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姜浩回頭看了看櫥窗裏的蛋糕，摸肚子，好餓。

身上的校服全都是泥，可他也沒別的衣服可換了。

好餓，好想哭……

姜浩吸了吸鼻子，再回頭吓了一跳，眼前站着兩位阿姨，一把墨綠色的大傘将天空都罩住了。

打傘的阿姨有些面熟，姜浩看了半天認出來了：“陸阿姨……”

陸靜笙黑着臉：“叫姐姐。”

葉曉君憋笑……

姜浩渾身濕透了，還受了傷，陸靜笙将她帶去一家熟悉的私營診所處理傷口。

葉曉君順手從剛才那家蛋糕店裏買了些甜點，姜浩傷口都還沒處理完就開始狂吃，沾了滿嘴，不忘對葉曉君說：“謝謝阿姨！”

葉曉君：“……叫姐姐。”

陸靜笙問他：“為什麽和別人打架？”

姜浩抹了抹嘴，氣憤異常道：“是他們打我！我根本都不認識他們！而且他們還三個人一起上！”

“為什麽打你？”陸靜笙雙臂交叉在胸前，依靠在他對面的桌邊，“你自己心裏有數。”

姜浩扁了扁嘴，眼睛紅了：“他們說我媽媽是婊-子，我是沒人要的小孩……”

在學校門口葉曉君就聽見那三個小流氓的罵話，感嘆有陣子沒接觸小孩，現在的小孩什麽都能從嘴裏蹦出來。

陸靜笙點點頭：“他們罵得沒錯。”

Advertisement

葉曉君不可思議：“你……”不知從何反駁陸靜笙，直接将她推到一邊，按在沙發上，低聲說，“小孩是無辜的，你給他灌輸這思想做什麽？他家庭是怎樣的他長大後會自行判斷。”

陸靜笙無所謂道：“我有說錯什麽嗎？”

葉曉君還想說什麽，姜浩扯開嗓子喊道：“她是個婊-子！她是！她就是！”

葉曉君和陸靜笙一齊看向他。

“如果不是她！我爸爸不會不理我！全都是她的錯！阿姨也不管我，全世界的人都欺負我！嗚嗚嗚……我不要她當我媽媽……我要回家！”

姜浩的話讓她們兩人都頗為吃驚。小孩果然是小孩，心裏怎麽想便怎麽說，絲毫不掩飾。

葉曉君啞口無言，覺得剛才和陸靜笙對抗的自己白癡無比。

陸靜笙就像對待個大人一樣對姜浩說：“別叫喚了，你媽媽已經死了。”

聽到這話，姜浩忽然不哭了。

“你沒媽媽了，以後再也不會見到她，開心了嗎？”

姜浩愣住，小臉慘白，剛才哭得太猛，經不住地抽兩下。

姜浩哭累了，睡在病床上。

她們兩人走出病房門，陸靜笙先向葉曉君道歉：“我不該管他，你剛和酆醫生聊完，又讓你想起這事兒來。”

葉曉君的笑像是在鼓勵她：“沒有，酆醫生說所有的創傷都是因為将傷掩蓋，不敢直面，越躲它就潰爛得越厲害。最好的方法就是坦然面對它，這樣才有可能痊愈。”

陸靜笙點點頭：“你有沒有發現剛才小浩提到的一個人？”

葉曉君：“你是說，那個‘阿姨’？”

“對。”陸靜笙認真道，“虞明庭和姜博文決裂了，姜家的親戚們都不可能收留這個孩子，虞明庭這幾年生活重心都在家庭上幾乎沒有朋友，她會把姜浩托付給誰？”

葉曉君思索着：“能讓虞明庭這麽死心塌地赴死，必定是保證為她善後，也許諾會照顧好她的孩子……”

“結果這王八蛋沒做到。”陸靜笙冷笑，“這混蛋氣倒是一如既往。”

“幕後黑手？”

“沒錯。居然是個女的。”

葉曉君下意識地透過毛玻璃小窗口往裏看：“但是那個‘阿姨’已經不管他了不是嗎？直接問姜浩的話他會說嗎？不怕打草驚蛇？”

“已經打草了。”陸靜笙說，“但可以不驚蛇。這孩子再沒人管的話不餓死街頭，以後長大也是個流氓，社會禍害。”她思索一下，“我先把他帶回去，讓小季給他找個地方先待着，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陸靜笙說得不經意，但葉曉君聽懂了她的溫柔。

姜浩是無辜的，這個道理陸靜笙當然懂。

陸靜笙将葉曉君送回家，臨走前葉曉君還往後座上看了一眼，姜浩睡在那兒嘴張得老大。

陸靜笙：“放心，我不會吃了他。”

葉曉君目光移回來，在陸靜笙的臉龐上停留了很久，馬上就要欲言又止，陸靜笙搶一步道：“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葉曉君目光裏閃過一絲腼腆：“如果陸小姐家裏沒人做飯的話可以來我這兒，提前告知一聲就行。”

姜浩睡醒了，發現自己還在車裏，肚子又餓了。

“陸姐姐，陸姐姐。”姜浩扒着陸靜笙的車椅，看她在笑，似乎心情很好，“陸姐姐，你要帶我回家嗎？”

“不。”陸靜笙收起笑容，“你阿姨說讓我帶你去她那裏。”

“阿姨啊……也行吧。”姜浩稍微有些失望。

“不過她沒跟我說她的地址。你記得路嗎？”

姜浩“嗯”了一聲，點點頭。

“那地方叫什麽？”

姜浩想了想：“叫美然花園。”

雖然阿姨那兒沒他家好，但也算湊活吧，姜浩如此想。

誰知陸姐姐沒帶他去找阿姨，反而讓一位個子很高的姐姐連夜帶他出了b城，在臨市的海邊別墅裏住下。

“姐姐，我要上學……”這裏偌大的房子，什麽人都沒有，只有一位古怪的老婆婆負責給他做飯吃。姜浩有些怕了。

小季說：“放心，我會幫你轉學的，你在以前的學校不是經常受欺負嗎？你看。”她拉着姜浩來到窗邊，指着遠處一座白色的建築物說，“那兒就是你的新學校，在那裏沒人知道你媽媽是誰，也不會再有人欺負你。”

“真的嗎？”姜浩半信半疑。

“沒錯，這都是你陸姐姐為你安排的，你要記在心上。”

小季當然不喜歡這個小孩，也不理解陸靜笙為什麽要這麽做。

“boss，你為什麽對那小兔崽子這麽好？”小季問陸靜笙，這房子是陸家以前的住所，陸靜笙在這裏度過了她的童年，“他可是虞明庭的兒子。”

“我知道。”陸靜笙赤腳站在沙灘上，海水一波波掠過她的腳面，這季節來海邊實在有些冷了。只是這片海有她兒時的記憶，小時候難過了就會獨自一人跑到這裏，将心事說給大海聽。

自從搬離這裏，回歸都市人群，陸靜笙一年年在變化，這種變化很難察覺，只有回歸此處，回想起兒時心境，與世界初相見時的單純，發生在自身的變化才變得格外顯著。

她變得不愛哭也不愛笑，懷疑身邊的每個人。和人鬥，和世界鬥，周旋在一票賤人之中，只為逐利。

小季穿了厚厚的羽絨服都還覺得冷，boss依舊是一件披肩，腳還在刺骨的海水裏……不能想啊不能想，想想就覺得冷透了。

偏偏遠處的姜浩也玩得不亦樂乎，在寒風裏翻跟鬥，摔倒也咯咯笑。

這些年輕力壯的就算了，陸靜笙爸爸也背着手慢慢走來，和陸靜笙一起吹風。

小季簡直要懷疑是不是自己太嬌花……

陸媽媽怕冷，和阿姨在屋裏做飯。

她們一家人很久沒一起出來度個假，陸媽媽想親手做點吃的給丈夫和女兒。

透過窗戶遠眺沙灘，見父女倆站在那裏，久久未動。

陸靜笙的長發被吹起，在空中飛揚，将她精致又倔強的臉龐完全展現。

她手中捏着一份打印出來的劇本，是葉曉君昨天拿給她的。

“我新寫的劇本，是個古裝魔幻題材。”

陸靜笙翻了翻，從人設到主線，全部都是時下最流行的圈錢套路。找個知名導演冠上他的名字，弄幾個有人氣的小鮮肉，宣傳做大點，票房上億不成問題，弄好了可能還能奔四五億去。由陸靜笙來操作的話翻倍賺錢幾乎沒任何風險。

陸靜笙從來不知道葉曉君願意寫這種東西。

“我聽蔣小芙和制片那邊說了，很多團隊選擇不繼續和博展合作，願意留下來的基本上都不是什麽有實力的團隊。這劇本我是想……先度過現階段再說。劇本很簡單，只要做好後期和宣發，剩下就是有號召力的演員了。不用會演戲都行，只要有人氣，紅。”葉曉君的目光閃閃躲躲，她并非願意做這件事，但她為了博展，或者為了陸靜笙，她放下了她一直以來的堅持。

刺骨的海風讓陸靜笙更加清醒。

“有些事情，我終于明白了。”陸靜笙和他父親并肩坐在沙灘上，依靠在父親的肩頭。

小時候陸爸爸就喜歡領着女兒來這裏漫步，陸靜笙總是跑得很快，跑一身汗，跑累了就像現在這樣，靠在他身上睡覺，陸爸爸将熟睡的她背回家裏。

如果當初用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将虞明庭送入監獄，或許她也不會死，那些無辜的明星也不會被牽連其中，姜博文和姜浩還是對恩愛的父子，而她事業也不會遭遇冰河期。

這一連串的事無法說誰對誰錯，但到最後陸靜笙也總是吃虧的那個人。

“當時我應該聽您的話。”陸靜笙閉上眼。

得饒人處且饒人。

陸爸爸眯起眼睛，眼角的皺紋再清晰不過。

“這世界屬于你們。”陸爸爸說，“你們這些孩子要怎麽長大？怎麽讀懂一些道理？我們說是沒用的，你們不會聽。只有親身經歷，方知如何在世間行走。”陸爸爸摸摸女兒的腦袋，“這世界依舊弱肉強食，你現在需要解決的問題是如何最為有效地保護自己的食物。”

小季都要凍出個好歹的時候，boss總算是發話，打道回府。

拎着還想玩的姜浩，小季跟在陸靜笙身後。

“那個發帖人的ip查到了？”陸靜笙問道。

“是的，已經确定了發帖位置，是一家咖啡廳。”

“咖啡廳……”陸靜笙停下腳步，“你查一下，那家咖啡廳附近是否有一個叫美然花園的住宅區。”

“好！”

回到屋子裏，一瞬間溫暖許多，小季渾身暖洋洋的只想睡覺，但boss交給她的任務還是得提起精神去完成。她知道這次事件對boss影響很大，她必須全力以赴。

陸靜笙坐到沙發上，給葉曉君打電話。

“你這個劇本我不能用。”

聽到她的話，對面沉默了。

“我陸靜笙還沒窮途末路到這個地步，要你放下自己的底線來幫我，那我成什麽了。你應該堅持自己的原則，那才是我欣賞的葉曉君。”

葉曉君沉默了很久，最後“嗯”了一聲。

“不過還是要謝謝你。”陸靜笙緩了緩，平複了一下心情，也好将眼淚忍回去，“以後，只要有我陸靜笙在的一天，就一定會保護好你。”

葉曉君笑了：“陸小姐說得太嚴重，我也希望博展更好，希望你更好。”

不用說更多，官方話飄在嘴面上，各自心領神會。

博展各方面業務受阻，業界有位年長大佬公開批評陸靜笙“有悖道德，毫無人性”。不懂的人覺得他在發瘋，圈內人卻已經看清了風向，開始站隊。

很多經紀公司單方面結束和博展的合作，理由都是“風險過大”。

也有受了陸靜笙極大恩惠的員工離職，一時公司陷入恐慌狀态，全由高層在努力控制員工情緒，安撫工作持續了好幾天，每天高層都在和員工進行一對一談話。

當然，也有人跳出來反駁大佬：你有什麽證據證明這件事就是陸靜笙所為？

大佬冷笑：難道這世界上什麽事都需要有證據？年輕人，你還太嫩。

那人再反問大佬：那當年有人指責您強迫女演員上床一事也沒證據，是不是也可以理解為是真的呢？

大佬大怒，拂袖而去。

陸靜笙不反駁，也沒阻礙任何一個人的離去。她明白現在自己多說無益，大家都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從一開始就沒人是沖着真相來的，他們只願意看陸靜笙倒黴，連同她剛剛一手帶起的博展就此摔下神壇。甚至有人放言：什麽浮生什麽雲端，根本就是浮雲。不過就是幾億票房而已，也不看看她投了多少錢進去。在如今的市場上算什麽逆天成功的項目？也不擡頭看看十幾億甚至二十億的那些熱片？陸靜笙再不努力，都要賺不過皮包公司了。

若是現在發言，她的标點符號都有可能被人曲解甚至大肆宣傳。

如果不能一招定乾坤，陸靜笙寧願選擇沉默。

《行火》這個劇本擱置太久，早應該提上日程。陸靜笙打算從這部電影入手，重新起航。

她不需要做其他任何事，只有埋頭繼續拍片，繼續大賣，才能真正将這個耳光扇回去。

她親自去找了很多導演，投資價碼也一再提高，可呼應她的始終只有那些看錢辦事沒有真本領的二流貨色。

如果給這些人拍《行火》，還不如不拍。

小季查到，美然花園和發帖的那家咖啡屋很近，偌大的美然花園，上哪找突破口？

一邊蹲守，小季一邊繼續搜索其他信息。

就在這時候，陸爸爸給陸靜笙一張紙，上面寫了個地址和電話：“你去找這個人，讓他為你拍電影。”

陸靜笙看了一下紙上的人名，完全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