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莫名之戰

九月初三，天陰，無名崖下雲煙缭繞，不見其底。無名崖上刀光劍影，血光乍現。

這一日，六大派的人沒有等來葉開，就在他們以為這次的計劃已經失敗，埋伏的人也紛紛從各個隐蔽點走出，聚攏到了無名崖頂的時候，本以為也等不來的花流雲卻出現了。

花流雲還是那樣一身紅衣，那樣一張面具，那樣一身詭谲的輕功，無聲無息地立在樹尖之上：“喲，這是六大派的人都到齊了麽？”

“花流雲？！”

不知是誰這麽喊了一句，接着人群裏便沸騰了。

“他竟敢一個人來！”

“會不會是假的？”

“我們這麽多人還對付不了他麽？”

“可我們的毒還沒解……”

“不管了，就是死老子也不要再被人控制……”

大概是這句話說出了衆人的心聲，果介了因帶頭，衆人一擁而上，所有人的目标都只有一個——花流雲。

見着這一波一波，如同海嘯一般撲向自己的人，花流雲苦笑，他可不想死在亂刀之下，幾個閃躲，避開了臨身的刀鋒，花流雲借着絕頂的輕功一個後撤，足尖點過幾個人的頭頂，退到了懸崖邊。

他的動作如同行雲流水，鎮住了幾個想要沖上前的人，他們可不想沖得太快，沖到那深不見底的懸崖下去了。

“喂，花流雲，交出解藥，束手就擒，老衲饒你一命！”果介舉着禪杖喊道。

不甚在意的一撥鬓邊的發，花流雲往後退了幾尺，站在了懸崖的最邊緣處，笑道：“老和尚一個人就能做主麽，啧，莫不是武林盟主？”

“哼，此魔人到了這時候還在說這等誅心之語，果介方丈別勸他，咱們一起上殺了他，解藥的事再想辦法就是。”了因甩着拂塵，攻向花流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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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袖子裏的手一抖，花流雲攥緊了拳頭，強壓下翻湧的血氣和喉頭的血腥味，勾起嘴角，往後一撤：“你們以為這小小的懸崖能困住我花流雲？哈，笑話！”

那空中的停滞不過一瞬，接着，花流雲直直一倒，向着崖底雲霧中墜去。

紅衣如火，随風烈烈。疾速墜落，如同星隕。

了因師太拂塵一甩，急急收了自己前沖之勢，卻也有一只腳踩空，短促驚叫一聲，尚來不及自救，便在這時，一道白影從遠處疾奔而來，踩過幾人的頭頂，從了因旁邊閃過的時候，伸手一提，把就要落入深淵的了因甩回了崖上，接着俯沖而下，卻是随着花流雲跳下了懸崖！

踉跄着後退幾步的了因師太被弟子扶住，驚魂未定的她喃喃發問：“剛剛的人是……”

“好像是傅大俠？我瞧見他背上的滅絕十字刀了。”

“對，是傅大俠，傅大俠來了，花流雲逃不了了！”

“可這懸崖這麽高，傅大俠真的會沒事麽？”

此問一出，衆人面面相觑，無人能答。

他自己會不會有事，傅紅雪不知道，他只是在看到花流雲那不正常的仰倒的時候，想也沒想的跟了上去。

天雲梯運到極致，傅紅雪幾個俯沖，終于在落地之前接住了花流雲。

掀開花流雲的面具，傅紅雪看到了葉開那張蒼白的臉和他那雙緊閉的眼。單手将人緊緊擁在懷裏，傅紅雪一手拔出滅絕十字刀對着崖底一砍，清了那滿地的腐枝。

穩穩落在了被他清出的空地之上，傅紅雪抱着葉開席地而坐：“葉開。”

葉開的嘴角鮮紅，挂着半幹的血跡，他的臉也是冰冰涼涼的，脖子上的木牌因為先前墜勢翻出了衣領外，朱砂的紅如同他嘴角的血一般刺目。

“葉開……”傅紅雪顫抖的手放在了葉開的胸口。

卻是——沒有心跳。

“不！你不能死！你怎麽可以就這麽死了？！我不許！我不許！”

只是這次，不論傅紅雪如何搖晃，如何喊叫，葉開仍是軟軟的随着他的動作晃動着，雙眼緊閉，嘴角帶着淺淺的笑，如同墜入了長夢。

随着傅紅雪的動作，雪魄和畫像從衣服裏掉了出來。

傅紅雪動作一頓，接着驚喜地擁住葉開：“我能救你，雪魄能救你！”

毫不遲疑将雪魄倒入自己嘴裏，兩唇相貼，傅紅雪将雪魄喂到了葉開的嘴裏。

靜，是這個時候唯一的形容。

傅紅雪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葉開，這一刻，他似乎已經忘了如何去呼吸。

“咳……”一聲微弱的咳嗽如同天籁傳入了傅紅雪的耳朵。猛地喘氣，猛地将人擁入懷抱，傅紅雪喜極而泣：“葉開！”

半阖着眼，葉開笑了笑，他的聲音很輕，明明是貼着傅紅雪耳朵，那聲音卻也小得像蚊子一般。

葉開說：“傅紅雪，沒想到還能見到你。”

“為什麽什麽都不告訴我？”傅紅雪緊緊抱着葉開，聲音裏帶着哽咽。

“告訴你什麽？告訴你我喜歡你麽？我早說過了啊……”俏皮的話，卻掩不住話裏的虛弱。

“你明知道我問什麽……”傅紅雪的聲音帶着薄惱，更多卻是心疼。

微微用力推開傅紅雪，葉開癡癡看着他，“傅紅雪，我就是花流雲。”

“我知道。”

“人都是我殺的。”

“我知道。”

“傅紅雪，就算知道他們是無辜的，我也會殺了他們。”

“嗯。”

“……”

見葉開似乎已經無話可說，傅紅雪問：“你為什麽把雪魄留給我？還有今天來這裏，為什麽要來？！”

“傅紅雪……”叫了他一聲之後，葉開苦笑：“我真的沒想到你會這麽快來。殺人者人恒殺之，總要遮遮掩掩的身份我早就累了，讓花流雲消失在所有人面前不是很好？只是……”只是他沒想到傅紅雪會趕來，會來救他。他原本想的本是，用那些東西引開傅紅雪，也讓傅紅雪真真實實的認識一個完整的葉開。再讓所有人都說花流雲生死不明，然後一個人就這麽死去，江湖歸于平靜，傅紅雪也不會傷心。

只是他沒想到，傅紅雪會來的這麽快……

快得不給他逃開的機會。

不知從哪裏忽然來的力氣，葉開回擁住傅紅雪，腦袋擱在傅紅雪的肩膀，對着傅紅雪耳朵輕聲道：“傅紅雪，好好活下去，要把天涯走遍才可以……”

耳邊的聲音戛然而止。

傅紅雪猛地瞪大了眼，手一松，葉開軟軟地往後倒下。

血，豔紅了唇，一路蔓延，染紅了葉開的頸項，染紅了傅紅雪的白衣。

雪山之上，已然當上了雪山派掌門的牟靈，手裏的掌門手劄落在了地上，不置信地看着地上的書，她的眼裏滿是淚水。

“怎麽會這樣……”

風太輕，掀不到下一頁，那手劄靜靜地躺着，攤開的一頁用古篆寫着 “雪魄”二字。

☆、番外二

“雪魄，雪之精魄，活死人，生白骨，有起死回生之能。”

又一次翻開了歷代掌門手劄，牟靈心裏百味雜陳。

就在這時，一人靜靜走到她的身後，給她披上了一件披風，接着從背後擁住她，在她耳邊輕聲問道：“怎麽了，又想你娘了？”

“我當時只當雪魄可以治這世上一切的病症，卻沒想過竟然真的可以起死回生。呵，你說她若是覺得他死了才郁郁而終的，那她為什麽不用雪魄救活他？又為什麽要把雪魄給我，而不是救活自己？”

“也許起死回生什麽的是謬傳呢？又或者你娘她是想把雪魄留給你，父母沒有不愛孩子的。”抱着牟靈的手又緊了一分，韓成想，他們也該有個孩子了。

“……”牟靈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好了，上車吧，你不是說要去看看你的前丈夫？”韓成挑了挑眉，說實話，他一點兒也不喜歡牟靈這麽稱呼那個人，可是沒辦法，誰讓他是靠老婆養着的米蟲呢，而且好歹過了這麽久，能在“丈夫”前頭加個“前”字，也算是他的進步了吧。

“嗯。”背對着韓成，牟靈忍着笑，她哪裏不曉得韓成的心思，不過是這人逗起來好玩罷了。

六年前花流雲與六大派無名崖的那一戰在江湖上已經傳出了好幾個版本，有說花流雲被傅紅雪殺了的，有說花流雲憑空消失的，也有說他良心發現，改邪歸正的。可不論哪個版本，花流雲都是真真從世間消失了。

那一年，江湖上發生了很多事。而這很多很多的事都多多少少與傅紅雪有關。

那一戰後的一個月，傅紅雪重現江湖。傅紅雪一出現，便給江湖傳了三個足夠轟動的消息。

第一，花流雲永遠不會出現了。

他沒有說花流雲是不是死了，卻保證了他永遠不會出現。這個問題當然惹來了江湖中人的問詢，可不論別人怎麽問，傅紅雪都是這麽個回答，以至于之後關于花流雲的生死會傳出那麽多版本。

第二，傅紅雪将于十月十二與葉開在秦淮河上成親。

這個消息一出，幾乎整個江湖都炸開了鍋，更有些仗着資歷的人專程跑去打算勸解二人，說什麽他們是兄弟，且不說兩人都是男子，有違天道，那兄弟亂|倫之事更是為千夫所指。

結果，這些人還沒上得畫舫，便被兩個女人打了出去，而這兩個女人，正是明月心和周婷。她們是在醫館見到傅紅雪和葉開的。卻原來無名崖底下有個通向外頭的洞|穴，那兒通往的地方竟然就是明月心和周婷在的小鎮。

那個時候，見到被傅紅雪抱着的葉開，兩人都是吓了一跳。

周婷急問：“葉開怎麽了？”

搖了搖頭，傅紅雪沒有說話。只是那一臉的哀恸看得兩女心都揪了起來。

忙握住葉開的手腕，确定了葉開還活着，明月心松了一口氣：“還活着就還有希望，傅紅雪，你們先進來吧。”

在心婷醫館住了半個月，明月心從傅紅雪口中知道了事情經過，傅紅雪也從明月心口中知道了花流雲的苦衷。

“傅紅雪，我知道你的性子一直是非分明，可人世間總有些分明不了的東西。他之所以想把魔教交到你的手裏，就是希望魔教在你手上能往好了發展。他想護住魔教也想護住你，你倒好，白白浪費他那麽多的苦心。”

沒想到會聽到明月心為了葉開教訓他，傅紅雪苦笑：“我現在只想他醒過來，只要他醒來，我什麽都聽他的。”

就在這時，周婷慌慌張張地從屋子裏跑了出來：“葉開他醒啦！”

那一天，陽光透過了窗紗，灑在鋪着木板的地面，斑駁着，絢爛着回憶。

那一天，醒來的葉開，笑得如同破繭新生的蝶，張揚，充滿活力，他對跑進來的傅紅雪說：“我把什麽都忘了。”

忘了翠濃，忘了花流雲，忘了葉開。

傅紅雪笑着撫摸過他的發：“沒關系，我都記得。”

再後來，就是四個人帶着院裏的孩子們一起來了秦淮，也就有了這第二個消息。

第三，傅紅雪将于十月十二将黑曼巴蛇的解藥給六大派的人。地點就在秦淮。

關于這個消息，周婷還自作主張的加了一條，來求解藥的人都得帶上婚禮的賀禮和祝福。

以至于後來傅紅雪和葉開成親的時候，賀禮都裝了整整一船。

婚禮之上，駱少賓見到了活着的周婷。

婚禮之上，傅紅雪說：“今日之後，我将與葉開一同退出江湖。”

反對之聲一浪接着一浪，卻止不了傅紅雪的決心。

再後來，便是六年後的如今了。

葉開失憶和失去武功的事不知是誰宣揚出去，如今已是人盡皆知了。那一年傅紅雪退出江湖的事也因此有了緣故。

在秦淮河畔收了一個莊子，傅紅雪陪着葉開做起了生意。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特別有經商天分，他們兩個倒是真的把生意做得有聲有色的，闖出了不小的名聲。

這一天，兩人并肩走在回紅葉莊的路上，一輛馬車忽然闖了過來，攔在了他們面前。

眼含戒備，傅紅雪擋在了葉開前面，低低對葉開說了聲：“小心。”

眨着眼睛，葉開一臉好奇看向馬車的簾子，好似想把簾子看穿一般。

車簾掀開，一個披着白袍，手拿折扇的人下了車，對着二人咧嘴一笑，卻是掀了簾子，對着簾內伸出手。

接着，一個和他穿着一般的女人，無視了那人的手，自顧自的從車裏跳了出來，然後當着傅紅雪的面，走到葉開旁邊，甜甜叫道：“夫君。”

這兩個字一出，傅紅雪和韓成同時黑了臉。

展顏一笑，葉開歪了歪腦袋：“姑娘是誰？我們認識嗎？”

牟靈瞪大了眼睛，指着葉開，看向傅紅雪：“這是怎麽回事？新人送進房，媒人丢過牆麽？”

“傅紅雪，吃飯的時間到了。”葉開軟軟道。

把葉開拉到另一邊，傅紅雪冷着臉對牟靈道：“莊子就在前頭，回去再跟二位細說。”說完便丢下客人拉着葉開當先走了。

牟靈嘟囔：“還有沒有一點東道主的覺悟了？”

讪讪摸了摸鼻子，韓成想，換了誰自家的娘子被人觊觎都不會有好臉色吧？

紅葉莊，種滿了楓樹，瞧着那一片片楓樹林，牟靈啧啧出聲：“都長這麽大了，怎麽着也得十多年了吧？不知道是誰這麽有情調啊？”說着這話的時候，牟靈看着葉開一臉意味不明。

仍有她随意打量，葉開只是笑着和傅紅雪說着話，全把她當了空氣。

牟靈氣得跺腳：“葉開，你真的失憶了？！”她本來也打算問問雪魄的事，可現在，這一個兩個把她當空氣的，她好歹也是一派之主好不好？！

幾個人腳步皆是一頓。

葉開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沒有，我只是忘記了。”

傅紅雪卻是忍笑點了點頭：“對，忘了某人拿着請帖的事把我騙的好慘也忘了某人下那種藥了。”說道後來，傅紅雪略帶佩服的瞧了韓成一眼，那意思似乎是，他能拿得下這樣的女人。

“下藥？什麽藥？”牟靈真的茫然了。

葉開适時打斷：“傅紅雪，我聞到飯香了。”

韓成眼中精光一閃而過，卻是欣賞起了牟靈難得的茫然模樣，啧，他家教主大人不聰明的時候還是挺可愛的。不過居然敢把牟靈當槍使啊……摸了摸下巴，韓成想，他大概得找傅紅雪聊聊了。

那場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會晤的結果就是——

葉開在第二天韓成夫妻離開的時候還沒能從床上爬起來，牟靈在一個月後便查出來懷有身孕。

緣故嘛都是那天晚上，韓成告訴傅紅雪下藥的人是葉開自己。

傅紅雪告訴韓成，雪魄确實可以起死回生。

傅紅雪想，“果然我還不夠賣力？竟然要給自己下藥？”

韓成想：“這事絕不能叫牟靈知道，得趕緊回去，嗯，小孩子什麽的最能轉移注意力了。”然而，相關性在哪裏？

離開之前，知道了詳細過程了韓成似是随意的說了一句：“起死回生也不是投胎轉世，怎麽會睡一覺起來就失憶了？”

傅紅雪輕笑出聲：“誰說葉開失憶了？”

“那你們說他忘了？”

看着滿園的紅葉，傅紅雪笑了笑：“嗯，就是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