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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午飯,兩個小輩洗了碗,簡銘就開車送曾女士去中醫館紮針。
許亦慎在車上等他,簡銘一回來,他立刻發問:“工作的事你為什麽沒跟我提過?”
簡銘道:“這事也就是前陣子才決定的,正想跟你提。”
“你都已經決定了,才來跟我提?”許亦慎瞪着他,“就是知會我一聲嗎?”
簡銘微微蹙眉:“誰工作不需要出差?而且我大部分時間還是在S市陪着你,這個決定有什麽不妥當嗎?”
“你敢說你大部分時間都在S市?你想想就投資這邊這個酒店,你在H省待了多久了?以後你在這邊攤子越鋪越大,事情都在這邊,你肯定是在這一片辦公最方便,到時候你還會回S市嗎?”
“這邊的酒店我參股不多,日常是其他老板管理,除了投資到開業這段時間,我不用經常跑的。”
“那是現在,你剛剛在西南片區起步。等以後你在這邊的酒店多了,你的工作重心自然就會轉移,這是想都不用想的問題。”
兩個人各執己見,談話像車轱辘一樣轉來轉去又回到原地。簡銘無論怎麽說都不肯放棄走出S市繼續發展的想法,許亦慎幾度要發脾氣,都強行忍住了,直到簡銘的電話響起來,才總算中止了這個膠着的局面。
“喂,馮老板。”
“好,我知道了,那我們現在就買票。”
“行,辛苦馮老板。”
挂完電話,簡銘低頭在手機上買票:“我們晚上去X市。”
許亦慎仍然板着臉:“C市的不看了?”
“那個老板加價加得離譜,不考慮他那個店了。”簡銘買好車票,“X市就在旁邊,坐高鐵半小時,到了有另外一位合夥人接我們。”
許亦慎悻悻道:“你在這邊人脈倒挺廣。”
簡銘一頓:“我畢竟是在這裏長大的,又在省內讀了大學,絕大部分朋友和同學,都在省內工作。”
許亦慎聞言,悶了半晌才開口:“你是不是覺得委屈了?為了我留在S市,跟家人朋友離這麽遠。”
“沒有。留在哪裏不是誰為了誰犧牲了什麽,是個人選擇。”簡銘嘆一口氣,“S市發展機會多,年輕人都想留。”
可那是年輕人,剛從校園畢業的幹勁十足的年輕人,而且其中絕大部分人都會選擇在S市打拼到三十幾歲,攢夠資本就回老家安定下來。
簡銘的年紀恰好也到這個岔路口了。
許亦慎擔心他現在選的路,會讓他和自己漸行漸遠。
許亦慎道:“我們都在S市有房有車,沒有什麽經濟壓力,以後又不會有孩子,住在這樣的大城市,做什麽都方便。”
簡銘點點頭:“嗯。”
他拍拍許亦慎的肩膀,似乎是安撫。
兩個人等曾女士紮完了針,把她送回家一起吃了晚飯,就開車去酒店提了行李前往高鐵站。
X市也算是H省內經濟條件排名前幾的城市,然而各位合夥人已經先看過了C市那處酒店,看來看去總還是覺得C市那處最好,在X市逗留了三天又去Y市看了幾天,最終只能矮子裏頭挑高個,決定在X市的三處心儀地點裏選一個。
簡銘本打算留在X市跟進,但曾女士那邊突然打電話過來,說在浴室滑倒摔了一跤,拿手撐了一下地,結果手好像骨折了。
許亦慎聽見電話那邊曾女士哭叫着“媽媽的手斷了”,這頭簡銘的臉色唰的一片慘白。
他讓曾女士喊樓下的肖阿姨幫幫忙,先去醫院,自己一挂電話立刻起來收東西。跟他們合作投資的馮老板人很熱心,連夜開車送他們回C市,好在離得不遠,走高速一個多小時也就到了。
簡銘聯系上肖阿姨,找到急救室外,肖阿姨和她老伴都穿着花裏胡哨的大棉襖家居服,揣着手坐在走廊的凳子上等。
遠遠看見他走過來,肖阿姨便朝他招手:“小簡!”
簡銘幾步過去,連連跟她道謝,又問她是不是墊了錢,先把錢轉給她。
肖阿姨特別喜歡他,一邊跟他說話,一邊忍不住滿意地上下打量:“哎呀,要不是我那女兒結婚結得早…”
她老伴拐了她一下:“行啦,人家小簡處着對象呢。”
肖阿姨收斂了一點,又感慨道:“小簡你确實是有出息,可也不能不管你媽啊。人上了年紀,兒女不在身邊,萬一像今天這樣出個什麽意外,你在S市哪管得了這麽遠。你媽又沒個老伴兒…”
她老伴又拐了她一下:“走了!別啰裏八嗦的。”
送走了兩位鄰居和馮老板,簡銘滿臉疲倦,在手術室外的凳子上坐下。
許亦慎挨着他坐下,道:“你媽送過來肯定沒帶衣服和日用品,還得回去給她收拾東西送過來。”
簡銘點點頭,低聲道:“等她做完手術,我回家去收拾。”
許亦慎知道他要等到手術結果出來才會安心,便沒說什麽,想了想又提道:“這家醫院是C市最好的公立三甲吧?床位應該很難辦,我問問這邊有沒有朋友能托一下關系。”
簡銘一怔,随即道:“我有認識的人。”
他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過了十來分鐘,一位戴着眼鏡的儒雅中年男人走了過來:“小簡?”
“李叔叔。”簡銘站起來,跟他握了握手,“又要麻煩你了。”
這位姓李的醫生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不用這麽客氣。你媽媽這次是怎麽了?又是左手嗎?”
“在浴室裏滑倒了,用手撐了一下地。”
“唉,這樣反反複複,會出問題的。”
正說話間,手術室的紅燈熄滅了,不一會兒,護士推着移動病床出來。
簡銘連忙上前問情況,許亦慎見前幾日還是中氣十足精神極佳的曾女士,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連忙湊過去:“阿姨,感覺怎麽樣?”
曾女士臉色慘白,虛弱地半睜着眼,哼哼了一聲,也不知道說的是什麽意思。
李醫生跟那推着病床的護士說了幾句,便将曾女士安排在一處已經滿員的病房裏,加了一個床位。
許亦慎在旁邊聽了幾句醫生的話,才知道曾女士多年以前出車禍傷過左手,那之後左手就一直有些脆弱,動不動就扭傷、骨折。醫生提醒簡銘,人年紀大了骨頭本來就會變脆,曾女士這樣反反複複,左手骨頭的情況會越來越差。
簡銘眉頭緊皺,站在病床邊一言不發。病房裏另外三張床上都是六七十歲的老人,有一個麻藥的效力過了,正哎喲哎喲地叫喚,陪着他的子女數落他,說要他別幹活別彎腰,他偏不聽,這下傷了腰又花錢又遭罪。
罵人聲、抱怨聲、痛呼聲,摻雜在一起,這就是醫院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的場景。
李醫生跟曾女士的主刀醫生了解了情況,又細聲問了曾女士一些問題,而後對簡銘道:“還算幸運,是輕微骨折,而且沒有傷到手腕關節,注意休息保護,過兩個月就好了。今晚上麻藥過了之後可能會比較遭罪,明天要換一次藥,剛剛換完藥也會比較疼,不過捱過了這前三天,後面就好受了。”
簡銘謝過了他,将他送出去,回來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許亦慎拍拍他:“我留在這裏守着,你回去給阿姨收拾東西吧。”
這會兒已經十一月底,曾女士出來時只穿着長袖長褲的睡衣,為了固定受傷的手臂,睡衣的袖子還被醫生剪掉了一截。
簡銘看着母親這副凄慘的模樣,說教的話也說不出來,只長長嘆了一口氣:“那我回去收拾,你先在這裏陪着。”
簡銘出去了,沒過多久,醫院的病房熄燈了。
許亦慎一看手機,已經十一點半。
病房的門并沒關,外頭走廊上的燈光依然能照進來,只是病房中這麽一暗,外頭的走動聲,說話聲,哭鬧聲,就變得尤為清晰。
許亦慎枯坐着,無聊就玩一玩手機,玩着玩着,忽然聽見床上的曾女士吸了一下鼻子。
許亦慎連忙湊過去:“阿姨,怎麽了?”
曾女士用另一只沒受傷的手抹了抹眼睛。
許亦慎沒料到她會哭,小心地問:“是不是麻藥過了?現在很疼?”
曾女士勉強道:“沒有。就是覺得…”
許亦慎緊張地聽着,以為她覺得身體哪裏不對勁,沒想到她說:“就是覺得自己身體太差了,總是折騰簡銘。”
許亦慎愣住了,忽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連忙安慰她道:“他孝順您,本來就是應該的。再說,這是意外,您自己肯定也不想跌倒受傷。”
“要是我身體好一點,我就跟他去S市了,也不會讓他兩頭跑。”曾女士道,“以前我去S市住過,一去那裏,就得了鼻炎,嗓子也天天不舒服,只能又回來,一回來就好了。”
許亦慎笑道:“S市空氣太差了。”
“我知道,他想回來照顧我,雖然他嘴上不說,但是我知道,他是覺得我以前吃了苦了,希望我老了能活得舒心順遂。”曾女士斷斷續續地說,“可是,人要往高處走,他都辛辛苦苦在S市打拼出來了,現在又回來,不是往回退步嗎?”
許亦慎抿着嘴不說話。
其實他心裏明白,做生意的人就是全國各地到處跑,沒有什麽從一線去到二線就是倒退的說法。但是他沒法開口這麽安慰曾女士,因為他心底裏希望簡銘不要到處亂跑,一直陪在自己身邊。
他陪着曾女士說了會兒話,曾女士的麻藥過去了就開始疼了,有時候話也說不清楚,只能低聲叫喚,許亦慎問她要不要叫醫生來開些止痛藥,她又說還能忍一忍,就這麽煎熬着直到淩晨一點,簡銘回來了。
他帶來了曾女士的衣服和日用品,還買了一架單人的折疊床,鋪在病床邊上。許亦慎折騰了一天,已經困得不得了,出去找到洗漱間簡單洗了洗,回來就爬上了折疊床。
簡銘把毛毯抖開蓋在他身上,許亦慎迷迷糊糊抱住他,讓他躺下一起休息一會兒。
“你先睡吧,兩個人太擠了。”簡銘給他掖好被角。
“那五點鐘你叫我起來,你上來睡。”許亦慎說話的聲音已經迷蒙,說完倒頭就睡着了。
第二天,許亦慎醒來就已經快七點,連曾女士都醒了。
他騰地爬起來,頂着雞窩一樣的頭發,不好意思地問曾女士:“簡銘呢?”
曾女士精神好了些,道:“他出去買早飯了,你快去洗漱吧,待會兒就能吃東西了。”
許亦慎連忙去收拾自己,回來又将折疊床收好,打算白天自己陪着,讓簡銘回家去好好睡個覺。
簡銘帶回來馄饨,蒸餃,小籠包和豆漿油條。曾女士自己坐起來吃了馄饨,護士就過來給她換藥了。
許亦慎小聲問簡銘:“你昨晚有沒有休息?”
簡銘道:“趴在床邊睡了一會兒。”
許亦慎看他憔悴了些,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睛裏也有紅血絲,不禁有些心疼,道:“你回家睡一覺,白天我在這邊守着。”
他擔心簡銘疲勞駕駛出事,讓他打車回去,車鑰匙留給了自己。病房裏人多,簡銘沒說什麽,只輕輕握了握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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