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千日醉酒

仍是昨日坐的位置，仍是昨日的蒲團，仰首仍是可見佛祖悲愍神态，只是二人的心境與昨日相比已是截然不同的沉重。

今日大殿裏的香似乎濃了些，濕了些，缭繞的煙霧，盤旋于大佛之前，久久不散，猶如怨靈，苦訴冤屈。

“二位施主……”果介語帶哽咽，可見沉痛。

“方丈，事到如今，你還要隐瞞嗎？”傅紅雪不甚認同。昨日裏他是聽明白了果介話中意思，知曉兇手以人命相要挾，才止了盤問，甘心離去。可現在，兇手竟然如次猖狂！現在這種忍無可忍的境地，難道果介還要繼續隐瞞？

果介不答反問：“昨夜小徒可曾找過二位施主？”

葉開一愣，不置信問道：“小徒？小和尚是你徒弟？”他沒想到那個看起來呆頭呆腦的小和尚居然是果介方丈的徒弟，那輩分，可真高啊！

點了點頭，果介越發難過：“莫看他看起來木讷，這孩子心性純淨，頗具慧根……我，哎……”說到後頭又是一聲沉重嘆息。

傅紅雪不知如何安慰，只得說：“方丈節哀，昨日令徒确實來找過我二人。”開了個頭，傅紅雪便将昨夜的事一五一十的道了出來。

昨夜，傅紅雪帶着尚自不爽的葉開在山腳下的客棧投了宿。

葉開不爽地用筷子戳着碗裏的飯，問道：“傅紅雪，幹嘛不讓我繼續問啊？那老和尚什麽都不肯說。”

“其實果介方丈已經透露了很多，再問下去會給少林惹來麻煩。”傅紅雪氣定神閑喝了一口酒，贊嘆：“好酒！”

少室山上的少林寺，和尚們謹守着不得飲酒的清規戒律；少室山下的這間客棧，卻釀着這舉世聞名的好酒——千日酒。

隔桌的老漢正在侃侃而談的講着和這酒有關的趣事佚聞，葉開一時候聽得津津有味，把傅紅雪的回答當做了耳旁風。

老漢說：“據說有一日，酒窖裏的酒開了封，那香氣直沖雲霄，沖上了少室山的和尚廟，引得幾個和尚破了戒，被師父趕下了山。和尚主持專門找上了店老板，幾番交涉下來，老板給客棧定了規矩，這千日酒啊，不得賣給和尚。”

旁邊有人問，那怎麽知道那人是和尚？

老漢笑說：“光頭呗！光頭就不賣。結果啊，還真有個禿了頭的江湖人背着大刀來買酒，掌櫃的不賣，他就抽出了刀……”老漢做了個拔刀的動作，旁的聽衆有人發出驚呼，老漢嘿嘿一笑：“可那人刀還沒全□□，就被掌櫃的扔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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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一個掌櫃的哪有這麽厲害？”有人嫌他吹牛。

旁的另一人替老漢講話：“那些個江湖人本就是神神秘秘，開個客棧有什麽稀奇的。我還聽人說這兒的小二哥也是武林高手呢！聽說有個偷酒的武僧就是在酒窖裏被小二哥逮住，給綁上了少林。”

“厲害也跟咱沒關系，走啦走啦，家裏的婆娘又要唠叨了。”中的一人帶頭出去。

其他人起哄了兩聲，無外是笑這人怕老婆不男人什麽的。

葉開聽得起勁，見他們離開眼珠子都不肯挪開的問傅紅雪：“這酒真這好？”

傅紅雪早就領教過他思維的跳躍，真真容易走神，正無奈自顧自喝着酒，忽然聽到他問自己。

放下了杯子，傅紅雪答道：“傳說中山人狄希能造千日酒，飲後醉千日。此間之酒，便是此物。”

葉開問得随意，壓根沒料想傅紅雪這還真有料，臉一轉，面對着傅紅雪，眼睛瞪得大大，內中星光燦然，“你怎麽知道？”

“我來過這裏。”傅紅雪苦笑，笑聲中透着悲涼：“雲天之巅一戰後，我曾尋過這世間的忘憂之酒。來到這兒，醉了三天，又醒了。”

葉開一愣，嘴裏有些發苦，臉色發白，說：“傅紅雪，對不起。”

傅紅雪失笑：“你對不起我什麽？”

葉開抿着嘴沒有說話。

傅紅雪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我們是兄弟，你沒有對不起我什麽，也不欠我什麽。不要把過錯都扛自己身上，你沒做錯什麽。而且，我才是大哥，理應我照顧你才是。”

勉強笑了一下，葉開帶着鼻音嗯了一聲，“那你也答應我，不開心不許一個人扛，我，無論什麽時候，你都還有我。”

見他一臉你不答應我我就不罷休的表情，傅紅雪胸中回暖：“好。”

目光一瞥，瞧見葉開杯子裏的茶，傅紅雪愣了愣：“你不嘗嘗這裏的千日酒？”

葉開扒着飯搖頭：“不了。”

傅紅雪來了興趣：“為何？”葉開以前明明嗜酒如命啊。

支支吾吾了兩聲，葉開正不知如何作答，傅紅雪突然福至心靈：“莫非是翎兒姑娘不許？”

葉開呆了片刻，他是真沒料到傅紅雪會想成這個，擺手解釋：“不，不是！”

蒼白解釋落在傅紅雪耳中便成了欲蓋彌彰，笑着搖了搖頭，甩去心裏那一絲古怪，剛打算打趣他兩句，門外便起了嘈雜，又一次的，愛湊熱鬧的葉開湊過去了。

“讓我進去，我真的是來找人的。”小和尚站在門外喊。

小二哥仰着頭，伸直手臂擋在他面前：“不行，我們不做和尚生意。”

“我不是來做生意，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葉大俠。”

撥開看熱鬧人群，葉開擠到前頭，見是小和尚，打趣道：“喲，小和尚不乖，晚上下山來偷酒喝哦？”

“葉大俠，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小和尚一臉焦急，額上隐隐見汗。

葉開也收起了玩世不恭，拉過他的胳膊，對小二哥解釋了兩聲并且保證絕不喝酒，還叫了一壺茶，這才走到傅紅雪面前給了傅紅雪一個眼神。

傅紅雪會意，點了點頭，三人一同上了樓，進了房間。

剛一落座，小二哥便送來了茶：“幾位客官，我們這不止酒是一絕，茶也是一絕！獨家配方，包您喝了延年益壽，長命百歲。”

傅紅雪失笑，給了打賞将他打發走，關上門，回頭便瞧見葉開在給他們三斟茶，順道表演了一番他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茶技。末了還對他兩挑眉，那意思分明是說，瞧我多厲害。

傅紅雪臉帶笑意回了座，品了一口，贊嘆：“确實不錯。”也不知是誇茶還是誇斟茶的人。

小和尚被葉開逗樂，一直緊繃的心弦也松了下來。

葉開端着茶盞咕嚕咕嚕喝了個底朝天，那模樣分明是把茶當了酒，一如牛嚼牡丹。咋吧了一下嘴，葉開問小和尚：“你來找我們有什麽事？”

有些緊張地喝了一口茶，小和尚仍自糾結：“師父本來不讓我說的，可是我覺得，如果讓兩位大俠來幫忙，一定可以事半功倍的……”頓了頓，小和尚捧着茶盞：“所以我今天來找你們，是想告訴你們那個人的事情。”

葉開一臉喜色和傅紅雪對視一眼，瞧見傅紅雪眼中亦是驚喜。

“那你快說，那個人到底是什麽人？長什麽樣？他在哪裏？”葉開連珠炮一般抛出一個個問題。

“他叫花流雲，戴着半截金色面具，穿着一身紅衣，他在……”小和尚面對着葉開，說着說着突然沒了聲。

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一般，小和尚瞪着眼睛看了看挨着坐在一起的兩個人，猛地站了起來，“我，我不知道他在哪裏……”手忙腳亂扶起了被自己撞倒茶盞，“出來這麽久師父會怪我的，我，我先回去了……”說完也不顧葉開的喊聲，推門而出，落荒而逃。

傅紅雪還聽見小二哥的叫嚷，好像是小和尚跑得太急，撞潑了他手裏的茶壺。

聽傅紅雪說完經過，果介擰着眉頭：“有句話老衲想問問二位施主，無禮之處但請海涵。老衲想問，二位在小徒離去之後，可是一直呆在客棧之中？”

傅紅雪葉開何等聰明，果介的言外之意如何聽不出？他們只是沒想到，果介竟然會懷疑他們兩個！

傅紅雪氣笑了：“我傅紅雪何德何能，總能讓你們懷疑？”

葉開心裏不是滋味，拉了拉傅紅雪，沒好氣對果介說：“不曾！客棧裏沒多餘屋子，我們兩昨夜一直在一起！”

“阿彌陀佛，老衲只是愛徒心切，二位施主見諒。”果介合十躬身。

傅紅雪回道：“那就找出真兇，給他報仇！果介方丈，現在可以說你查到的事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