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淮上杯酒天涯醉
15.淮上杯酒天涯醉
镖局的幾輛馬車這時都已趕進後院安頓好了。有四個趟子手專門守在車裏面吃喝,其餘的人都滿滿地坐在這前廳裏,他們也都餓了,但挺有規矩,不像別的桌上一疊聲地催着上東西。
不少人好奇地想看看這是哪家镖局。只見他們桌面上插了杆小镖旗,吃飯時也沒忘了這招牌。镖旗上面用金線繡了一條金龍,龍有八爪,下面用紅線繡了五朵紅雲,再用黑線挑刺着“臨安”兩個字。繡工十分精致,可見镖局牌子不小。
臨安镖局的招牌一出,還真讓人一驚。那可是傳說中當年“泥馬渡康王”時護駕有功,後來皇上欽批的號稱‘江南第一镖局’的臨安镖局。
臨安镖局的總镖頭姓秦名穩,綽號穩如泰山,行镖三十年,兵荒馬亂,從未失手。盛名之下,絕無虛至,
這是批什麽貨,臨安镖局要這許多人來押?
人人心中皆有疑問。
蕭衍無所謂地坐在那裏,店裏人多,大多是拼桌。他和駱寒這一桌倒也清淨,沒人上來招惹。駱寒一身打扮皆是關外人的打扮,蕭衍卻是南朝公子常見的打扮。可他們明顯是熟識,這搭配很是奇怪,讓人們猜不透這兩人是幹什麽的。大概也因為這個,所以沒人靠近。
忽聽門口簾子“啪”的一掀,大踏步地走進一個人來。好一個壯大的和尚!只見他提着一把鐵禪杖,想是走得熱了,敞了前襟,身上騰騰地冒着熱氣。他上下衣服也全被雨水打濕了,緊粘在身上。
那和尚一進來就要酒,又沖镖師座上看了一眼,像是有什麽不滿意,一連惡聲地叫店主。等店主的那一會兒工夫,又把那邊座上镖師看了一眼,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十分輕蔑。這時店主才趕了出來。
那和尚叫道:“給我拿三斤燒酒三斤牛肉來,不管熟不熟,要快,主要是快。”
店主忙答應了,打量着要給他安插個座兒,随口順勢說:“大師傅要吃飯好說,但要住宿這店中可已滿了。”
他看出那和尚不好惹,連忙就把該說的都先說了,省得一會兒那和尚弄脾氣,這也是開店人家的乖覺。
沒想那和尚卻似脾氣挺好,并不在意。他又望了镖局中人幾眼,才道:“就是有房我也不住,和尚還要看着幾個龜孫子呢。”
說着,他嘴裏喃喃道:“龜兒子們跑得倒快,老子喝了口酒,差點就趕不上了。嘿嘿,叫和尚我這一陣疾趕。”
言下毫不掩飾一腔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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镖局中那濃眉大眼的小夥子神色一怒,似想接話。镖局桌上諸人也齊齊變了臉色。這時卻被那姓秦的老者看了他們一眼,便不由都低頭按捺住了。
蕭衍這才偏過頭看了和尚一眼。眼中無波無瀾,平靜從容。
那和尚見到每桌上都滿人,唯獨蕭衍和駱寒這一桌有空。又對上蕭衍的眼神,也不管那麽多,罵道:“老子今天黴運,碰上這瘟雨不說,好容易找個店,連坐的地方都沒了?”
他不由分說便走上前,嘴裏嘀咕着:“這麽多人,你們憑什麽就獨占一張桌?”
說着就已走到,到了也不說話,一巴掌就拍在桌子上,真是地動山搖,桌子怕都要拍裂了。
蕭衍皺了下眉頭。
駱寒已經茫然擡頭。這一露臉,看見的人不由都心中一贊,只見他淡褐色的皮膚上生着削挺的五官,搭配勻稱,眉峰挺秀,雙頰蒼冷,襯着那身黑衣格外齊楚。
蕭衍懶懶擡頭看了和尚一眼:“你安靜些,吵着人了。”
和尚的神色就呆了下,衆人也才看清這兩人。不只那和尚呆,滿店中人也都呆了。
駱寒和蕭衍進店時座上還沒什麽人,進來後蕭衍一直背對着大家,駱寒又一直靠在蕭衍身上睡覺,所以也沒幾人看到過他們的長相。此時這麽一看,真是少見的奇秀人物。
有的人便怒目看向那和尚,眼中甚是不滿。
那和尚也一搔自己頭皮,喃喃道:“好俊生的哥兒!奶奶的,和尚又莽撞了。”
衆人見他憨态可掬,又覺好笑起來。
蕭衍淡淡一笑道:“你要坐,就坐下來。不過麻煩閣下不要再喧嘩鬧事。”
他的語氣乍聽來很是客氣,可口吻委實不算客氣。那和尚竟似沒聽出來一般,直接坐在了他們對面。
駱寒見一切安靜下來,又靠回去睡覺去了。蕭衍頗為哭笑不得,本就不欲惹事,也就随那和尚了。這和尚看着粗魯,也是個直性子。料想不是什麽有心機的人。
忽然聽得一聲冷笑:“金和尚,老實話,你這次趕來到底是應何人之召而來?來意何為?供出來免你一死。”
金和尚哈哈一笑:“我嘛,來就是為這趟镖;何人相召嘛,卻說不得,不能說!”
說着,他忽一跳而起,一拳向桌邊一個戴鬥笠那人打去,叫道:“老子耍了半天,你小子也下來耍耍,老子這镖銀且不劫了,先和你鬥鬥。”
桌邊那人卻站也不曾站起,随手一擋就化解了金和尚一招,只還了一招金和尚就被逼得只有自救。再一招,衆人看都沒看清,金和尚就已連退幾步,胸口還一陣起伏。
金和尚也真是悍不畏死,叫道:“劉老兒帳下周飛索,果然厲害,名不虛傳!”忽見一條人影直沖過來,連頭撞向桌邊那人胸口。
他這是攻亂之所必救,桌邊那人手本已碰到金和尚脖子,無奈中只有反手迎在攻來的手掌上,卻用另一手去拍金和尚的頭。兩人一碰之下都是一震。那出手相救的人便吐出一口血,但身手不停,拉着金和尚一退就是一丈,正好退到蕭衍身邊。
金和尚雖然脫險,但粗脖子上照樣留下一抹紫痕,看去十分駭人。他喘氣已有些困難。
桌邊那人鬥笠已經掀掉,露出一張國字臉,臉上一臉怒色,卻氣宇軒昂。剛才他雖間不容發擊退二人,但胸口也被金和尚掃中,胸中一陣翻騰不止,冷冷道:“沒想‘活木頭’王兄也來了,幾個江洋大盜倒是湊做了一路。”
金和尚望向出手相救那人,神色竟大為和善,道:“王木,你也敵不過這老小子,你這又是何苦?”
那個叫王木的年紀不大,一臉木然,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他撫胸道:“我……既然召你前來,自當生死與共。”
和尚嘆道:“看來這镖銀是劫不成了,不過,就算咱們死了他們也未見得就送得到地頭。只是,只是,你說淮上那人目下如此緊急,咱們卻幫不成他,做不成這件大事了。我和尚死了還不值什麽,你死了那件大事有誰來做?”
蕭衍聽到此處,“淮上”二字,稍稍一怔。居然有人也想給易斂送銀子啊……看來易斂在江湖上的名聲不錯嘛。
屋中氣氛一觸即發,忽聽有人道:“周将軍,請聽我一言。”
周飛索一回頭,卻見說話的是兩個老頭子。那兩人也不算太老,都滿面風塵,毫不起眼。他兩個坐在人堆裏時和旁邊諸人像沒什麽區別,就像滴水入海,全無特異。但一站起來就有了一種氣勢,叫人不敢小觑。
只見左邊那個一抱拳:“老朽杜淮山。”
另一人欠欠身:“小老兒焦泗隐。”
周将軍一皺眉,人的名、樹的影,知是淮北義軍中知名人物,只有也答禮道:“淮泗二老,久仰久仰,不知有何賜教?”
那左邊老人嘆道:“不敢,不敢。本來小老兒也不該多嘴,憑我們老哥兒倆,也不敢勸周将軍如何如何。但這幾個後生雖說莽撞了些,倒也義氣,難得一身血性。朝廷原有充軍折罪的律令,如果他們情願,不如就叫他們到淮上去吧,抗金殺敵,死于疆場,對他幾人來說,也就自覺死得不屈了。”
周将軍一擡眉:“淮上?”
那老者微微一笑,忽伸出左指在胸前畫了個小小的圓圈,然後虛拎到嘴邊,一仰首,像是在喝酒。金和尚臉上本大大不服,一見之下竟然狠色忽然褪盡,仿佛立地成佛一般。
周飛索他先已見了這個手勢,低了會兒頭,忽抓起一杯酒,一飲而盡。
“好,看他的面子!”
說着,一跺腳,人已出了門外,只聽外面一聲馬嘶,想是直接躍到馬背上了。衆人未及反應,他已沖雨而去。
“誰知淮上一杯酒,能醉天涯萬裏人。”
淮上“易杯酒”,又是三年過去,他的名聲已經到了如此地步。
蕭衍忍不住看了眼那幾個镖師,駱寒的朋友也有他的本事啊,不枉駱寒一番苦心了。
忽然蕭衍收回目光,好似察覺了什麽,低低嘆了口氣:“麻煩要來了……”
過了一柱香的時間。
那邊镖局中的秦老爺子忽擡起臉,側耳傾聽了下,臉色微變。不約而同的,焦杜二人對望一眼後,似也神色訝異。焦泗隐的一只左耳更是忽地支棱起來,屏息靜氣。過了好一會兒,衆人才聽見外面風雨聲中一陣陣馬鈴傳來,攸忽前後,夾雜在風雨裏,奔走不止。那絕對不是一匹馬,說不上是三十匹還是四十匹好馬,蹄聲雜亂,不知為何在這雨夜裏奔馳。
王木的臉色一動,想了下,忽然道:“缇騎?”
缇騎,就是他們。
蕭衍喃喃道:“我的準姐夫,希望你手下的人……有點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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