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天,許亦慎拒絕了簡銘一起提前回家坐坐的邀請,一大早爬起來出去洗了個頭吹了個發型,又到商場給自己從頭到腳換了一身無比青春的行頭,等快到飯點簡銘從家開車過來接他時,被他隆重得仿佛要上選秀節目的造型吓了一跳。
“是不是太誇張了?”簡銘上下打量他,還伸手摸一摸他修過的眉毛,調侃道,“我媽會以為我包養小男孩搞不正當關系。”
許亦慎臉一紅,瞪他:“閉嘴。”
他手裏抓着個紙袋子,那是臨時在商場給簡媽媽買的一套護膚品,一路坐車來到簡銘家樓下,紙袋子邊緣都被許亦慎的手汗打濕了。
這個小區已經不算很新,清一色十幾層高的小高層,最高也沒超過二十層,住起來非常舒服。僅從樓房外表看來至少是六七年以前的風格,不過強在交通便利,離市中心比較近,生活配套齊全。即使簡銘前兩年又在C市買了一套寬敞的新房,簡媽媽依然住在這裏不搬。
許亦慎跟着簡銘乘電梯上樓,緊張地問:“你媽媽喜歡什麽樣的小輩?”
“她當老師當了一輩子,什麽樣的年輕人都見過了。”簡銘想了想,“不過當老師的人,應該都喜歡成績好、謙虛、乖巧有禮貌的好學生吧。”
許亦慎:“…”
他懷疑簡銘是故意的,明明知道這些優良品質他這個學渣是半點不沾。
叮——
電梯到了。
簡銘擡腳要往外走,許亦慎一把拉住了他:“等一下!”
簡銘奇怪道:“先下電梯啊。”
“我…”許亦慎開始打退堂鼓,嗫嚅着小聲道,“要不我還是下次再來吧。”
簡銘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就把他拖下了電梯。
不僅如此,他還在走廊裏大聲喊:“媽!我回來了!”
一棟單元樓的一層就只有兩戶,其中一戶正敞着大門,裏頭傳來炒菜的滋滋聲,一道中氣十足的女聲應了:“快進來幫忙!”
許亦慎只能被簡銘拖進了門。
他拘謹極了,一進門連頭也不敢擡,跟簡銘在門口一起換了拖鞋,聽到啪嗒啪嗒走過來的腳步聲,連忙把手裏的紙袋往前一遞:“阿姨您好,我是許亦慎!”
“哎呦,好精神的小夥子啊。你不是跟銘銘一屆的嗎?看起來比他年紀小多了。”簡媽媽沒推辭他的禮物,接過來随手放在玄關的鞋櫃上,就拉着他的手臂往裏走,“快進來坐,等下就能吃飯了。阿姨聽說你是S市人,就做了個糖醋排骨,也不知道正不正宗。”
許亦慎被她拉着往前走,這才敢擡頭看了一眼。
來之前在車上,簡銘提過自己母親的名字,叫曾尋芳。本以為按照這個名字,以及中學老師的職業,曾女士應該是一位清瘦內斂文質彬彬的中年婦女。然而實際上她白白胖胖的,中等身高,儀态氣質很好,不過臉上總是笑呵呵,顯得有些憨厚,齊肩短發染成時髦的栗棕色,還燙了波浪。
正在許亦慎偷偷打量她時,她回頭一看。
許亦慎被抓了個現行,一下子滿臉通紅,仿佛學生時代偷偷數班主任頭上的白發,冷不防和突然回頭的班主任四目相對。
為掩飾尴尬,他硬着頭皮誇道:“阿姨好年輕啊。”
簡銘在背後撲哧一笑。
許亦慎真想回頭抽他。
曾女士也哈哈大笑,她笑起來一點也不矜持,倒讓許亦慎放松了不少。她笑道:“不管怎麽說,只要有人誇我年輕,我就高興!”
她把許亦慎帶到餐廳讓他坐,又招呼簡銘進廚房打下手。
簡銘一回家就不想幹活了,推卸道:“我要招呼朋友呢。要麽你招呼他,我進去做飯。”
許亦慎一下子回頭,哀求地看着他,顯然不想獨自面對男朋友的媽媽。
“盡找借口,懶鬼。”曾女士嘟囔着進廚房了。
等她進去,許亦慎立刻推着簡銘往客廳走,小聲質問他:“你不來幫我,還看我笑話!”
簡銘一把攬住他的腰,許亦慎吓了一跳,沒反應過來就被簡銘帶着走進房間。
“你幹什麽?!”他小聲抱怨,随即發現這間屋子似乎是簡銘的卧室,裏頭的書桌上,書櫃裏,都擺着不少照片。
許亦慎一下子被吸引,跑過去看。
書桌上的照片時間比較近,是簡銘工作之後每年春節和母親一起過年的合影。書櫃裏的照片則有簡銘研究生、本科和高中時期與朋友們的各種合影,許亦慎也在裏面占據一席之地。
“你人緣還挺好的,”許亦慎喃喃道,“不過,怎麽沒有初中的照片?”
簡銘從背後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膀:“高中之前的照片都弄丢了。”
“全都弄丢了?總還有幾張留下來吧?”
簡銘搖搖頭:“搬家弄丢的,那時候太倉促,帶不了什麽行李,就把很多東西都寄存在親戚家。後來過了太久,親戚也忘了東西放在哪裏了,都找不見了。”
許亦慎遺憾道:“好可惜啊,我好想看看你小時候的樣子。”
簡銘在他後頸蹭了蹭:“小時候哪有現在這麽帥。”
許亦慎震驚:“原來你知道自己長得好看?”
“…”簡銘道:“我又不瞎。”
平時簡銘從來不強調長相,無論多驚豔的帥哥美女,都很少能讓他多看兩眼,他自己也不太講究穿着打扮。許亦慎一直以為他是美而不自知、天生對外表不太在意的那類人。
“虧我還一直以為你清麗脫俗,與衆不同,原來你也一樣是個自戀的臭男人。”許亦慎小聲打趣他,又問:“你什麽時候搬家的?我記得一直到大學分手之前,你都還沒搬家,為什麽突然就搬到C市了?”
這确實不符常理。因為尋常家庭搬家,基本上是為了方便父母工作或者方便小孩上學,而那時候簡銘已經快要大學畢業,父母的工作生活圈子早就固定在D縣,為什麽會搬到人生地不熟的C市來?
簡銘沉默了。
許亦慎覺得有些不對勁,就放低聲音:“怎麽了?”
簡銘道:“那時候家裏出了些事,就搬過來了。”
許亦慎一愣,忽而又想起快畢業時老也聯系不上他,兩人倉倉促促什麽也沒說清楚的分手。
他連忙追問:“是不是快畢業的時候…”
“吃飯啦!你們兩個跑哪去了?”曾女士在外面大聲喊開飯。
許亦慎的問題被打斷,但依然急切地想知道答案,拉着簡銘的手飛快地重複一遍:“是不是快畢業的時候?那時候你家出事了?”
簡銘抿着嘴:“出去吃飯吧。”
他這副模樣,許亦慎幾乎立刻就能肯定自己的猜測是對的,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盤根究底的急切,跟着簡銘走出房間。
曾女士已經坐在餐桌旁,正在扭動僵硬的脖子,簡銘連忙過去,給她按了一會兒肩膀。
“唉,現在越來越不行了,今天就是多炒了幾個菜,在廚房彎了一會兒腰,都受不了。”曾女士哎喲哎喲地叫着,顯然深受頸椎病的折磨。
簡銘涼涼道:“是最近又天天在打牌吧。”
“沒有啊,這半個月都沒有出去打牌了,就是偶爾到樓下那個肖阿姨家裏坐一坐。”
“…”簡銘道:“我讓你去紮銀針,你有堅持去嗎?”
曾女士讪讪道:“那個太痛了,我做做推拿就可以了。”
她見許亦慎還拘謹地坐在她對面,就讓簡銘停下:“行了行了,先吃飯吧,下午你送我去紮針。”
簡銘坐在了許亦慎旁邊。
曾女士微微一愣,而對面的兩個年輕人卻渾然不覺,仿佛就應該這麽坐。
她看了看許亦慎,動筷子給他夾了一塊糖醋排骨:“小許,試試這個。”
許亦慎連忙雙手端着碗接過:“謝謝阿姨。”
簡銘自己夾了一塊,吃完評價道:“不夠甜。”
曾女士道:“你在S市待久了口味也變了?我放了好多糖了。”
簡銘道:“他們那兒的糖醋排骨,上頭蓋的幾乎就是糖漿,吃兩塊就甜齁了。”
許亦慎連忙說:“我不喜歡吃太甜的,阿姨做的這個剛好。”
簡銘瞥了他一眼,又給他夾了一筷子梅幹菜:“你試試這個。”
許亦慎只吃過梅幹菜扣肉,沒吃過青椒梅幹菜,還以為就跟梅幹菜扣肉差不多的味道,結果一口下去,差點辣到爆炸。
簡銘哈哈大笑,起來給他拿了一盒旺仔牛奶,許亦慎連忙戳開喝了一大口,氣鼓鼓瞪了他一眼。
曾女士一邊吃,一邊看他們倆,看許亦慎除了糖醋排骨就只夾清湯寡水的素菜,不由開口問:“太辣了?小許吃不慣?”
許亦慎不敢在兩個H省人面前說自己能吃辣,但是又覺得自己平時确實沒這麽菜,一時間答不上來。
簡銘道:“他能吃一點,畢竟大學在這裏讀的。不過平時确實不吃口味這麽重的,你是用的本地辣椒吧?”
曾女士道:“對啊,本地辣椒比較香。這些紅辣椒是你小姨上個月給我捎的,你外婆自己種的。”
“還有嗎?我這次回去帶一點走。”
“沒了,我全做成剁辣椒了。給你拿幾罐剁辣椒去。”
“我還要一點新鮮辣椒。”
“那得問問你外婆還有沒有。”
許亦慎摻不進他們的辣椒話題裏,只能默默吃飯。
簡銘跟母親的感情确實很好,完全不會像他和許茹那樣相顧無言尴尬冷場,他們聊着聊着就切換了方言,許亦慎更加聽不懂了,好在簡銘一邊聊天,一邊也不忘幫他夾菜,偶爾讓他搭幾句話,沒讓許亦慎覺得受冷落。
這會兒曾女士在說自己前幾天的牌局,方言和普通話摻雜着,說手氣如何如何,某一局拿了怎樣的牌,最後胡了多少胡。
許亦慎會打麻将,但曾女士說的似乎不是麻将,他就小聲問簡銘:“這說的是什麽牌?”
“是字牌。”簡銘笑道,“我老家那邊大多是打字牌,不怎麽打麻将。”
曾女士便問:“小許會打牌嗎?”
許亦慎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如實回答,拿眼睛直瞟簡銘。
簡銘道:“他會打麻将,但是打得很爛。”
許亦慎讪讪道:“我媽倒是很會打麻将的,我腦子不夠靈活。”
曾女士像是突然想起來:“哦,對了,看我這記性,還沒有問問你媽媽…”
“媽,吃完了喝點湯。”簡銘忽然伸手拿過她的碗,給她盛湯。
曾女士被打斷,就沒再說下去了。
但聽她剛剛那半句話,她似乎認識許茹。
許亦慎心中咯噔一下,腦子裏亂糟糟沒有頭緒的疑問似乎隐約連成了一條線。
他不敢突兀地追問,怕曾女士對自己印象不好,只能心裏想着等回去了問問許茹這是怎麽回事。
餐桌上一時沒人說話,簡銘給曾女士盛了湯,又給許亦慎盛一碗,最後才是自己。
曾女士瞅着他,喝了湯,感慨道:“還是兒子在身邊好啊。”
這短短的一句話裏,許亦慎聽出了幾分辛酸。曾女士寡居外地,親戚朋友都在老家,唯一的兒子也不在身邊,雖然簡銘有出息也很孝順,但是不能時時刻刻伴在身邊,再有出息似乎也沒什麽用。
簡銘道:“我在宏遠資本的工作都交給職業經理人了。酒店這邊已經約定好,我負責發展西南片區,以後應該會常常回家。”
曾女士和許亦慎的神情都變了。
許亦慎顧不上別的,立刻道:“你以後要回家發展?”
簡銘一愣:“我大部分時間還是在S市,但是會往這邊跑得勤快一點。”
許亦慎根本不信,簡銘光是談H省這邊新開的酒店,一個月裏就有十幾天都在H省,以後他負責西南片區的鋪設,豈不是跑完這個省跑那個省,一年外地出差的時間比待在S市還要多?
曾女士見他倆之間的氣氛霎時就變了,連忙收斂臉上的笑意:“工作的事你還是要慎重考慮,畢竟你現在也不是一個人,要問問對象的意見。”
簡銘看了許亦慎一眼:“我知道。”
許亦慎鐵青着臉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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