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葉曉君很久沒喝酒,她本就不是個喜歡酒精的人,就算有煩惱,她也不寄望于麻醉自己來度過。
難過的時候絕對不喝酒是她一向的堅持,但開心的時候小酌兩杯還是可以的。
為何開心?大概熏肉配葡萄酒實在太合胃口。
兩瓶紅酒見底,葉曉君用手背觸了觸臉頰,燙的。失眠導致的疲憊感在這一刻幾乎全面爆發。
她困了,想睡覺。
這些日子裏她不止一次想睡覺,渴望入睡,但最後都以失敗告終。
小奶貓吃飽喝足,睡舒服了,翻了個身打呵欠,繼續睡。
她們二人以傳統的來客沐浴流程雙雙沐浴完畢之後走上樓。
本就有些飄,洗完澡後陸靜笙更覺得熱,但也沒怎麽出汗,這熱度不哪兒來,又潛在了哪兒。
沒怎麽受過酒精洗禮的葉曉君想去開櫃子拿被子出來都有些晃。陸靜笙見她從床邊走開,一機靈直接将她拽回來,摁在床上。
“我就是來監督你睡覺的。”陸靜笙扣着她的手腕,将她往柔軟的床褥裏摁,“哪也不準去,今晚你必須睡,我要親眼看着你睡。”
這話裏的邏輯也懶得理順,反正下達個指令就對。
葉曉君被這一壓,眼前的天地半天才移回正軌。陸靜笙的臉靠得很近,沐浴露的香味自然熟悉,但從另一個人身上散發出來,有種古怪的親近感。
見葉曉君沒絲毫反抗,陸靜笙将枕頭拍在床頭,為她擺正身子,手腕墊在她腦後,慢慢把她放平。
“看你,喝多了。”陸靜笙咧開嘴笑,葉曉君暈乎乎地回笑,回話的語氣也是飄的:“你也沒少喝。”
“我酒量好,我沒事。”陸靜笙躺到她身邊,“別想着我可能喝多就會放你一馬,我會一直盯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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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麽睡?”
“你睡着了我就睡。”
“要是我睡一半又醒了呢?”
陸靜笙愣了愣,問道:“為什麽會睡一半醒來?做噩夢?”
葉曉君點點頭,臉龐摩擦枕頭,發出沙沙聲。
陸靜笙伸開手臂:“你過來,我抱着你睡你就不會做噩夢了。”
“真的嗎?”
“真的。”
葉曉君微微撐起上身,再降下,枕在她手臂上。
“乖。”陸靜笙摸她的頭發,指腹碰到了她小巧的耳尖,動作一滞,沿着她的耳廓摩挲。
葉曉君笑着縮肩膀:“癢。”
陸靜笙心裏還在一蕩一蕩的,葉曉君問:“上回那個警官……你們認識很久了?”
“哪個警官?”
“來過博展的那位。”
“你說易秋白?嗯,認識很久,算從小就認識。”
葉曉君眼睛裏亮晶晶的,非常認真:“陸小姐女人緣也很好。”
陸靜笙笑:“我男人緣女人緣都很好,從小身邊男男女女都沒斷過。”
“哦?陸小姐不是直人嗎?所以就算身邊男男女女不斷,但你也只和男人交往……”
就算又暈又亢奮,陸靜笙還是保留最基本的羞恥心,當然不能跟葉曉君坦白,雖然“男男女女沒斷過”,可正經戀愛卻沒談成過……這件事除了她父母,全世界就童幼寧一個人知道,到現在還成為童幼寧世界裏十大未解之謎之一。若是被葉曉君知道,指不定覺得她有什麽隐疾。
“我是直人。”雖然理智和羞恥心尚存,心機卻消失不見,“但不表示我一直都會是直人。”
“你覺得你以後會喜歡女性?”葉曉君的話一句接一句,幾乎全都是疑問式地攻擊,和平日閉口不提他人隐私的她截然不同。
陸靜笙:“說不準……誰知道呢。對我而言男人或女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不喜歡。我喜歡的話,那人可男可女。說回來,這樣才是最标準的因為喜歡而喜歡。如果真有那麽一個人讓我喜歡,卻因為性別原因而顧慮的話,根本就不算是真愛。同樣的,給自己貼上性向标簽後規定自己只能從認定的性別裏尋覓伴侶,不也太局限了嗎?”
“那是因為……你對自己不夠了解,所以不确定。”葉曉君的聲音變微弱了許多。
“那你呢?”陸靜笙勾起手臂,将葉曉君的身子帶得更近,聞着她的發香,手搭在她的腰上。女人的身體很柔軟,比她想象的還要軟。平時洗澡的時候摸到自己時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但當她手掌貼在葉曉君纖細的腰肢上,感受從睡衣裏散發出的溫潤的體溫時,陸靜笙的心裏有一股潮水不斷往上湧。
葉曉君對她的擁抱動作沒有任何異議,把她手臂當枕頭還繼續蹭了兩下:“我很少想這種事,也只交往過一個女友。但我對異性沒興趣倒是真的。回想起來,自小看的故事也好,電影也好,會讓我留意的都是女性角色。大概我就是所謂天生同性戀……”
葉曉君聲音徹底弱了下去,最後幾個字完全是憑直覺說出來的。
她睡着了。
陸靜笙在确定她睡着之後愣愣地出神片刻,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後也睡着了。
忘記拉上百葉窗的玻璃屋頂積着白雪,後半夜雪停了,屋子裏靜悄悄,樓下的奶貓偶爾發出幾聲舒服的呵欠聲。
烏雲散去,朗月東升。
無邊無際的夢境裏,沒有愁苦也無歡樂,有的只是暖洋洋的踏實。
雪下了大半夜,當日光曬在屋頂的雪上,白雪透出明晃晃的光,很快融化了。
陸靜笙仰面睡,陽光曬在她眼睛上,将她照醒。
睜開眼的一瞬間她問自己:這是哪兒?
自小安分守己,醒來不是在自己家就是在爸媽家,偶爾出差心裏也都有數。在外留宿又喝酒,倒是極少如此。
懷裏有事物動了動,她低頭一看,昨晚的記憶紛紛回湧。
她來給葉曉君送安神湯來了,順便以監督她睡覺的名義在她家睡了一晚。為了幫助她睡眠,兩人決定去買酒,買酒時遇上下雪,撿了只貓回來。
沒錯,這一切都很溫馨很正常,可為什麽早上醒來會變成這樣?
陸靜笙看着自己被枕在葉曉君腦袋下面的手臂,難以置信……就算确定想起自己昨晚做了哪些事情,還是難以置信。
不是說好分開睡的麽!怎麽就睡到一起去了?還是抱在一起睡的!
就在陸靜笙極力和自己确定昨晚是不是只到這一步,沒有什麽更親密的事情被酒精藏在記憶深處時,葉曉君醒了。
“早。”就算百爪撓心,在清醒的情況下陸靜笙終究不是一個習慣露出破綻的人。她極其淡定地以摟抱的姿勢向懷裏的人道了聲早安,如她所料,葉曉君也怔住了。
“嗯。”看見葉曉君比她還要震驚,陸靜笙很滿意,“有我監督的确是件好事,你這不是睡得很好麽。”
葉曉君一下支起身子,陸靜笙被枕了一晚的手臂突然得到釋放,酸麻感叫她倒吸了口涼氣。
坐起身後看清了眼前的形勢、兩人衣着,也想起昨夜種種,葉曉君面露尴尬之色,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半天吐出一句:“早餐吃烤面包配牛奶可以嗎?”
兩人走下樓時小奶貓已經醒了,叉着短短的四肢立在對它而言無比寬敞的沙發上,聽見動靜回頭對着從樓上下來兩只無比龐大的人類。
“看來精神不錯。”葉曉君上前,将它撈進懷裏。小奶貓順勢滑進她的睡衣口袋裏,掙紮一番将露在外的屁股和小尾巴挪下,換出一顆腦袋,眼睛還不能視物,嗅覺已經開啓,小鼻翼收縮着,在仔細感受這個新環境。
葉曉君在面包片上鋪了層洋蔥,再鋪一層碎芝士,将兩片一起放入烤箱裏烤。這會兒工夫她去煎蛋和培根,和烤好的面包片一起裝盤,剖開芒果去掉裏面的大核,果肉切花刀,端盤上桌。
陸靜笙洗漱出來就看見工作桌上擺了兩盤早餐,胃就像是長了眼睛,這一眼看餓了。
“來吃飯吧。”葉曉君擺好刀叉,去洗漱,順便再泡點餅幹喂奶貓。
陸靜笙等她回來一起吃早餐,兩人安靜地相對而坐,都不說話,和昨晚相比簡直倒退回了陌生人。
陸靜笙右手不住顫抖,酸麻感讓她非常不自在,但又不太好表現出來,只強忍着。被她拿着的刀在盤子上比劃了幾下都沒切到培根。
葉曉君默默地将她盤子拿過去,用還未使用的刀叉為她把培根切好,放了回去。
“謝謝。”
“不用。”
一場無比沉默的早餐。
小奶貓在一邊舔得歡暢,大大的窗戶外湖邊的樹梢上還有些積雪,陽光一照格外透亮。
吃過早餐陸靜笙就打算回去了,走之前葉曉君還是開口:“你手臂……還好麽?需要我開車送你回去嗎?”
“不必了,活動活動就好。嗯。”特別鎮定而官方的回答。
“那好,開車小心。”
“嗯,我約到了心理醫生就給你打電話。”
葉曉君送她到樓下,站在她車旁,打算目送她離開。
陸靜笙發動車,遲疑了兩秒道:“如果你再睡不着,告訴我,我來陪你。”
腼腆了一上午的葉曉君目光不知落在何處才好,像下定決心一般點了點頭:“好。”
曾經吃過精致好吃的食物,入口的當下頗為驚豔,吃完後極少記挂。
曾經看過很美的風景,住過相當舒心的酒店,離開後也很快抛到腦後,期待下一次更為精彩的旅程。
陸靜笙去過很多地方,有過很多經歷,也接觸過很多人,男人女人無性人跨性別都有。多數她看不上眼,部分讓她讨厭,少數讓她欣賞。
獨獨葉曉君讓她回味無窮。
這還是沒吃到嘴裏呢就開始回味了,真吃到還了得?可……說不定真吃到就無趣了。
她開始明白之前為什麽會對葉曉君不爽,因為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去在意這個人。一切她無法掌握的事情都會觸動她的自尊,讓她不開心。
從頭到尾,從認識葉曉君開始她就一直處于被動地位,沒有真正拿下過她。
陸靜笙無法捕捉到她。
想到葉曉君這個人,陸靜笙還是有些煩,但這種煩惱變得有趣而讓人期待。
或者,誰是獵物尚不确定,勝負難以預測。
陸靜笙沒去公司,直接回了住所。一到家就将心理咨詢師的預約電話找了出來,親自打電話去預約。
“怎麽了靜笙,你遇到什麽問題了嗎?”對面心理咨詢師的助理也是她熟人,有些擔憂地問道。
“不是我,是我一位朋友。”
“這樣呀,那我就放心了。酆醫生周三下午有空,我給你約這個時間了哦。”
“周三?明天?”
“對呀,我讓你插隊了,記得請我吃飯好好感謝我。”
對面還在發嗲,陸靜笙直接将電話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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