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個男友
那是個明亮的夏天。蟬鳴鼓噪,太陽灼熱,曬得皮膚發疼,汗水蟄進傷口,地面的石子和砂礫刮得皮膚很痛。
比蟬鳴更令人煩躁的聲音從頭頂響起,“哈哈哈哈,你可真是個廢物!”
說話的少年一腳踹在小小的白發孩子腰側,踢得本就蜷起身體的他順着力道滾了一圈。趴在地上,艱難地喘氣。
汗水從額角落下,滴在地面,迅速被高溫蒸幹。眼前的景象扭曲,把少年的面容都模糊了。
十二三歲的少年似乎是對自己剛剛的舉動十分滿意,雙手叉着腰,在身後狗腿子的附和聲中發出了得意的笑聲。
“雜/種就是雜/種。”
“連個術式都沒有,家族居然還不把你逐出去?”
“你還以為你是五條家的六眼呢?居然是個白毛,說出去都丢人!”
譏諷的話語落在五歲孩子的心裏,卻激不起半分漣漪。
不過是些沒本事的廢物,也就是在他的身上找點優越感而已。背後估計也有那些看不慣他發色瞳色的老家夥的推動。
白發的孩子咳嗽了一聲,将口裏腥鹹的血沫吐在地上,一手撐着身體,硬扛着渾身的痛坐起來,一雙藍色的眼睛裏都是輕蔑。
那孩子本來剛剛還在笑着,察覺到他的眼神,像是驟然被扔進了冰水之中,竟然下意識微微後退了一步,等脫離這刺骨的寒冷,他忽然發現——
——他在發抖。
他在發抖?哈?憑什麽?就憑面前這個連還手之力都沒有的廢物的眼神?
恐懼退去,湧上的是更加熾烈的憤怒,幾乎燒的他眼睛都要紅起來。
每一次,每一次!他每一次毆打這個家夥,都不會有像是身後這些人一樣的反應,不會向着他低頭。
就好像他骨子裏就看不起他,就好像即便沒有家族每個人都引以為傲的術式,他也比他們這些人高出一等。
可惡可惡可惡!
少年一個加速,向着孩子的胸口直接踹了過來。
“雜/種雜/種雜/種……!你怎麽敢用這種眼神看着我!”
接連的痛擊之後,他一腳把人掀翻,踩在他的後背,提起他的衣領,低頭,聲音裏帶着高亢的,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緒:“來,叫聲老大,我就放過你。”
不過片刻的時間,在翻滾的過程中,眼睛裏進了沙子。男孩一只眼睛無法睜開,甚至因為這異物湧出了淚來,然而,他睜開的藍色眼睛,以及臉上的表情,都寫滿了讓少年更加憤怒的情緒。
“滾/開!我才不是雜/種!”
男孩氣得死死扣住少年的腳,硬生生把他拉倒在地上,發出了聽起來就很疼的巨大聲響。
這次,少年沒有繼續動作。
他松開手,後退了兩步。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做,但是男孩還是松了口氣。
然後,他感覺到有陰影覆蓋在了自己身上。
那是五歲男孩最深的一次記憶,因為……他的哥哥來了。
……
“我讨厭這個家族。”
……
呼——
青年猛地從床上坐起。
他呼吸急促,臉上的汗水快速劃過臉頰,滾進睡衣領子,一手捂住了似乎還在隐隐作痛的眼睛,心跳如擂鼓。
眼前的一切旋轉,片刻之後,再次凝固成了穩定的色塊,擁有了自己的存在意義。
那是,他的卧室。
是夢啊。青年長長的出了口氣,片刻之後,用自己的雙手捂住了眼睛。
他讨厭那個家族。
那個夏天,末尾出現的不是救贖,而是更深的絕望。
他那能随便就揍趴那些人的哥哥,不是來救他的,而是看了他一眼就離開了。
用睡衣的領子胡亂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擰開了浴室的水龍頭,屋外的蟬鳴響起。
這是和那個夢裏一樣令人煩躁的夏天。
而他,也到了哥哥死去的那個年齡。
*
他叫渡邊晴,二十四歲,開了一家屬于自己的甜品店。
早上的噩夢帶來的煩躁讓他無精打采,也沒心思去外面張羅‘新店開業’,仗着店中沒人盯着,毫無形象地癱在櫃臺上。
忽然,迎客鈴帶來了‘叮鈴’的一聲和第一位顧客,也帶來了他的雀躍。
這可是他的第一位客人!
“……嗯?”,愣住了一秒,渡邊晴壓下唇邊溢出的驚訝,清清嗓子,趕緊把失禮的聲音咽回肚子裏,挂上平日裏他慣用的笑容,“請問需要點什麽?”
純白色沖天的頭發,像是顆洋蔥一樣,眼睛被一圈又一圈的繃帶纏了起來,又怪又帥。
可惜是個盲人啊。
“我要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青年走進來,娴熟地點了一大堆甜品,大有要吃出蛀牙的架勢。
渡邊晴不禁輕輕合了一下齒,感覺自己的牙齒在幻痛。
青年點完單直起身體,他才發現,這人好高啊,幾乎與他平齊了。
他收回目光,露出完美笑容:“請問堂食還是帶走?”
青年手插着兜,洋溢着輕浮卻并不令人厭煩的笑容果斷說:“我在這吃~”
“好的。”手上麻利地夾取好甜品,渡邊晴猛然發覺,這人明明蒙着眼睛,卻精準地指出自己想吃的東西!
真厲害啊,也許是有什麽特殊能力吧。他不禁對他生出幾分敬意。
“請慢用。”明知道客人看不見,可當他把盤子放在桌子上的時候,還是下意識露出了一個微微的笑容。
回到櫃臺後坐着的他心中雀躍,好像有個小人正高舉雙手歡呼‘第一單’,可當眼神下意識看向門外是否有客人的時候,他發覺店外好像有幾位不速之客。
墨鏡、黑色西裝……在橫濱,這個形象是有着特殊含義的,是大家避讓不及的存在。
他們奔着這家店門口來了,目标是他!
下意識一瞥挨在腿邊的刀劍,又顧慮店裏的客人,渡邊晴權衡了兩秒,空手推開了店門。
橫濱的異能者實在是太多了,但他就算沒有異能力,也絕不是怕事的人。
……
他雖有保命手段,但卻不是背後長眼睛的,因此沒能看見客人精準的‘視線’追随。
*
外面這群人裝的像模像樣,但不管是他們張狂的态度還是沒什麽營養的遣詞造句,都把他們的真實身份暴露無遺。
渡邊晴對這幾個想敲/詐一筆錢的爛人無甚好感,厭惡的神色擺在臉上都未曾遮掩,連一貫完美的禮儀都被他刻意收斂。
現在他的眼中只有一種會讓人發怒的蔑視,面前的幾個人都露出了不忿的神色。
把嫌棄表現的淋漓盡致,他的語氣篤定:“我認識Port Mafia的人。”
他剛分手的前任就是那的人。
“這裏是他們的地盤。”
膽敢冒充他們的人,你們想好怎麽死了嗎?
這麽想着,他肅着臉,略微放出了點氣勢。
面前說話的青年年紀不大,單論長相沒有任何威懾力,但是不論是他表現出的态度,還是他說出來的話,都明确的告訴他們:這是個硬茬子!
那還等什麽?!風緊扯呼!
幾個氣勢洶洶而來的壯/漢,以他都沒想到的速度,慫了吧唧的都不敢再與他對視,迅速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渡邊晴微微睜大了眼睛,對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嘆為觀止,他裝模作樣的了望,感慨:“這麽性急的嗎?”
還好他們主動離開了,否則他要用術式解決問題的話,可就悖離普通人生活的初衷了。
嘛,既然已經回歸了普通日常,還是想辦法維持現狀比較好哦。
畢竟,拯救的世界千篇一律,平凡的日常只此一家。
他還是很喜歡普通的生活。
被老師撿走之後的生活确實稱得上是幸福,可是也背離了‘普通’。
想到敬愛的老師,他的心忽然突突了一下,讓他下意識擡手抑制住狂跳的心髒。
怎麽了?!
心悸來去突然,他只能壓下心底疑慮,回到店裏。
*
晚間的時候,渡邊晴察覺身體裏源自老師的力量忽然間消失不見了!
他‘騰’的一下站起來,火速找到手機裏留存的號碼,手指抖到按了好幾次才撥出去,“嘟嘟”的等待音在此刻顯得格外漫長。
一秒、兩秒……也許是三四秒,也許是三四十秒……渡邊晴失去了判斷時間流失的能力。
“是師兄嗎……這裏是……”電話那邊傳來了‘滋滋’的電流聲,模糊了言語。
接通了!
顧不上與師弟寒暄,他語無倫次的開口:“老師、師父……他……老師的身體???”
他的神色扭曲,眼前的世界驟然褪色,只剩下了黑白,連自己的瞳孔幾乎要變成野獸般的豎瞳都渾然不覺!
“……老師他,去世了。”
電話那邊是師弟的聲音溫和而冷靜,帶着安撫的意味,像極了他們的老師,與四年前的稚嫩截然不同。
“去世……了……?”
讷讷重複一遍,他悲哀的察覺自己這個師兄還沒有師弟穩重,估計會讓老師失望吧?苦笑一聲,他無力地塌下肩,整個人癱在了沙發裏。
他仰起頭看向燈光,片刻後擡起手臂,遮住了眼睛,也蓋住了自己的表情。
就在他頹然的時刻,街道上不知何時起了霧,将整個世界覆蓋。
而他還沉浸在噩耗帶來的悲哀之中——渾然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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