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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來趙家郎不是能被威脅的人;二來自己殺人又不用刀劍,真拿了刀子不是明顯一個幌子嗎?他氣不過,發狠扔下一句話:“你若是改了主意,再來找我!”飄走了。
這一回合以趙家郎全勝,豔鬼完敗告終。
後來,豔鬼每每回想那晚情形,都無比悔恨,自己表現太差。找家裏那個仍每日習字、閱讀以及作文,豔鬼在一旁看着,以一種更複雜的心态。
趙家郎是這樣一個人,堅定固執,心懷疏闊,能和來歷不明的精怪做朋友,待萬物溫和而平等,這樣難得。他承認他是動了心的,才去将那人的神态學得十成十的像,就打着留下來的主意,連說辭都想好了,就說得了消息,從家中尋來,特來相伴。以趙家郎對那人的感情,一定會允,卻沒承想被直接認了出來。
說會不會認錯其實是件沒有準頭的事情,畢竟他們相知甚深,但是他為什麽不願意将就?
在入夢之前豔鬼并不知道相愛會傷人至深,又或者說愛的人不愛自己傷人甚深,更加悲哀的是發現自己還沒有辦法愛上別人。這是趙家郎面臨的困境了。趙家郎其實睡眠很淺,經常會被魇住,他進去看過,夢裏是滔天的悲傷。所以以他當精怪的識見,自然以為他化作那人的模樣,一定會成功的,卻不想被拒絕了。
一開始他很疑惑,不明白為什麽。後來才明白原來趙家郎是這樣的人,在清醒的時候,只要真的,不要假的。他分辨得清什麽是幻象,什麽不是。而且只選擇自己想要的。被一時的情緒主宰,做出不理智的行為是懦夫所為,而趙家郎不是。
但是太過清醒,總是會失望的,因為世上不确定因素太多,你怎麽能确定一定會得償所願?太過倔強的姿态,難道不會碰得頭破血流?
同時他又不受威脅,頗有大丈夫威武不能屈的風範。豔鬼頹唐地想,他又能拿這樣的人怎麽辦?
唯一的辦法是等待,等待最終會有人低頭的時候。
沒幾日,有人上門來找,看門的大爺耳背,半天沒聽見。趙家郎君親自去開了門,一看原來是之前那個茅山道士。
那道人一見趙家郎,喜道:“施主,可找到你了。”一見趙家郎臉色,奇怪道,“咦?怎麽妖氣沒了,血光之災也消解了?可是有別的道友前來作法?”
趙家郎知道他是好心,作揖道:“道長莫怪,先前小生多有不周之處,還請海涵。還奉勸一句,不是所有閑事都需要管,此法有利于延年益壽,道長還需謹記。天色晚了,寒舍不宜留客,道長慢走不送。道長對小生的恩情,小生沒齒難忘。”
趙家郎一口氣說了這麽一長串的話,轉了幾個意思,道人一時沒反應過來,又看看挂在東邊的日頭,哪裏就天色晚了?再看看明顯睜眼說瞎話的趙家郎君明白過來,指着院子說:“你知道……”
然而趙家郎君的神情讓他吞下了之後的話,自顧自轉身離開。邊走邊大聲嘀咕:“現在的人啦,真是奇怪!”羊入虎口,卻不跑,不奇怪嗎?
趙家郎送走道士,松了一口氣,關了門,卻聽見一聲銀鈴般的笑聲,這回不再是雌雄莫辯,而是低沉的男聲。
趙家郎君本來以為豔鬼會在那夜現身,他等了一夜,但是沒有。
之後的日子尋常過,京中間或有消息傳來,比如他名義上的母舅升了九門提督,不日上任;趙家郎君的生母傳來平安信等等。他看了消息,頭也不擡,依舊讀書不辍。
時光流轉,春去秋來,轉眼到了秋末。別院再也沒有動靜,似乎之前豔鬼鬧出的動靜只是自己的一種幻覺。
下元節那天,趙家郎君獨自一人喝了點桂花酒,覺得醉了,早早歇下。半睡半醒間恍惚自己在屋頂上喝酒,月光那樣的好,他卻好像有無邊的愁緒一樣一杯一杯地灌酒。
然後,有位紅衣少年飄然坐在他身邊,接過他手中的酒囊,一口一口地喝了起來。他恍惚想起來的這位少年郎好像在別院長住。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起來。豔鬼說:“其實你沒有那麽愛他。”
趙家郎君只是看月亮,不作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豔鬼悠悠地說:“因為你沒有選擇趙家。那人只是恰好出現了罷了。如果你選擇的是趙家,無論對方是什麽人,如何出衆,你都不會看他一眼。如果你選擇趙家,你将會接受大家之子的一生,你不會愛上除了你未來的妻子之外的任何人,甚至我懷疑你根本就不會愛上你的妻子。正是因為你沒有選擇趙家,你才有可能自己選擇,去愛什麽樣的人,而那人只是恰好出現罷了。不過,你那時候那麽小,為什麽決定辜負家族的栽培?”
趙家郎君問:“四郎,你可是學過他心通?”
豔鬼搖頭:“不曾。他心通只是一種傳說,世間沒有這樣的法術,因為人心是最看不透的。話說,世人都是像你這樣薄情狠心的嗎?”
趙家郎君卻說:“情義二字之所以難得,是因為世上大多狼心狗肺之輩。出身貧寒的大多為名利權位奮鬥,出身富貴的大都糜爛不堪。身居高位的殚精竭力地想着如何保住權位,位居人下的大都狼子野心。更有些蠅營狗茍之輩,為旦夕口糧奔波,不違天地良心已是極限,哪裏會有餘力談些風花雪月?對世上很多人來說,和哪個人過一生不是一樣的?四郎,人要比你想的卑微渺小得多。”
豔鬼聽了這番話陷入了沉默。
趙家郎君卻問:“你怎麽來了?”
豔鬼說:“我今次來是與你告別的。”
“你要去哪裏?”
豔鬼也擡頭望月,惆悵地說:“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趙家郎君想了好一會兒才說:“難道是為了避天劫嗎?有什麽是我幫得上忙的嗎?”
豔鬼“噗嗤”一聲笑了,道:“你是志異故事看多了吧?美豔的狐女因書生的幫助躲避天劫,化身報恩,哪有這樣的事。沒有天劫,我只是要走了,走前和你說一聲。”
趙家郎君“哦”了一聲,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兩人一直坐到了天晴。等到他看到太陽升起,月亮仍高懸空中時才反應過來,原來我是在做夢,忽然醒了。
之後,他也不是特別清楚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但是那只一直搞怪的對人間情愛好奇的小妖怪的确不在了;
随後是經東複立春的日子。趙家郎君一直呆在別院,随着年歲的增長,除了多增了些白發之外也多增長了些識見。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天長地久,直到京中傳來消息說,父親病重。趙家郎君二話不說收拾東西就走了,離開時回望別院,牽牛花依舊。
豔鬼說他要走了,其實不然。他是騙人的。只是覺得明明不會有進展,自己不好老讓人家等着,幹脆讓他以為自己不在此處更好。
果然,那人是很好騙的,自己說了他也就信了。然後他就看着趙家郎君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重複做同一件事情,夙夕不忘。他終于在這種堅持中看到了一顆堅不可摧的心,時間不不會在這顆心上留下任何痕跡。想要什麽,至死不改。
于是豔鬼終于明白,像趙家郎君這樣的人,最終會得償所願。
趙家郎君在別院呆了三年,直到傳來消息離開。他走時,豔鬼在一旁看着,紅色的牽牛花開得正豔。
豔鬼決定今後改名四郎,若有人問他姓氏。他便回答:姓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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