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抵足而眠

暗夜裏，明月透不過層層密密的枝葉，林間一片漆黑，風聲低含着心愁在樹隙間穿梭，不時有野物警惕鳴叫由叢叢矮樹間傳出，卻在下一刻失了聲響。忽然，一叢荊棘伸出枝條，勾住過路人的衣角。

葉開手裏的飛刀閃着凜冽的光，向上一挑，寒光斷了那惱人的荊棘。嘴角帶笑，葉開倚着樹幹，注視着那邊窸窣的刺叢，“抱歉啦，把你餓着了。”

四周漆黑，并不見半個人影。葉開說過這句奇怪的話之後，騰身翻上樹枝，目光卻還是落在那處。微微眯起了眼，回憶起他在離開無間地獄時候花白鳳說的話。

“開兒……”花白鳳欲言又止。

“娘？”葉開眨了眨眼睛，不解看她。

“哦，沒什麽……”花白鳳笑得有些勉強：“你自己小心。你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娘……不論什麽時候……你和紅雪在娘心裏都是最重要的。”

葉開展顏一笑：“娘和傅紅雪也是我心裏最重要的。”

“去吧，和紅雪好好相處，不論如何，他都是你哥哥。”花白鳳笑得慈愛，眼裏卻有化不去的擔憂。

“我知道了。”葉開也在笑，只是不達眼底。他并不想傅紅雪只是他的哥哥。

手背抵着嘴唇，坐在樹枝上，葉開沉思：“娘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無間地獄，桌上擺着一堆各種各樣的瓶瓶罐罐，花白鳳手裏拿着霜兒的胭脂盒。

怔怔看着桌上的燭火出神，花白鳳眼眶有些發紅。她的手腕上一道細長刀痕，此刻已經結了暗紅的痂。桌上的白瓷碟裏血跡初幹，五六個碟子，只有一碟裏的血是純色的黑。

攤開了手，打開蓋子，花白鳳挖去了盒子裏的胭脂，倒在了地上。

桌上一個小爐子上頭溫着瓷碟，裏頭是她新調的胭脂，蒸過以後，能讓人看不出新舊。将胭脂一點點裝回了盒子，壓實，直到和之前的一樣為止。

清理了桌上的瓶瓶罐罐，燒掉了剩餘的紫藤木粉末，桌上只餘下了那一盒胭脂，還有霜兒的一小瓶血。

“呵，竟還是找不出究竟是什麽毒。”花白鳳搖了搖頭，将兩物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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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葉開回到明月樓已是後半夜，這兒是此刻整個城裏唯一還明着燈火的地方。剛翻過城牆那會，看到這燈塔般引路的光，葉開笑得甜蜜。

“傅紅雪，我回來了。”葉開大着嗓門喊傅紅雪的名字，卻在進門的一刻趕忙收了聲。許是連日奔忙真的累着了，傅紅雪一手撐着額頭，一手撣在身上，坐在椅子上，就這般睡熟了。

轉着眼珠，撅着嘴，葉開蹑着步子行到傅紅雪面前，蹲下｜身，雙手撐着下巴，仰視着傅紅雪的睡顏。

“這麽沒戒備心哦？”葉開小聲嘟囔，“真是的，困了也不知道睡床，誰要你這樣等啊？我不過是怕你一個人先溜了，才叫你等我，又不是不讓你睡覺。真是的，笨。”

許是他聲音太小，他的氣息對傅紅雪來說又太過熟悉，傅紅雪閉着雙眼，呼吸均勻，不見醒來跡象。

“是你自己不醒，不怪我哦。”咕哝了一句，葉開慢慢起身湊近了傅紅雪的臉，嘴唇在傅紅雪唇上輕輕掃過，猶如蜻蜓拂過水面。

睡夢中感到動靜的人睫毛顫了顫，一直瞪大雙眼注意着他的葉開，趕忙退開了兩步，雙手背在身後，微微躬下腰，複了俏皮模樣笑盈盈看着他。

傅紅雪睜開了眼，下意識摸了下嘴唇，眼中略帶着初醒的朦胧，皺了皺眉頭。看見葉開之後，嘴角蕩起了笑，聲音裏有一絲的沙啞和慵懶，“你回來了？”

“對，我回來了。”

賊笑着走到他的身邊，葉開問：“剛夢到了什麽？怎麽一睜眼就摸嘴唇喔？說，是不是夢裏有女人親了你？”

不自然地別開了臉，傅紅雪面無表情：“沒什麽。”那夢太古怪，他剛還差點把它當成真的。可是，葉開怎麽可能偷親他？！而這種夢又怎麽能讓葉開知曉？

摟住他的脖子，葉開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貓，“嘿，不告訴我？嗯，那我要跟你抵足而眠，嘿嘿，等着聽你講夢話告訴我。”明明扯得牽強，葉開話裏卻不見一絲一毫的心虛。

傅紅雪依舊面無表情，強裝鎮定：“胡鬧……你……”突然想到此處就收拾了這一間屋子，葉開定是要跟他睡一張床的，傅紅雪哪裏還不明白自己是被葉開戲弄了。板起臉，轉過頭面對葉開，傅紅雪沉聲教訓：“越來越沒個正形。”

摟着他的肩膀，葉開答得随意：“也就對你啊，在外頭我可是頂天立地的葉大俠。”

“好啦，很晚了。睡吧，葉大俠。”無奈地搖了搖頭，傅紅雪瞪了他一眼。

吐了吐舌頭，葉開率先霸占了床的內側，側身坐在床上，一臉嬌羞捏着嗓子作了旦腔：“相公，長夜漫漫，可讓奴家好等。”

搖頭不語，傅紅雪已經懶得教訓他了，仰躺在床，空負良宵。

第二天，一塊坐在包子鋪門口小攤吃着包子豆漿的兩人讨論着行程。

“接下來去哪裏？”葉開塞着滿嘴的包子問得含糊。

傅紅雪頓了一下，答道：“少林。”

瞪着圓圓大眼睛，葉開一愣：“我以為是去找無葉曼陀羅。”

搖了搖頭，傅紅雪目露沉思：“現在，我更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什麽事？”葉開不解。

看了看匆匆往來的行人，傅紅雪緩緩吐出兩個字：“江湖。”

順着他的目光，葉開并未看出不妥，咬了一口包子，葉開問：“江湖怎麽了？”

“你不覺得，最近江湖的事太少了嗎？”傅紅雪問。

“不是壞人都沒了？”葉開不以為然。

傅紅雪長長吐了一口氣：“希望如此。”

“所以你打算去問果介方丈？可他一個方外之人……”說着葉開突然明白過來：“可他一個方外之人，是不能說謊的。”

傅紅雪微笑點頭：“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