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痛起來很舒……
第三十四章痛起來很舒服
褚元邈大概是故意的, 他選的座位自己在第一排左側靠窗的位置,林普和褚炎武在第二排右側。林普上了飛機就戴上了眼罩,倒并不是困, 主要是不想搭理褚炎武。但褚炎武屁大會兒叫一次林普,孜孜不倦地向他表達父愛。
“……真是給老褚家長臉, 我那幾個釣友不知道‘直博’怎麽回事兒,我也懶得跟他們解釋,他們家孩子整天招貓逗狗的, 上個大學都費勁,瞎操那多餘的心。”
“……你跟的那個教授啊, 姓什麽來着?史還是施?我有天在電視上看到了。他走在前面,市丨長書丨記什麽的一大串兒跟在後面,真是太有排面了。”
“……你伍叔腎結石怎麽得上的, 他就是不愛喝水。你平常在學校裏也要注意下,杯子裏要常有水,時不時抿兩口, 不要等到渴了再噸噸噸地去喝,你小哥以前就有這個毛病。”
“……你們兄弟三個也就你大哥脾氣最好, 你小哥跟你都不行,尤其是你, 越長大脾氣越爛, 你別以為你現在面向舷窗我就真不知道你煩我。”
“……”
林普轉頭望着褚炎武, 說:“你要是再這麽吵, 我就去跟小哥換座。”
褚炎武伸着頭腆臉說:“咱爺兒倆聊聊。”
林普遂作勢起身。
褚炎武伸臂一攔,趕緊說:“行行行你睡吧。”
褚元邈摘掉并沒有播放音樂的耳機,向着舷窗的方向翻個身,以免褚炎武察覺到他正樂得抖肩膀跟他翻臉。褚炎武近些年在他小兒子林普這裏愈發的好脾氣了。大約是因為褚炎武老了, 眼前的世界不再足夠吸引他,他開始有孤獨感有情感寄托需求了。
三個人落地倫敦即被褚元維親自開車載回莊園。在車上,褚元維表示小叔一家昨天已經到了,眼下正在市區逛街。
——褚炎武有個小他三歲的弟弟,但兩人因為自小因故分別,且性格南轅北轍,感情并不深。
褚元維的新娘子Nikki跟他同歲,也一直未婚,兩人感情發展的極快,從認識到結婚總用時不到半年。褚元維簡單介紹大家認識以後,便留下Nikki和她的家人在宴客廳裏,帶着需要倒時差的父親和兩個弟弟出去了。
父子四人踩着松軟的草坪下了臺階,在鋪着石子的道路上緩緩前行,道路兩旁綠樹掩映。再往前走,是大片的玫瑰花圃和薰衣草花圃。在道路盡頭的左側,有一道拱門牆,牆上爬滿常春藤,郁郁蔥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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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想起來有一年過年,煮飯阿姨臨時放我們鴿子,我們爺兒四個沿着河堤去朋友的四合院裏蹭年夜飯的事兒。”褚炎武這樣說着,伸手在自己腰上比了比,無限感慨,“林普當年只有這麽高,一直想下河堤去玩兒,叫你大哥小哥屢屢給拽回來。結果你還不高興,小臉兒板着,小眉頭皺着,走得慢吞吞的還不讓人抱。”
林普聽不慣他的描述皺眉說:“你用詞能不能成熟一些?”
褚炎武無奈地背起手灰溜溜地去研究道旁的綠樹。他甚至還假模假式地咳嗽兩聲,問是不是橄榄樹。褚元維和褚元邈面色鎮定地回複他是。
褚炎武要是再年輕十歲,林普這樣句句頂他,他早急眼了。但現在卻非但不急眼,反而賤兮兮的覺得舒坦。老二褚元邈有句話特別令人醍醐灌頂:林普這種性格的人,肯定不會句句頂一個“叔叔”的,你說對不對?老大褚元維早前也蔫壞地開導他:你想想你以前幹那事兒,你就讓他日常裏出出氣,不然以後病床前他拔你管子我倆可攔不住。
他們穿過拱門和庭院,步入高大的主建築內。褚元維給大家分配了房間,褚炎武便直接去睡覺了,此時已經日近黃昏,他這一覺不出意外能睡到明日清晨。褚元邈和林普則老老實實在起居室裏各自劃拉着手機等着褚元維的投喂。
“林普要不要芥末?”褚元維遙遙揚聲問。
“不要。”林普眼睛牢牢黏在屏幕的游戲界面上,也揚聲回。
大約半個小時後,在朦胧的夜色和習習涼風裏,三個盛着葡萄酒的玻璃杯在空中輕輕一碰,琥珀色的酒波微微蕩漾。
褚元維簡單聊了下Nikki和她家人的情況。簡而言之,Nikki的父母因為一起恐怖襲擊早亡,她是跟着祖父母長大的。此外,她有兩個在德國工作的姑姑,兩個姑姑一個十八歲就結婚了,一個五十五未婚。
“跟她說話有什麽需要特別避諱的嗎?比如她的信仰什麽的?”褚元邈問。
“你敞開了說沒事兒,Nikki特別開朗随和,”褚元維說,“有些像林普樓上的那個小姐姐。”
林普正在走神,乍然橫遭點名,露出迷茫的神色。
褚元維瞅着他突然問:“林普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什麽事兒了?下午機場裏我就看出來了,你的精神狀态有點問題,情緒低落,反應也遲鈍,而且你是不是頭疼?”
褚元邈跟着看過來:“有嗎?什麽情況?”
林普默默望着他倆,他猶豫片刻,說:“我媽前段時間結婚了。”
褚元維和褚元邈同時呼吸一窒:“……”
他們都知道褚炎武內心仍是希望能跟林漪在一起的,現下當然是不行,但也許再過一些年頭林漪心氣兒沒那麽高了或者幹脆身體不好需要人照顧了就行了呢。很難說他這是真愛還是“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去年過年時,褚炎武在林漪那裏碰了個硬釘子,他回家一個人幹了半瓶白酒,趴在桌上喋喋不休地嘀咕:行啊,那咱就耗着呗,嘿,耗着呗。
褚元邈在林普杯子上輕輕一碰,仰頭喝了口酒,心裏有種隐蔽的痛快,他說:“……沒事兒,他活該的。”
褚元維感慨地在林普肩上輕拍了拍,說:“嗯,他不值得,你媽能穩定下來是件好事兒。”
褚炎武縱然心裏一直沒有放下林漪,這些年也并不是全然茹素的,只不過都是露水感情,沒等到介紹給家裏的兒子們認識就黃了——他大約壓根也并沒打算跟人家走多遠。
淩晨四點左右突然起了風,林普在一陣胸悶裏醒來。他在風聲裏直挺挺躺了十分鐘,最後還是蹙眉起床,去牆角放倒行李箱,翻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一把黑色的裁紙刀。
林普暈暈乎乎地舉起右胳膊,在上臂內側輕輕劃了兩下,只是不重的兩下,微微出現兩道血痕而已,他感覺精神立刻振作了,就仿佛是溺水者在人工呼吸與胸外按壓下的第一聲嗆咳。
林普在昏黃的燈光裏靠着牆根橫臂遮住自己的眼睛,他實在羞恥于自己這種怪異畸形的懦弱和逃避,他在心裏不知道第幾次疾言厲色地警告自己,回去要看醫生,一定要看醫生。
雖然,痛起來很舒服。
英式的婚禮雖然流程簡單,但跟中式的一樣熱鬧,只不過熱鬧的方式不同。他們下午驅車前往教堂觀禮,然後與新人以及bridal party去落日的海邊攝影和切蛋糕,最後回來在莊園裏舉辦婚宴和小型音樂會+舞會。
新人首舞以後,Nikki一一跟褚元邈和林普跳舞。
Nikki确實如褚元維說的那樣開朗随和,她并不需要兩個小叔子絞盡腦汁尋找破冰話題,上來就主動誇贊褚元邈名校畢業開日料店的行為很有想法,也誇贊林普直博是件很酷的事情。
褚元邈禮尚往來地誇回了Nikki,應對得十分得體。
林普的注意力一直不大集中,所以只是淡聲回了一句“thank you”,片刻反應過來這是自己的嫂子,有些不自然地追加了句“sorry, I got distracted”。Nikki的手指順勢在他肩背上輕輕敲了兩下,緩聲安慰他不需要道歉,大家對英俊腼腆的青年總是格外遷就。
因為六月的英文June來自于主管愛情和婚姻的羅馬女神Juno,所以在歐美很多國家,六月份是個結婚的小高峰期。此外,六月份在北半球也是夏季,英國一個流行的習俗是新娘“walk with the sun”(與陽光在一起)。
褚炎武聽到林普的實時翻譯,悄聲跟他說:“你大哥真是老婆迷,老婆說什麽他聽什麽。我早警告他了,在中國,六月、七月結婚都不吉利,因為正好是一年的一半,老話兒裏這叫‘半妻’,很容易離婚。”
林普給了他個不耐煩的眼神,說:“中國講的是農歷。要是按照農歷算,現在是五月份。你能不能不要亂說給人家添堵?”
林普的小叔借着喝酒的動作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肘,暗示他給褚炎武留點面子。林普跟小叔不過點頭之交,是有很近的血緣關系,是曾經在一張長桌上吃過年夜飯,但也不過如此了。他微微勾了勾唇角,全了稀薄的叔侄之情。
褚炎武給了林普一個“你這個逆子”的眼神,轉頭去尋曹大生了。曹大生昨天飯桌上說今天要去見個瑞士的合作夥伴,大概能趕在舞會前過來,也不知道現在到了沒有。
林普直到褚炎武走出很遠以後才轉過頭正眼看他。褚炎武年近花甲了,兩鬓早就生了白發,只是他不服老,總在出門前留出足夠的時間自己染黑。
林普記得他帶着情緒将車行直接送去學校的路虎開回褚家時,褚炎武就正在浴室裏染發。他見他推門進來,從胳膊底下瞅着他,眼神帶笑,洋洋得意,“小子,是不是以為我不知道你考駕照”。他默默卷走即将出口的難聽話,跟褚炎武說在學校裏不需要開車。褚炎武卻突然耳朵裏進了水,他用腳尖踢他,急聲說,“毛巾毛巾,趕緊去給我找條毛巾” 。
“林普,能邀請你跳個舞嗎?”
一個含糖量超标的聲音打斷了林普的思緒。是昨天剛剛潦草打過招呼的曹大生的獨女曹溪。
曹溪比林普小三歲,就在英國本地上大學。她分明是偏可愛的長相,聲音也十分甜美,卻裹着哥特風的蕾絲頭紗和裙子,引得周圍人頻頻側目。
林普給了她一個極硬的硬釘子:“不好意思,我不喜歡跳舞。”
曹溪卻沒有就此止步:“可你剛剛都跟新娘子跳舞了。”
林普撥冗看她一眼徐徐道:“她是我大嫂,你也是?”
曹溪的笑容撐不住了,她憤憤翻他個白眼,轉頭便要走,結果一頭撞到曹大生胸口上。
曹大生早上沒有跟曹溪一起出門,此刻看到曹溪的裝扮,眉頭擰得跟個核桃殼兒似的。整個舞會現場最吸引人注意的當然是新娘子,但第二吸引人注意的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曹溪。
曹大生斥她:“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人家婚禮上不要穿這些令人窒息的奇裝異服。”
曹溪立刻振振有詞地嗤笑他:“不尊重他人穿衣自由的陋習才令人窒息”。
曹大生懶得在這種場合跟她争辯,任她不知道在氣什麽大步走遠。他向着林普舉起杯子,林普便也舉起低下杯口輕輕跟他碰了一下,客氣地叫他“曹叔”。
曹大生問:“你爸呢。”
林普說:“他找你去了。”
周日上午,翟欲曉正吹着空調戴着耳機趴在被窩裏磕CP,柴彤突然推門進來,照着她的屁丨股尖兒狠狠刮了她一巴掌。翟欲曉連吓帶疼嗷地一聲一躍而起,露出裏面的奶奶風小背心和內褲。
“媽你幹啥啊?!”翟欲曉揉着屁股憤懑道。
柴彤點着她:“捂着被子開空調,電費你出啊?!”
翟欲曉聞言當即打開微丨信,轉個二百的紅包給柴彤,且特別備注“嗟,電費”。顯出一個財務自由的人寧折不彎的腰杆子。
柴彤眼都不眨地收了紅包,她刷刷兩下拉開窗簾,說:“你起來收拾一下去趟你舅舅家跟簌簌聊聊,簌簌鬧着要搬出去單過,你舅舅快愁死了。”
翟欲曉都不用問柴簌簌為什麽要搬出去單過,也無非是柴續強逼着她出門相親,或是按頭要求她跟相親對象出去逛街吃飯培養感情。她卷着被子滾到床裏側,以躲避刺目的太陽光,兩條腿倒豎起來慢動作開合——減肥瘦腿這種事情想起來就做呗。
“倒不如你去跟我舅聊聊。”翟欲曉說,“我舅整天沾沾自喜他吃過的鹽比我們吃過的米都多,嘁,街上跟他一樣年紀的要飯的也比我們吃過的米多。也不過是坐井觀天之徒唯有的年齡優勢而已。世界是一刻不停變化發展的,各人有各人的境遇和活法。”
柴彤不耐煩地“啧”。
翟欲曉不甘示弱地也“啧”。
柴彤兩手抱在胸前,笑裏藏刀:“翟欲曉我發現你挖苦你舅的時候是一套一套的。你對得起他小學時給你買的小裙子、高中時給你的零花錢和考上大學時給你的五千塊獎金嗎?”
有一說一,在不涉及切身利益的前提下,柴續基本上也算是個合格的舅舅。
翟欲曉兩條野生眉毛向下折:“能不能簡單地就事論事?”
柴彤看一眼窗外的大好日光,懶得跟她叨逼叨了,她說:“行了,趕緊起床收拾吧,你姥兒中午炖的牛肉,你去得早還能吃口熱乎的。你舅是簌簌的親爹,他即便有時候方式不太恰當,出發點總是好的。我們當長輩的能看到你們一個個成家,任務就算完成了。”
翟欲曉不假思索低聲嘴了句:“你們的任務是完成了,我們悲慘的一生開始了。”
“你說什麽?”柴彤狐疑回頭。
翟欲曉回以真情實感的迷茫表情,柴彤便懷疑自己可能是幻聽了。
翟欲曉最後還是在柴彤趕驢似的驅逐聲裏出門去了姥姥家。午飯後,柴簌簌說有急事要出門,柴續認定她是在逃避問題拍桌不許。最後的結果是,柴簌簌不得不帶着拖油瓶翟欲曉和正讀高中的柴麟麟出門。既然兩個拖油瓶都已經帶出來了,柴簌簌也就不背藏了,跟他們說待會兒見了人不要驚訝。
然後他們就見到了柴簌簌的“前男友”張羅——一個袖有清風家無恒産的基層小幹事。
張羅跟柴簌簌一樣是S交大畢業的,畢業以後柴簌簌繼續讀研,張羅去藏區支教三年,回來做的是基層扶貧相關工作。
在翟欲曉和柴麟麟的概念裏,兩人早在大學剛畢業就在柴續的棒打鴛鴦下分手了,且如無意外應該各自湮滅在人群裏老死不相往來。因為那句硬邦邦的“軟飯硬吃”着實讓他們的分手顯得不大體面。
“什麽情況啊?你們什麽時候重新聯系上的?”翟欲曉問。
“我們就沒斷過聯系。”張羅說。
他這樣溫聲說着,給柴簌簌倒了一杯酸梅湯,給她只剩下百分之十七的手機充上電,轉頭又去撥弄舊空調的葉片,使之不直吹柴簌簌。
翟欲曉用敬仰的目光望着柴簌簌。柴簌簌是能成大事的人啊!這些年柴簌簌頂着極大的逼婚壓力一個字都不往出露,她就說怎麽柴簌簌跟人相親總是積極請男方吃飯呢。
“你們別聽他胡說,斷過聯系的,”柴簌簌将碎發勾到耳後,淡定地糾正着,“斷了二十六天,電話不接,微信不回,給他寫的郵件也一直是未讀狀态——啊,也許已讀,但是故意沒給我回執。”
張羅做出了微弱的掙紮:“……主要是支教的那個地方太偏僻了,信號時有時無可煩人了。”
——柴續“棒打鴛鴦”的第三天,張羅就出發去了藏區。
“你們是怎麽重新聯系上的?”翟欲曉問。
“我直接奔去了他支教的地方。”柴簌簌說,“确實偏僻,高鐵+綠皮火車+城鄉小巴+十一裏不通車的山路。不過找到他一腳把他揣進河裏,我這一路的辛苦也就都值當了。”
柴麟麟正抓着飯店端來的西瓜啃,聞言面露複雜神色,默默給張羅倒了一杯酸梅湯。這杯酸梅湯倒的太有靈性了,柴簌簌狠狠踢他一腳,沒忍住跟翟欲曉一道笑得前仰後合的。
柴簌簌當然不止一腳把張羅踹到河裏,她還跟着撲進去照臉給了他幾下,哭得分外凄慘地問他,以後長不長記性作不作妖了?!你這麽在意他說的話你跟他過呗!!不過張羅肯定不會給吃瓜群衆補充這些細節,他只是盯着面前的酸梅湯露出舒暢的笑容。
“你倆有什麽計劃,姐?”回程的路上柴麟麟問。
柴簌簌漫不經心地掃一眼後視鏡,說:“也談不上‘計劃’吧,反正我們倆不着急要孩子,那就再蹉跎兩年,等到爸爸受不住鄰居朋友的指指點點,覺得‘是個男人就行,只要她願意嫁出去’的時候,我再把他領家裏去。”
柴麟麟給她豎起了大拇指。
翟欲曉巴着椅背發自肺腑地問她:“這麽多年你是怎麽憋住不與人說的。”
35. 英雄落難也是英雄 第三十五章英雄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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