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沒有你這麽缺心眼兒的朋友

“聽說胸都露出來了?”

“林普擋得快, 沒有全露。”

“所以林普真的是私生子?”

“反正從來沒人見過他爸爸。”

“他得要轉學吧,也太丢臉了。”

“轉到哪裏去?很快就能傳遍整個大都啊。”

……

兩個女生洗着手正碎碎念着,沖水聲突然響起來, 繼而正後方的隔間門打開,跟林普同班的女生錢藻目露兇光向她們走來。

——錢藻和林普是初中部最出名的兩個, 兩人長相佼佼,偏巧還是同桌。

“真有意思,背後說人閑話。”錢藻洗着手脆生生說。

兩個女生刷地臉紅:“嘁!關、關你什麽事兒啊?!”

錢藻朝着她們用力甩着濕漉漉的手, 道:“你們說的是我男朋友,當然關我事兒。”她這樣說着, 皺眉盯着其中一個女生,片刻,她露出恍然大悟的嗤笑, “喂,紅帽子的,你前不久不是還給林普寫過情書嗎?七夕他書包裏的巧克力也有你的一份吧?咋就翻臉不認人呢?”

兩個女生在錢藻的奚落下丢下一句“神經病”落荒而逃。

錢藻勾出口袋裏的面巾紙, 慢條斯理擦着手,露出獨孤求敗的笑容。

林普是在兩天後得知自己有了“女朋友”的, 而且是個十分盛氣淩人的“女朋友”——聽說其中一個在女廁被甩了一臉水的女生回到班裏就氣哭了。林普在前座男生的擠眉弄眼裏盯着自己“早戀”對象糊在唇角的口水,露出白日撞鬼的表情。

真是個荒誕不羁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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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女朋友。”林普跟前座解釋。

“渣男。”錢藻氣呼呼道。她拇指根部在唇角埋汰地一劃拉, 腦袋一轉, 給他留了個“負氣”的後腦勺。

前座男生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 拎着保溫杯出去接水了, 給他們“小兩口”留下解決內部矛盾的空間。

林普揪着錢藻的衛衣帽子直抒胸臆:“你是不是有病?”

錢藻反手扯回帽子往腦袋上一兜,很有義氣地說:“朋友就得同甘共苦。”

林普黑色的眼瞳蘸着濃重的愠色,他毫不猶豫地道:“我沒有你這麽缺心眼兒的朋友。”

錢藻倏地将腦袋轉回來,她伸直了胳膊噘嘴警告他:“你把話收回去并向我道歉。”

林普根本沒把她的警告放在心上, 他在琢磨着用什麽方式快速擇清他倆的關系。錢藻是個女生,不能跟着他一起被人編排。

錢藻眼見林普不理她突然揉着眼睛委屈地嗚嗚哭起來了,她在周圍同學“怎麽了”、“怎麽了”的慰問下,掏進林普桌鬥裏,抓出角落那一沓子情書,哽咽着道:“怎麽偷偷交往?!那這些怎麽辦?!”

林普:“……”

林普親眼看到她的眼淚是靠不眨眼生生瞪出來的。

林普垂下腦袋萬念俱灰。

翟欲曉和花卷很快就知道林普有個“女朋友”了。兩人一起起哄林普,慫恿他要不然就假戲真做,畢竟放眼整個初中部,也就錢藻跟林普站在一起畫面才不傷眼。林普給他們倆一個“閉嘴吧”的眼神,停在路邊買烤紅薯。

“最近花嫂不傳召你了呢?”翟欲曉問。

花卷波瀾不驚地說:“她下線了。”

翟欲曉面露同情:“她終于認識到你配不上她了?”

花卷真想把她的嘴縫上。“我踹的她。”他說。

“你看到花嫂嘴巴恨不得咧到耳根,跟大傻子似的,你能踹她?”

“……愛信不信。”

花卷确實沒有說謊,的确是他主動跟花嫂分手的。在電影院門口。

花嫂因為他卷進林普的事情,十分氣急敗壞:“多麽丢臉的事兒,旁人躲都躲不及,你居然自己往上沖,你知道大家背地裏是怎麽說你和翟欲曉的嗎?大家說你們八千胡同蛇鼠一窩!”

花卷覺着“蛇鼠一窩”如此不中聽。他說:“我不管‘大家’怎麽說,反正只要你不轉述我也聽不到,我就問問你自己是不是也這麽想的。”

花嫂當然不是這麽想的,雖然交往的時間不長,但花卷是個什麽人,她自問比“大家”清楚。但由于年輕氣盛,以及仗持着花卷以往的好脾氣,她扭過臉憤憤地“嗯”一聲。

花卷當即撕了電影票轉頭走了。花嫂追至扶梯,跺腳讓他去死。

花卷一直知道花嫂小心眼兒。花嫂忌諱翟欲曉,花卷個沒心沒肺的根本不當一回事兒,他非但不苦惱,還甜絲兒絲兒的,畢竟頭一回有女生為他吃醋。但花嫂用這樣的态度對待林普的事兒——她冷漠地不希望他沾染林普——是他再好的脾氣都不能接受的。

他媽那樣圍着鍋臺轉的中年婦女都知道,兩個女人不管有什麽委屈,故意鬧到林普的學校就是她們的不對,他是林普的朋友,他上去幫林普一起禦敵沒毛病,即便因此進了派出所也沒毛病。

一輛白色路虎緩緩停在兩人與林普之間。花卷跟翟欲曉繞過車尾圍過去,不約而同松了口氣,是林普的小哥褚元邈。

“小哥?”林普捧着三個烤紅薯回頭。

褚元邈微一偏頭,很酷地道:“上車,小哥帶你去吃烤鴨。”

林普問:“能不能多帶兩個人?”

褚元邈一頓,笑道:“沒問題。”

花卷十分善于察言觀色,褚元邈一頓,他就知道他是有話要跟林普說。他十分識趣,說要給翟欲曉補習數學,扯着想吃烤鴨的翟欲曉頭也不回地走了。

褚元邈是在外省上的大學,跟B大齊名的S大,他上大學以後寒暑假各來看林普一回。所以兩人其實兩個月前的暑假剛剛見過。

“……歐洲那幾個獨代不願意放棄競品市場,一直私下裏搞小動作,而且價格管控做的也差。所以我們準備取消德國、瑞士、奧地利的總代,在法蘭克福建倉輻射這個大市場。在海外建倉不是個小事兒,大哥估計得再等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忙完回來。”褚元邈把着方向盤絞盡腦汁跟林普聊着。

林普盯着窗外慢慢向後的街景,半晌,應了一聲。

前方十字路口是紅燈,褚元邈慢踩剎車,跟前車保持安全距離停下。他望着林普鴉黑的短發,突然沒忍住伸手揉了揉。林普一呆,有些不适應地向着車窗的方向偏着,他故意逗他追過去繼續揉。林普在狹小的空間裏躲不開,給了他一記“你真煩人”的眼神。

其實如果林普也像同學們的弟弟那樣讨厭得令人恨不得踹一腳,褚元邈多少也會與之保持距離,他們畢竟不是一個媽生的。但林普太安靜了,自小到大都這樣,仿佛不存在。你身邊如果有這樣一個人,即便是不熟悉的人,你也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格外照顧。何況他是弟弟。

“你想不想轉校?”褚元邈盯着倒數計時的交通燈,終于進入正題,“轉去我和大哥以前讀的學校。私立的,初高中部都有。師資力量,嗯,長江以北頂配。如果你有出國打算,這個學校絕對是不二選擇。”

林普揭開紅薯皮咬了一口,回複:“不想。”

褚元邈料到他這個答案了——褚炎武說林普第二天下午就去上學了。

褚元邈來這趟的原因因為上一個問題已經昭然若揭了,他有些不自然地輕咳了咳,索性有話直說:“總之,只要你媽堅持告訴,就能提起訴訟。律師會盯緊的,既要她們當庭道歉,也要她們服刑。啧,你媽真能招事兒。”

林普低頭又咬了一口,回複:“嗯。”

褚元邈回頭看他一眼,不知道再要說什麽。但再看一眼,鐵面沒收了他的烤紅薯。

“你留點兒肚子!一會兒吃烤鴨呢!”

林普這天晚上回去,裝着褚元邈給他的生日禮物,一部巴掌大的蘋果手機。電話卡也辦了,褚元邈盯着辦的,就在烤鴨店下面的商場門店裏。

林普洗完澡出來,正準備給翟欲曉和花卷各發一條信息,手機叮一聲,收到一條繳費短信。有人給他繳了兩千的話費。一分鐘後,褚元維自德國打來電話。

因為褚元邈已經報告了林普的态度,所以褚元維并沒有再提那些煩心事兒。他只是泛泛詢問林普最近的生活。兩人相差不止一輪,實在沒什麽共同話題,通話時間總共三分鐘,中間冷場四回。

“給你話費充多了,你這個鋸嘴葫蘆,兩千塊錢能聊到手機報廢。”褚元維最後輕嘆。

“差不多吧。”林普說。

十點的鬧鈴響了,翟欲曉将數學練習冊一合,宣告補習時間結束。并非花卷給她補習,是她給花卷補習。花卷一個理科生,數學還不如翟欲曉好,這就是客觀事實。

“叮~”翟欲曉的諾基亞收到一條信息。

“叮~”花卷的諾基亞也收到一條信息。

內容相同:我是林普,有烤鴨和雪碧,來嗎?

十分鐘後,三個人來到樓頂,再度坐進帳篷裏。帳篷今夏剛剛加固過,裝了太陽能日光燈,呆在裏面十足的安全感。

花卷吃飽喝足,摘掉一次性手套,開始研究林普的蘋果手機。跟他的諾基亞差不多大小,卻将他的諾基亞比的羞于見人。

“真希望趕緊長大。”林普盯着滿天星鬥突然說。

“長大有什麽好的?”花卷研究着Siri說,“我看成年人好像都不怎麽開心。”

林普問:“會比現在還要不開心嗎?”

Siri機械的女聲在花卷之前響起:只要你有需要,随時都可以找我聊聊。

花卷老氣橫秋地一嘆,放下手機,展開雙臂:“來,哥哥抱抱。”

翟欲曉一直在跟王戎發信息,并沒有聽到他倆前面在聊什麽,只是笑嘻嘻地跟着起哄:“來,姐姐也抱抱。”

林普糟心地看着翟欲曉,自己得出了結論:不可能比現在更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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