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一日又來臨了,早上霧氣很濃。
老樵夫背着自己的背簍,在森林裏慢慢走着。
這個時間,想必聘兒和安幸都在睡覺。
想起他們,老樵夫忍不住笑了笑,有兩個年輕人在自己身邊,感覺其實還真不錯。
順手揮了揮自己手中的柴刀,老樵夫放下了背簍。
那天問安幸是否願意做自己的徒弟,老樵夫其實是帶着半玩笑半當真的意思,畢竟,二十年都這麽過了,一個人也挺好,多個徒弟也許是多份心事,也多了一份麻煩。
自己曾經看中的那個最适合成為“徒弟”的年輕人,如今果然已經成材了。但與自己好友的想法相左,那年輕人最終還是沒有成為好友想要他成為的那種人。
前些天密林的搜索,老樵夫看在眼裏,心裏卻冷了。對待自己師父的女兒,對待自己恩人的女兒,難道就是這樣的态度嗎?莊主?
忘恩負義?不。老樵夫明白,那最重要的理由也許是那個年輕人從來就沒忘卻自己是怎樣的身份。也許一個卑微的奴仆即使得到了一切,心中卻還是一個奴仆。
不忘本心是一句誇贊的詞彙,但這也未免太過糾結于自己的出身,太過自尊,也太過要強了。
老樵夫想起了當初自己和老莊主争奪那個孩子——争奪那個“學武奇才”的時候,那個孩子所流露出的眼神,有些喜出望外,有些驚恐無助,也有些對未來和權利的渴望和追求。
那眼神其實也是老樵夫和老莊主都看中他的原因之一,這樣的人怎麽可能不出人頭地?只是他們都沒想到,最大問題也偏偏就是這種眼神。
将柴刀放在一旁,老樵夫深深的嘆了口氣。
聘兒,自己老友的女兒。上一次見到她時,她還是一個只有幾歲的懵懂孩童,用軟軟的、帶着些許怯意的聲音向自己問好。那時他對聘兒的印象是一個被父親保護的很好的女孩兒……但現在,看着聘兒堅強的眼神,老樵夫不由感嘆,這些年,許多事都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
如果當初是自己收莊主為徒該多好?那這一切也許都不會發生。但老樵夫想起莊主幼時的眼神,他不覺失笑,那孩子又怎麽可能跟着一個隐居的老頭子呢?
想起安幸,老樵夫嘴角浮起一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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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孩子,雖然有着多愁善感的性格,但卻有種難得的品質。
對自己的師父,安幸不是不了解,也不是不知道,但他都忍了,只因為那是他的師父,是養育了他的人。
老樵夫想,他的一生中恐怕永遠沒有背叛這個詞吧。
站起身,老樵夫伸了個懶腰,看了看小屋的方向,現在,他們也該醒來了吧?
向前走了一步,老樵夫突然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一陣勁風自腦後襲來,淩厲的攻勢攻向老樵夫的背心。
嘴角勾過一絲微笑,老樵夫迅速轉身,用雙手一格,潇灑自如的擋去了對方襲來的掌風。
三招,老樵夫輕松制敵,對方被推出三丈之外。
看着對面那個女孩,老樵夫絲毫不覺得奇怪。
聘兒有些納悶的看着她:“您知道我在?”
老樵夫點頭,心中有些欣慰,擡起了一只手想摸摸聘兒的頭,突然想起她現在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帶着點遺憾的收回了手。
“那,”聘兒有些別扭的說,“您知道我找你是幹嘛的嗎?”
“當然知道,”老樵夫看着聘兒,嘴角的笑容擴大了些,“你是為安幸而來的吧?”
聘兒點點頭。
“不放心我?”老樵夫指指自己,“怕我教不了他?”
“我總得試試看吧。”聘兒微紅了臉,嘴上雖仍不服氣,聲音卻越說越小,“總不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有些事,不是你能夠替他做主的。”老樵夫笑笑,“而且,他沒有你想的那樣弱。”
老樵夫對草叢中的一個角落頗有深意的掃了一眼,背起背簍,轉身走了。
“不要在外面待太久,霧太大,我擔心你們會迷路。”老樵夫的聲音從迷霧中傳來,“我會做好了早飯等你們的……”
眼見老樵夫走了,聘兒若有所思的看向那個角落。
安幸撥開身邊的雜草,出現在聘兒面前。
“你早就在這兒?”聘兒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是的,”安幸笑笑,“我見你出了門,不知道你要去哪裏,所以就跟來了。”
聘兒看着他,忍不住笑了,有些別扭的說:“我還以為你不知道……”
“謝謝你,聘兒。”安幸走到她身邊,看着她的眼睛,臉頰有些微紅,“讓你為我操心了。”
聘兒不知為什麽,居然也有些臉紅。
“十一天了,也許你都沒有數過。”安幸看着聘兒,有些感慨的說,“但我每一天都在數着,我們相識十一天了。”
“是啊。”聘兒心中也有些感慨,“如果你那天沒有跳牆進來,我們都不會在這裏。”
“聘兒,”安幸看着面前的女子,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我是個男人,以後怎樣都好說。你以後要怎麽辦?”
一時間,他們都有些沉默。
是啊,十一天過去了,這不長不短的一段時間,對于一個女人來說卻是難以解釋的一段時間,有些事情不是靠一張嘴就能夠說得清楚的。
莊主雖然并沒有做什麽,可也就是因為他什麽都沒有做,他也什麽都沒有錯。想想就知道,在這裏或不在這裏的任何人,是會信莊主的?還是信聘兒的?
安幸看着聘兒的眼神裏,既複雜又感動,雖然聘兒原本就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卻未必沒有自己生存的空間——她原本就是一個堅強的女人。但現在卻因為自己,真正陷入了難堪的處境。
過了一會,聘兒擡起頭來,語氣中透着堅定:“不管怎樣,我是不打算再回去了。”
安幸不贊同的看着他:“那你今後怎麽辦?到那時全江湖的人都會好奇你的去處。各種猜測都會有,有些話會說的很難聽。聘兒,你畢竟是一個女孩兒,你想想你究竟受得了嗎?”
兩個人又再次低了頭,沉默着。安幸有些難過的想,自己在答應師父要求的時候怎麽就沒有好好想想這些事,居然想要來劫持一個女子,想想真是瘋了。
“聘兒。”安幸有些躊躇着說,“如果……我說如果……我答應了老樵夫的要求……或許,你也可以跟着老樵夫——他畢竟是你父親的朋友。”
“那你是答應老樵夫做他的徒弟了?”聘兒擡起頭,心中有些高興。
安幸搖搖頭。
“可是,無論如何你肯定都回不去了……”聘兒有些失望,“你不會還對你師父抱有幻想……”
“不……”安幸說,“我不是不願意。只是,我只要還是武當的弟子,就不能答應。”
聘兒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說……”
安幸點點頭:“有些事情,我們都不能逃避。是該去面對的時候了。”
他們回去的很晚,飯菜已經涼了。
老樵夫坐在小院中等着他們,看到他們回來,有些故作生氣的說:“你們還真是話多,讓老人家等這麽久。”
聽着老樵夫語氣中的些許興奮,聘兒微微笑着走到老樵夫身旁說:“我們已經想好了。”
“想好了?”老樵夫微微側了側頭看着他們,“想好了什麽?”
“我們,想要回去……”安幸說。
老樵夫挑眉看向他們,眼神中透過一絲不悅。
“可是還會回來的。”聘兒趕忙說。
“我不是不讓你們回去。”老樵夫看着他們,“但你們有沒有想過,回去了,有誰會幫你們說話?有誰會信你們的真話?”
安幸和聘兒同時一愣,一時間無話可說。
“你們需要一個人幫你們,”老樵夫站起身伸伸懶腰,嘴角透上一絲明快的笑容,“一個可靠的人。”
轉身,老樵夫走出了小院,他揮揮手說:“別跟着我。”
太陽沿着它往日的路線一點點滑過,時間一滴滴的從沙漏裏流下。
早飯已經早過了飯點,按理說安幸和聘兒都應該已經餓了,可是午飯依舊吃的沒滋沒味。
老樵夫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聘兒猜測他可能去了山莊,安幸也這樣想。如果去了山莊的話,恐怕他們要等到很晚,才能等到老樵夫回家。
可是如果去山莊的話,老樵夫是要找誰呢?
安幸和聘兒有些擔心,老樵夫畢竟上了年紀,聘兒雖然知道他是老莊主的故交,可也不知道會有幾個人認識他。
如果老樵夫因為他們的事情而遇到麻煩,那麽安幸和聘兒都不能安心。有些事,如果不親自承擔,那就沒有意義。
就這樣默默等到了下午,天空開始遍布烏雲,陰霾,卻總也不下雨,直到傍晚,那雨才淅淅瀝瀝的下了。
老樵夫終于回來了,帶回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小道士看到安幸,很高興的想撲上去,在看到了旁邊的聘兒,臉上微微一紅,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安幸很驚訝的看着面前的人,疑惑的看了看老樵夫。
老樵夫微微笑着看着他說:“雖然我沒有找到我要找的人,但我在森林裏發現了他。安幸,他有話要對你說。”
小道士看着安幸,語氣中有些急躁的說:“安幸,明天晚上,師叔祖要你回去。”
看着安幸和聘兒疑惑的眼神,小道士接着說:“師叔祖說,請你和小姐放心,他已經都知道了。明晚,一定會給你們個交代。”
師叔祖?安幸猛地反應過來,是張真人嗎?
難以抑制心中的喜悅,安幸激動的握緊了聘兒的手,在小道士驚訝的目光中,又羞澀的放開了。
“是值得你相信的人嗎?”聘兒皺着眉頭問。
“是的。”安幸說,頓了頓,他又開口,“是真的。”
老樵夫笑眯眯看着他們。“要回去?”
“回去。”安幸說着,看了看聘兒。
聘兒點了點頭說:“我相信他。放心,我們會回來的。”
小道士有些莫名的看着他們,疑惑的摸了摸頭,但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麽,有些釋然的笑了。
第十一夜的傍晚,整個心情都放開了,安幸和聘兒,放下心事,好好的睡了一覺。
堅守或背叛,信任或懷疑,他們已經做出了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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