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十一
11
盡管我相信哥的實力,知道他做事的嚴謹慎重,但還是替哥捏一把汗。因為房地産開發的競争越來越趨向白熱化,沒有強大的經濟後盾作支撐,像哥這樣靠單打獨鬥日積月累苦心經營建立起來的中小型房地産公司,輕而易舉就會受到沖擊……我應該往好的地方想,但願我的擔憂純屬多餘。我能做的就是乘這段空閑忙好家務,照顧好哥,讓他工作生活舒心無憂。
我好長時間沒回去看媽了,我一忙好家務就驅車回家,我要在哥回家之前趕回來替哥忙晚飯。媽對我買的衣服十分滿意,對我對待手下工人的做法大加贊賞,說鄰裏鄉親都在誇我,說我有良心,她老人家感覺到我終于為老梁家争了面子,走到哪裏都覺得臉上有光。看媽舒心的樣子,我比多賺了一大筆錢還快樂。媽唯一的不滿就是我的婚姻問題。我跟媽說,等做好手下的兩個大工程再說……
臨走時媽把冰箱裏舅舅送的海鮮悉數讓我帶走,我強行留下一些,她還是硬往我包裏塞。可憐天下父母心!其實,做兒女的又何嘗開心得起來……
下午趕回來,手忙腳亂大幹一陣,忙過幾葷幾素,尤其是哥喜歡吃的海鮮,天已經暗下來,我坐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等哥,不知不覺睡着了……我被開門聲驚醒,哥把包扔在沙發上,随即人也坐躺下來,樣子十分疲憊。
“哥,很累吧,我替你錘錘。”他這種疲憊萎靡的樣子,我以前從未見過,心裏真不是滋味,很是擔憂。想想哥先前總是以精神抖擻意氣風發的面貌示人,我不免疑慮重重——人怎麽就這麽不經折騰呢?才一天不到就面目全非了?怎麽會這樣?
商場真是可怕!
“加成,有酒嗎?”哥悶悶地問。
“哥,你先去用熱水洗一下,我把菜重新熱一下就好。”我拖哥起來。
“不用洗,就讓他髒去,喝酒!”這可不是哥的風格:“哥,你最近咳嗽這麽厲害,最好少喝酒。”
等我把菜上齊,哥已喝去大半瓶酒。“咳——咳——咳咳——”
“哥,你怎麽不吃菜,盡喝寡酒。看你咳成這樣,別喝了,嘗嘗海鮮。”
“來,加成,喝一杯!”哥沒等我舉杯就一飲而盡,我趕緊去奪他又在斟酒的杯子:“哥,別喝了,你本來酒量就小,再喝會醉的。”眼看一瓶白酒所剩無多,我急了。
“沒事,一醉萬事休!”他極其固執地擋開我的手,舉杯一飲而盡。我貼過去,奪下他的酒杯,緊緊箍住他:“哥,不能喝了,有苦你說出來……”
沒等我說完,哥的身子就支撐不住往下沉,喉嚨發出要吐的嘔嘔聲,我伸手抄起一個面盆,哥張口就吐,一股濃烈的酒氣夾雜着血腥味撲鼻而來——滿盆的猩紅,我驚呆了。
“哥,你不要吓我。”我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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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難受……”哥有氣無力的呻吟。
看着哥死灰一般虛汗淋漓的臉,我趕緊撥打市醫院120。我給哥擦幹淨臉,替他換好幹淨外衣,抱他下樓去等。
不久,哥就被推進了搶救室。
我一個人呆呆的坐在搶救室外面的長椅上,空蕩蕩的走廊寂寥深邃,一眼望不到頭。街上,偶爾傳來一聲刺耳的鳴笛,辨不清什麽聲音。我緊緊揪着的心一刻不停的為哥祈禱:“哥,你不會有什麽大事的,你會沒事的。我什麽都不要,我就要你好好的,你要堅強的挺過來。哥,我堅信你會挺過來,哥,你會沒事的……”
一個人的夜晚,在這空曠幽靜的走廊盡頭,我的憂慮哀傷卻無法排遣。我真不想流淚,但哥帶血的嘴角,白如死灰的面容老在我面前晃悠,我好心疼哥,我想用熱淚為哥洗去痛苦,我想用熱淚感動上蒼,求求你,放哥一馬……
哥終于被推出搶救室。“哥,你怎麽樣?”我撲過去急切地問。
“不要與病人講話,安靜。”
“醫生,我哥怎麽樣了?”我随着哥的推床快速向前走,內心忐忑難安。
“現在病人病情穩定下來了,需要到監護室繼續觀察。”
“不會有生命危險吧?”醫生大口罩上面的那雙眼朝我一瞥:“暫時不會有。你安靜些。”我懸着的心依然放不下。
哥被推進了監護室,那位老醫生不讓我進去。那位年輕一點的醫生走過來,我趕緊迎上去:“求求你,讓我進去陪我哥。”我快要哭出來。
過了好一會,等那老醫生走遠,那位年輕醫生招我進去。
“謝謝你!”我感激不盡。
“沒關系,你不要跟他說話,保持安靜,有事就按鈴。”他朝牆上指指,走了。
哥靜靜地躺着,臉色不像先前那樣慘白,呼吸均勻,仿佛熟睡了一樣。我的心稍稍放下。我幫他把被子掖掖好,輕撫他的手,冰涼。我用臉去溫暖他的手。輸液管裏的點滴連續不斷往下跳,往下跳……
“哥,你快擦擦嘴角的血,血怎麽會越擦越多?滿臉是血,渾身是血……哥,哥,你不能死,不能死,哥,哥……”頭皮疼,有人把我弄醒,一場噩夢。我擡頭看到哥的笑臉:“哥,好些了嗎?”哥點頭笑笑,用另一只手摸我的臉頰:“謝謝你!弟弟。”
“哥,你不要講話。醫生吩咐的。”哥點點頭,笑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
“還笑,把我吓死了。從今往後,你別想再喝酒。”哥做出痛苦狀,我不理睬:“我小命兒就這麽點兒,不經吓的,你喝酒的時候考不考慮人家的感受?你要記好,無論遇到什麽事,沒有下一次啊。”其實我更心疼的是哥。
哥笑笑,面露歉意。“你不難受了吧?我這裏痛,都為你!不要有下次了,好吧?”我指指我心,誠懇的告誡哥。哥把頭側過去,我知道,他不想讓我看到他流淚……
“哥,我回去拿洗漱用品,順便給你熬點稀飯,你一個人行不行?”哥點點頭。他招我過去,貼着我耳朵說:“手機在包裏,帶來。”
“哥,這些不用吩咐的,我知道。有事摁牆上的鈴。我馬上就來。”
我到醫院的時候,查房醫生還沒到。我先給哥擦了臉,然後想給他擦身子,他不讓。扶他小便,他推我走,我急:“推什麽推,老夫老妻了,什麽世面沒見過?誰稀罕你那玩意兒,真是。乖乖的,我端着。”我側過臉去,好長時間他才出貨:“有錢人就是小氣,等老半天不出貨,真騷!”
哥滿臉緋紅,真好看。“今天有了帥哥的樣子了,臉怎麽這麽紅?”我打趣他,“哎,不要反擊,醫生不許你講話。”我得意,其實為哥快速的恢複高興。
“怎麽樣,老同學?”昨晚那個年輕醫生一進門就問。
“好多了,謝謝你。”哥想坐起身。
“躺下躺下,少說話。”醫生坐到哥的床邊:“你怎麽搞的,我記得你以前不愛喝酒,昨天怎麽喝成那樣?遇到什麽煩心事了?”哥搖搖頭笑笑,沒說話。“付天豪,以後喝酒悠着點,這毛病很容易發的,老同學友情提醒,你得記住。”俨然一副醫生的腔調,但透着濃濃的同學情誼。
“醫生,我哥到底什麽病?”我要問個究竟才放心。
“看把你弟弟急的,昨晚都哭了。……無大礙,炎症引起的支氣管擴張,毛細血管破裂出血。輸兩天水就會好的。天豪,你哪來這麽個好弟弟?”醫生看看哥,朝我笑笑,我看見哥朝我擠眉弄眼,我狠狠瞪他一眼,心裏很得意很甜蜜。
送走醫生,我給哥喂稀飯:“坐起來,張嘴。”哥只是笑,不好意思張嘴。“再不吃,涼了。我欠你的,一輩子都要還的。快點!”我把調羹送到他嘴邊,他笑着裂開嘴……
“我還是喜歡哥笑的樣子,迷倒衆生。”哥吃好飯,我就跟他皮。冷不丁親他一口,狎昵的摸摸他的臉:“不許說話!不許反抗!不許胡思亂想!”。
健康的活着該多好,我們每個人!
“哥,晚上我給你洗澡,你身上……”
“我自己洗。你把手機拿來。”
“醫生不讓說話,打什麽手機。”我坐着不動。他伸出手來祈求。
“要不這樣,你在我耳邊說,我替你發信息?”哥點點頭。
“徐副總,我在醫院。你到銀行找肖行長,三千萬打到昨天競标的賬戶上,今天務必做好,拜托。我很好,勿念。”
“哥,二號地塊拿下了?三千萬怎麽回事?拿下了,你昨天為什麽還那樣?奧,醫生不讓你說話,你休息吧。”哥拉我到他嘴邊:“以後告訴你,你去那張床上睡會兒,聽話。”我真的想睡,哥身體沒大礙,我突然就覺得困了。
晚上給哥洗澡,他說什麽都不讓,自己拿着衣服去洗去換,不許我跟着,仿佛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怕人發現,真是不可理喻。
病房的夜晚十分寧靜,哥示意我關了門,然後他摟着我的頭坐着,不說話,只是不停地撫摸。想想這兩天哥的身體變化,不禁讓人生出許多感慨。人生無常,變化萬端。有時候,人真的很軟弱,還經不住小小的毛細血管的折騰,一如哥,平時如此強壯,喝兩口酒怎麽就那樣了呢?是什麽讓他昨晚如此疲憊萎靡,個中原委有誰知曉?
哥恢複得很快,住了幾天,就出院了,其間,他的手下走馬燈似的來探望,能回避的我盡量回避,醫院的前前後後成了我時常光顧的場所,只有夜晚是我和哥的二人世界。
“哥,這醫院的飯菜又貴又難吃,把你熬壞了吧 ,想吃什麽,我們去買,回家我給你做。”我一邊開車,一邊征求哥的意見。
“最想吃你熬的粥。”哥看看我,笑。
“怎麽着也得慶祝一下,為你的康複出院。我可請不起高級飯館,我親自為你做,說,除了粥,還想吃什麽?”
“你做的,我都想吃。”我知道哥的心意,但我就想跟他皮:“這話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可不許放賴啊”我壞壞的看他。他聳聳肩,很無所謂的樣子,就像以前一樣潇灑帥氣。唉,這個讓人提心吊膽而又心甘情願為他提心吊膽的男人:“你有什麽好,讓人鞍前馬後跟着你颠?”
哥一聽,來了勁:“我的好,別人不知,你不知道嗎?”他掐我臉。
“去去去,誰稀罕你的好,你以後別吓人就好。”我小心眼的揶揄他。
哥不氣不惱,陪我快樂的買菜:“這蝦多少錢一斤?”
“三十。”
“這麽貴,我還是自己下海撈去吧。二十賣不賣?”
“偷去,進也進不到。二十五吧,愛買不買。”海鮮販子一臉不屑。
“五十,稱兩斤。”我朝哥笑,哥豎起大拇指贊一個。
哥看着我讨價還價一次比一次兇,或瞠目,或眯眼,或撇嘴,或鼓腮……窮形盡相,怪态百出,贊不絕口。
“你忘了,本大人可是做小買賣的出生,‘你竟忘了你的出生地不成’。”我拿腔捏調誦《紅樓夢》的臺詞。
一到家,哥解放似的狠命的吻我,我積極響應。
“啊——還讓不讓人活了?悠着點,好日子長着呢,細水長流。”我深深吸一口氣,用他以前的矛戳他現在的盾。
“我是豺狼下山,逼瘋了的狼,我要吃人!”哥糾纏我不放。
“身體剛好,先吃飯,再吃人。”我禁住不笑,“別鬧了,我去做飯,你到房裏看看,我給你買什麽了。”我把哥推走,趕緊去做飯。
沒一會,哥就嚷:“加成,你從哪發橫財了?一下買兩套,這牌子睡衣貴死人了,你一定中獎了。”哥一驚一乍的走過來。
“獎是沒有中,財也發不了。不過,把我的血本花光了。只要哥喜歡,我心甘情願。”我故作姿态。
“喲喲喲,說得跟真的一樣。”哥把臉湊過來。
“我心鑒明月,真假哥自辨。”我假裝不高興。
“逗你玩呢,這世上除了我親爹,我弟最疼我,哥心領了。”哥親我耳朵,弄得人癢癢的。
“安靜待一邊去,把本少爺惹毛了,晚飯吃不成。少年發情期的厲害你又不是不懂,渾身都是興奮點。”我調侃他。
“要的就是這效果!”看來哥真是“餓了”,對我動手動腳。
“打住。君子不作非分之想。幫我把蝦端上桌。”我趕緊打岔。
“遵命。”哥高興得像孩子似的……
哥頭一回跑來跑去給我打下手,我使出看家本領做菜,也不忘跟他打嘴皮子仗,你來我往,唇槍舌劍,其樂融融。
飯桌上,哥興奮地看着滿滿一桌菜問:“加成,我們喝什麽?美酒佳肴,我們是不是還少一樣?”
“少什麽?你還想害我?沒有!”我虎着臉。
看哥有些小尴尬,我又不忍心了,趕緊說:“我給你變!”我從屁股後面拿出早已藏好的香槟,站起來給哥斟酒:“加成祝哥哥康複出院!”
“謝謝你,加成,哥這次有勞你了,哥記着你的好。”哥很真誠的幹杯。
“別搞得像真的似的,太沉重,我受不了。吃菜!”嘴上這麽說,心裏還是很受用。為哥赴湯蹈火,我心甘情願,這是心理話,我沒說。
“加成你做的菜就是好吃,醫院那些玩意兒快把人吃出病來了。”看哥狼吞虎咽,我就高興:“那你就使勁吞,可別吃撐了,我們還有下集呢。”我逗哥開心。
哥來勁了:“你準備演什麽?”
“西門慶大戰柳下惠,八百回合版本的”我哈哈大笑。
“你還柳下惠呢,你有那定力嗎?小淫痞子西門慶還差不多。”哥一臉壞笑。
“彼此彼此,大哥別說二哥,一路貨。”我解嘲,“哥,你好多天沒好好洗澡了,今天我給你擦背,洗洗幹淨,你快成臭男人了。”我真心想幫他。
“免禮平身。我自己來,你今天夠累了,歇歇吧。”
“哥,吃好飯你先洗,我來收拾。”
“好嘞,你辛苦了。”
“苦點累點不算啥,沒災沒病就是福啊!”經過這幾天的煎熬,我由衷感悟到平淡生活的幸福。
我收拾好到房間拿衣服準備洗澡,看見我給哥買的睡衣還在,我趕緊給哥拿過去。
我悄悄拉開門,哥背對着我,我放下睡衣,輕輕走過去,想吓他一跳,結果,我沒吓到他,我被他吓到了:哥修長而光滑的後背上爬着兩條一尺多長的蜈蚣,那是兩條熱水也沖不走的鮮紅的蜈蚣,從肩胛骨一直延伸到臀部。我就站在哥身後,默默注視着哥的背,腦子裏一片空白……
哥轉過身來,平靜的看着我。可我卻不能平靜:我分明看到哥的雙肩與前胸有許多處被咬齧的傷痕結出的痂……
空氣早已凝固,只有水龍頭裏的熱水嘩嘩噴出,那是我的淚。絕不是傷心的淚!
四目就這樣相對着,我試圖從哥的眼睛裏發現點什麽,但他卻坦然如空洞般深邃,那曾經如此俊秀的眼裏竟然空無一物!
我想,哥一定讀懂了我眼裏的內容……
但哥始終不開口。我如果再不開口,我想我會窒息而亡:“哥,”我努力平穩語氣,“告訴我,誰欺侮你了?”我假裝的平靜一定很滑稽。
哥還是不開口,他微微轉過身去,不再看我。
“哥,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怒不可遏,“你,是不是背着我去幹……”
哥知道我的犟脾氣,他知道我頭腦一熱就會不顧一切:“我沒有對不起你!”哥背對着我,堅定地說。
“那你看着我,這傷是怎麽回事?”怪不得幾次三番地推脫,不讓我給他擦背。我一定得弄明白,我的倔勁上來了。
哥緩緩轉過身來:“我以後會向你說清楚的。”哥沒再看我。
“今天說不清楚,就沒有以後!”我下了最後通牒。
“加成!”哥猛地抱緊我,“容哥想想,以後跟你說?”
我用盡全力推開他,奪門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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