愣了很長時間,一直到胳膊有些僵了才放回去。打開木箱,裏頭是老太太的幾件首飾,還有景灼上學前班那會兒給她畫的兒童畫。
畫上是一個歪七扭八的女人,圓圈狀的手裏拿着針管,頁邊泛黃,紙都脆了。
鼻子瞬間湧上一股酸勁兒,心裏堵得難受,他把木箱放回床裏,慢慢坐到地板上。
程落耳朵尖着呢,聽屋裏本來窸窸窣窣的沒動靜了,趕緊進來看他。
兩人一個坐在地上,一個站在門邊,沉默着對視。
程落站了一會兒,走進來蹲到他面前,按住他的腦袋晃了一把。
景灼還是一動不動地看着程落,睫毛顫着。
程落按着他的後腦勺,輕輕摁到自己肩上:“哭嗎?”
額頭一暖,景灼閉上眼。
幹澀的眼眶突然漫上淚水,一陣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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