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外室”就是不能住在一起的意思

自九月一日起,林普每天上學都得哭一鼻子。他知道自己大概不能左右“要上學”這個結果,但是他必須表現出他不想上學的态度。兩周後,林普發現自己的态度并不起任何作用,開始抓着筆乖乖寫字了。

林普沒上完幼兒園,紀律性不太好,最開始常常正上着課他就出門去找翟欲曉了,老師在後面喊都喊不住。後來在班主任和柴彤的教育下,他知道遵守紀律了,出門之前知道要先舉手,再編個“要上廁所”的拙劣謊話。

“以後要乖乖上課聽到沒有?”

三年級走廊裏,翟欲曉叉腰像個大姐姐似的教育着林普——林普這個小孩兒不聽話,又在上課時間上樓來找她了。林普仰着腦袋怔怔望着她。

翟欲曉牽着林普的手下樓,在樓梯口将他往前推了推,還假裝不高興地龇了龇牙,林普便萬分委屈地推開門回自己班裏去了。一年級三班這節是音樂課,林普在大家背着手的歌聲裏感覺心都要碎了。

寒假前最後一天上課,翟欲曉和花卷帶着林普跟住在八千胡同附近的兩個小孩兒“鍋蓋頭”和“大鼻子”幹了一架,因為那兩個小孩兒纏着林普非要問出來他爸爸是不是死了。雖然翟欲曉和花卷也一直是這麽猜測的,但他倆誰也沒沒長眼到問到當事人跟前。

這一架打得不可謂不精彩,直接驚動了校長。校長要求叫家長。林普叫不來林漪,便由柴彤充當家長了。柴彤理所當然第一個到的——也就是上個樓的事兒,她照例先點了點翟欲曉,肢體語言是“你給我等着”的意思,然後開始跟校長道歉。

林普原本跟其他人一樣面壁思過,但微一側頭,觸及到翟欲曉“天要塌了”的表情,突然轉頭當衆道:“我爸爸只是不跟我們住在一起。”

——我爸爸沒死,他只是不跟我們住在一起,所以曉曉沒錯,是他們錯了。

“鍋蓋頭”聞言嗤之以鼻:“呸,撒謊精,沒死為什麽不住在一起?”

林普認真道:“因為我媽媽是我爸爸的外室,所以不能住在一起。”

“鍋蓋頭”露出狐疑的表情:“‘外室’是什麽意思?”

林普繼續認真道:“就是不能住在一起的意思。”

柴彤根本來不及阻攔,這番對話就完成了。這種閑話大人之間傳來傳去誰也不覺得有什麽——林漪本人也并沒有怎麽遮掩——但突然從小孩兒嘴裏出來,尤其是當事人的小孩兒嘴裏出來,令人分外難受。柴彤也養了林普一年多了,此刻心髒都揪緊了。

校長給柴彤使了個眼色,讓她帶林普出去教育,他喝止了其他四個貓腰妄圖跟出去的小孩兒,盡可能用淺顯的話跟他們解釋各色人生。嗯?小學生聽不懂?沒關系,解釋完以後,校長還給大家布置了保密的任務,誰能按照約定出色完成這個任務,誰畢業就能得到榮譽畢業生的稱號和桌上那架合金戰鬥機航模。

柴彤帶着林普來到自己的辦公室,她在自己座位上坐下,林普就像她那些“忘帶”作業或上課搗亂的學生一樣,低着頭背着手站在她面前。林普有些怕她,她一直知道。她一語不發地盯着小孩兒鴉黑的後腦勺,眼前卻是半年前小孩兒結巴着笑眯眯給她背順口溜的模樣:餅幹甜,餅幹圓,啊嗚一口變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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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普一直也沒有等到柴彤的叱罵,不由惴惴不安擡頭,柴彤卻居然是面帶笑意的。許久以後,柴彤伸手托住了他的後腦勺,拇指輕輕撫了撫。

“林普,以後不要再提‘外室’這兩個字,當着誰的面都不行,能不能做到?”

林普早就隐隐感知“外室”并不是個好詞,但并不知道“不好”到什麽程度。柴彤要求他以後不能提,但萬一再有人也來問“鍋蓋頭”和“大鼻子”的問題呢?

林普看到有老師進來了,踮起腳湊近柴彤的耳朵如實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柴彤笑了,輕聲道:“那就打他。”

林普“噗嗤”笑了,葡萄似的大眼亮晶晶的。

柴彤提醒:“不能打腦袋。”

林普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花卷、“鍋蓋頭”、“大鼻子”的家長紛紛趕來時,小學生們已經光速和解,且誰都打死不說打架的原因,只保證以後不再犯。大家在校長辦公室彼此客套了不到五分鐘,放學鈴聲就響了。小學生們的寒假正式開始了。

寒假剛開始的兩天,翟欲曉對林普分外得好,因為她始終認為她媽媽不可能沒打林普。校長辦公室裏,林普那兩句話說完,她媽媽臉色當場就青了。根據她的經驗,能青成這樣,沒有兩腳根本解決不了問題。此外,再一個有力的證明是,她回家居然沒有挨打。所以最終一定是可憐巴巴的林普承擔了一切。

“是M-i-a-n,不是m-a-n,你拼錯了,來,我給你改改。”

“是剩下七只小鴨子,不是八只,你算錯了,來,我給你擦掉重寫。”

“你吃不吃砂糖橘,可甜可甜了,來,我給你剝。”

“花卷居然學會做打鹵面了,他怎麽這麽棒啊,來,我給你盛一碗。”

“……來,我再給你倒點水,鹵有些鹹了。”

……

臘月十八,林漪破天荒地主動跟褚炎武聯系,讓他将林普帶走。褚炎武問她什麽情況,她直言不諱:要跟新任男朋友去南方亞熱帶城市過年,約莫元宵節前後回來。褚炎武被她堵的啞口無言,直接收線。

褚炎武心裏仍然對林漪有感情,并且他知道林漪也如此,但因為林漪賴以為生的驕傲和他優柔寡斷的隐瞞,他們這一輩子徹徹底底錯過了,這個結論也是兩人都心知肚明的。

他第一次發現林漪有男人時,簡直出離了憤怒,但林漪寥寥幾句話就澆涼他勃發的情緒。

林漪慢吞吞披着浴袍,裸丨丨露的前胸上有男人啃出來的痕跡,她往沙發上一坐,兩條長腿交疊着,眼裏是結着霜的薄情寡義:“你想什麽美事兒呢?你以為你何書桓呢?兩個女人都得圍着你轉呗?我跟你一樣,炎武,愛和性,我也能分開。你放心,雖然我跟他們上床,但我愛的是你。”

褚炎武最愛林漪的敢愛敢恨,但最初他沒意識到這是個兩頭都極端的詞。

雖然是沒做回應直接收線了,褚炎武卻還是巴巴來接林普了。林漪一走将近一個月,他要充分利用這一個月跟林普培養感情。去年年三十強硬将林普帶走的行為十分不智,以至于接下來這一整年林普都不肯叫他“爸爸”,他給的玩具除非放到地上假裝自己不要了,不然他一眼都不看,跟他媽一樣的犟種。

但是褚炎武沒料到林普摟着林漪的腰死活不跟他走,什麽招都不好使。最後是林漪實在哄煩了,幹脆直接掰開了他的手,褚炎武在林漪的眼神示意下,再一次強硬地将小兒子抱走。但這回褚炎武很有先見之明地提前繳了他的哨子。

褚炎武這其實是第三回帶小兒子回家來住。第一回帶他回來,他剛滿兩歲,還不記事兒。

那時林漪的媽媽病逝了,林漪不被允許回去吊唁,情緒十分糟糕。褚炎武怕她就近拿小孩兒出氣,直接将林普偷走了。不過直到他主動坦白自個兒讓大兒子帶走了小兒子,林漪都沒發現林普不見了,她還以為他在房間睡覺呢。

褚炎武陪着林漪住了一個多月,忍受林漪各種情緒發洩,也包括在床上的發洩。林漪情緒穩定下來以後,就不許他在她面前亂逛了。褚炎武回家一上稱,瘦了十四斤。

即便兩個人走到再不能回頭的境地,即便林漪說了一籮筐的很誅心的狠話,褚炎武也一如當初欣賞這個女人作為一個自然人的品質。林漪向來只恨自己瞎了眼跟錯了他,并不說類似“我被你毀了”這樣的話。在她的觀念裏,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好壞怨不得旁人。

褚炎武提溜着林普來到二樓,聽到褚元維未關緊的房間裏有水聲,他不做聲地推門進去,不負責任地将林普往大兒子床上一扔,便趕緊出去将門從外面鎖上了。上回家裏的阿姨就說是大兒子降服小兒子的,希望這回也能如此。

褚元維剛塗上洗發水就聽到外面撓門的動靜了,他火速揉了兩下沖掉泡沫,再系上浴袍出來,果然看到長高了一丢丢的林普。

褚元維特別無語。褚炎武要是實在不會當爹,就不要冒然去表達父愛。否則以後林普在病床前說“拔管吧”的時候,他都不好意思說“再等等”。

醫生:你父親的情況……

林普:拔管吧。

褚元維:……

林普在情緒過于激動的情況下仍舊是出不了聲。他一邊用手背擦淚,一邊去嘩啦啦擰門,但就是擰不開——褚元維的房間還有一道主人青春期時用以防親爹的密碼鎖,且裏外都需要密碼。

“林普,你大哥小哥也挺煩爸爸的,”褚元維擦着頭發蹲在林普身邊,他握住林普的手,在他濕乎乎的手心裏輕輕撓了撓,“你看過西游記嗎?孫悟空不想當弼馬溫的時候,他是怎麽做的?行了,不要哭了,過來給你擦把臉,一會兒哥帶你‘大鬧天宮’去。”

林普紅着眼睛無限委屈地看着自己的大哥。他已經知道眼前這個長得很高的人是他的大哥了,他還知道他有個小哥,就是去年陪他看動畫片放煙火的那個。他其實不敢放煙火,因為聲音太吓人了,但小哥抓着他的手腕不放,差點把他氣哭。

褚元維給林普擦幹淨臉,突然想到什麽,伸手在他背上一摸,不出所料真是濕的。果然小孩兒今年也是一路發着脾氣來的。他再度給褚炎武的不稱職記上一筆,去林普卧室的衣櫃裏翻出新毛衣給他換上。

——林普去年住過一晚的客卧,經過一年斷斷續續低幼化的改造,現在是林普的卧室。

褚元維剛剛收拾好林普,褚元邈瘋一天回來了。

褚元邈輸入密碼進來,嘴裏興奮地嚷着“哥,快看”,不期撞上林普濕漉漉的目光。他腳下一頓,右手自後腦勺劃到前庭,露出個略顯尴尬的笑容。

褚元維按着林普的後腦勺,回頭一看,面色倏地黑了。眼前正值青春期的別扭少年可能想考驗一下親爹的心理承受能力,大過年的居然剃了個光頭。

“你是不是皮癢了?”褚元維問。

褚元邈沒工夫理他,他來到仍然打着哭嗝卻目光炯炯的林普面前,一低頭,問:“是不是想摸?”

林普毫不客氣地伸手摸上去,也學着他從後腦勺摸到前庭,突然哈哈哈笑了。

10. 你都不害臊嗎? 雖然教育部集衆家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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