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七

17

回家的路上，哥起初一言不發，我有些擔心他。東拉西扯說一些回鄉見聞感受，轉移他的專注力。漸漸發現我的努力于事無補。倒是哥像有話要說的樣子。于是我問：“你跟嫂子談了一下午，到四點也不出來，都談些什麽？”

哥打起精神，講了他們的談話內容。擇其概要，選錄如下。

“嫂子，下午我們就回去了，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嗎？”哥問。

“謝謝你大老遠來看他。謝謝你對我們的關心。我有工作，公公婆婆身體還行，你放心。”

“老人們年紀也大了，你又在城裏上班，孩子馬上要上學了，來回奔波會吃不消的，這些錢是給孩子在城裏買房的，以後全家人好住在一起。”

“不不不，大哥，我不能要。這些困難我能克服。”

“這不是給你的，這是給孩子的。楊凡在，他也會這樣做的，是不是？”

“這不是個小數目，孩子怎麽承受得起？”

“嫂子，你放寬心，等孩子大學畢業，如果我公司還行，我讓他到公司來慢慢還。”

“這……”

“嫂子，這是我的手機號，這是公司地址，以後有需要就找我。”

女人點點頭。

“明年暑假，把孩子帶過來玩，好嗎？”

女人點點頭，大顆的淚往下掉。……

“你跟楊凡在同一所學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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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凡在實驗高中，我在初中部。”

“你們是怎樣相識的？……”哥還是念念不忘他的楊凡。

下面是我們最想知道的內容。

楊凡在蘇北這所高中是出了名的帥哥，為人謙和，人緣又好。因此，工作不到半年，給他介紹對象的就踏破門檻。可楊凡心中只有哥，別人說破嘴皮子，他總是刀槍不入，一概拒絕。時間一長，人們也就奇怪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其中不乏本地達官顯貴家的千金，也有長得漂亮的公務員與工作人員，別人求之不得，他怎麽如此不識好歹呢？

其實，工作的頭幾年，楊凡與哥一直用書信互訴衷腸，想瘋了的時候，偶爾也會在兩人中間的小城市碰一次面，以解相思之苦。這其中哥曾無數次鼓動楊凡到哥這裏來，楊凡總是優柔寡斷，放不下爹娘。我想，更深層次的原因是當時楊凡與哥都是教師，這無形的道德壓力使兩個相愛的人始終用驚人的理智恪守着自己的底線，不敢越雷池一步。

在後來，我說到這一觀點時，哥也是默認的。

楊凡的父母是典型的老實巴交的莊稼人，但在傳宗接代這樣的大是大非問題上，卻毫不含糊。當有人把話傳到他們耳朵裏時，他們二老堅決徹底的高舉起了封建大旗，用只要能想到的法子對親生兒子軟磨硬泡，恩威并施。發了瘋似的逼着楊凡找對象成親。楊凡進行了艱苦卓絕的抗争。但更多的還是要顧及別人的耳目。當然，他骨子裏還是個過于善良的孝子。否則，他會不顧一切的向南飛奔。

出于對二老的尊重，我不一一列舉他們逼子成親的“法寶”了。

就在楊凡工作的第四年，在他的父母用盡尋死覓活各種法子都宣告失敗之後，二老動真格的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一天不領媳婦進門，一天不起床，一天不吃飯。

不怕狠的，就怕不要命的。

頭兩天，楊凡硬起心腸，不理不睬。第三天孝順的他把飯端到床頭，強行抱起父母喂——牙關緊咬，滴水不沾。沒法子，楊凡跪下求饒，老父悠悠的放出狠話：“把人領進門再說！”

楊凡也一狠心住到學校，不回家，眼不見，心不煩。

一個星期過去了，楊凡他哥不幹了，追到學校：“你再不妥協，父母就沒命了！”

可憐的楊凡，就是善良心軟，看着氣若游絲的父母，除了妥協，別無選擇。但楊凡骨子裏還是倔強的，他在抗争無果之後，做出了常人無法理喻的抉擇。他既沒要幹部家的千金，也沒娶漂亮的公務員，他最後選擇了同樣來自農村，長相平平，老實厚道的劉玉梅。我不知道，他這一招是不是出于對父母逼婚的報複？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否則世上就沒有無心插柳柳成蔭這樣的話了。

劉玉梅是被楊凡賭氣娶進門的，拿現在的話說，叫做閃婚，不要說感情基礎，說白了，像楊凡這樣的人，跟女人就是不談感情。這一點，劉玉梅卻無從知曉。要是換成富家千金亦或漂亮的公務員甚至心腸硬一點的女子，豈不早鬧得天翻地覆慨而慷了。要知道，楊凡不僅新婚沒碰妻子，就是在漫長的一年之後，也沒有碰妻子的打算。究其原因，可能有這樣幾種：其一，楊凡短時間放不下哥，他的性取向決定他一時半會不可能放下。其二，報複父母，跟父母怄氣。其三，劉玉梅相貌平平，人又老實，不懂也不敢在楊凡面前有所造次。其四，有沒有其四？讓我想想。總之，楊凡一年多沒碰妻子劉玉梅。可他們一年中大多數時間卻同床而眠，相敬如賓。這真算人間奇跡。

劉玉梅就是劉玉梅，這個具有堅忍不拔超強忍耐力的女子，不僅孝順公婆，而且對丈夫也照顧得細致入微。她甚至利用休息日，經常下到地裏替公公婆婆幹農活。起初她也曾獨自落淚。痛恨過，煩惱過，猶豫過，彷徨過，但這個自尊心極強的女人，在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裏，竟然沒問過丈夫一句為什麽！真讓人不可思議。

自從娶妻進門，楊凡的思想就一直處在矛盾之中。他想用時間作為良藥，漸漸醫治好對哥的思念之隐，可談何容易，這麽多年的感情，不是說忘就忘的。幸好，他遇到的是哥。哥知道他的情況後，不斷寫信鼓勵他鼓起勇氣，面對自己的選擇。哥有意無意的疏遠他，對他邀約見面的請求也總是以各種理由委婉拒絕。還反複叮囑他不要再寫信，直至不再回信。

楊凡就是塊石頭，他也被劉玉梅的堅忍不拔的氣度與哥的千叮咛萬囑咐的良言苦勸融化了。更何況他本就心地善良，心的某處甚至還有些柔弱。于是第二年底，他們有了寶貝兒子。

這之後的楊凡夫婦才重新開始戀愛生活，日子雖然清苦，但幸福像花兒一樣綻放。這就是楊凡這數年間很少與哥來往的緣由。

要不是這該死的車禍，這幸福的花兒依然會溫馨芬芳。可惜，她過早的凋零在歲月的塵埃裏……

我想，如果當初楊凡毅然決然地奔向南方與哥彙合，那情形會是怎樣？唉，這世上哪有如果？有如果，就不是楊凡了。

車輪一直朝前轉動，哥也不緊不慢的講着他們的故事。直到車輪駐動，哥的故事才戛然而止。

這年末歲底的悲催事情啊……

又是一個暖冬。

奔波了一天，睡在暖暖的羽絨被窩裏，渾身有一種被釋放的惬意。想想哥這樣的癡情男就睡在身邊，就有一種人生覓得知己的幸福與自豪。

“哥，這麽多年了，你依然對楊凡一往情深，對他這麽好，為什麽？”我想追根溯源。

“我就是待他不夠好，才會有今天這樣的悲劇啊。”哥依然深陷在悔恨的泥淖裏不能自拔。

“這怎麽能怪你？”真是。

“加成，你不知道，你知道了當初他對我的好，你就理解我為什麽如此自責了。”

“說來聽聽，橫豎也睡不着。”我興子高漲。

“簡單地說吧。你知道，我們學體育的，能吃能睡。大二的時候，我們饞得跟狼似的，總是覺得吃不夠。我那時候特別喜歡吃年糕，尤其是油炸年糕。那年冬季開學，楊凡從老家背了一面粉袋年糕到學校，為了讓我能吃上油炸年糕，他起大早到學校門口的糕餅店幫忙，然後軟磨硬泡央求店主讓他炸幾塊年糕帶給我吃。那學期的頭一個月，我幾乎天天早晨爬起來，都能聞到年糕的香味。工作以後，我有意回避着年糕一類的糕餅，因為一看見我就會情不自禁想起楊凡，想起那段刻骨銘心的日子。”

“怪不得小楊在我們回家前在後備箱放上滿滿一袋年糕，原來……，不行，我得替你吃了，免得你日思夜想你的楊凡，弄出神經病來，我怎麽過？”我調侃哥。

“我會放下的。為了你，也為了我自己。”哥盡管淚水漣漣，話卻依然動聽。

“好，今天就把你們的故事說完，以後也好徹底放下。”

“說實話，楊凡那時候特艱苦，他們家幾乎拿不出什麽錢供他上學，都靠他打工掙錢養活自己，偶爾還往家寄些錢，貼補家用。所以在生活上，我會幫幫他。可他總是想着報答我。時常買些吃的用的與我分享。我幾次三番的勸他，讓他不要花錢，留着自己應急，他總是笑笑，不說話，然後過來抱抱我，那樣子就像一個無邪的孩子，讓人由不得不疼愛。記得那是大三的下學期，校際籃球賽正搞得如火如荼，我的那雙耐克鞋壞了，沒法再穿，眼看又要比賽了，我竟然忘了買。楊凡不聲不響的拎着那雙我急需的耐克走到我面前：‘哥，快換上。’事後，我把幾百塊錢給他，他竟然十分生氣，唉，要知道，那時候，他連吃飯都是精打細算着買的 。我幫他多了他死也不接受，真是個死要強的人。從不想多沾別人的光，就像你。”哥又來捏我的鼻子。

“我可沒你的楊凡好，我住你的，吃你的，用你的，我還……”

“加成，不要胡說！”哥一把把我摟緊在懷裏，“什麽都沒有，是哥欠着你的。”哥把淚糊了我一臉。

這一夜，能讓哥告別從前，走向新的生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