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從酒莊出來，陸靜笙一路沉默。

小季說：“boss，這個姓周的一死，很多事情就得推翻了重新來過了。”

“嗯。”

“那我接着查什麽呢？”

被小季這麽一問，陸靜笙格外疲憊。

“你不用查了，好好度假好好過年。有什麽事我會再通知你的。”

“好的boss！”

陸靜笙和公司員工一塊兒去度假了。

新年時分，東南亞各大海灘哪哪都能聽見母語，所幸她們選的度假村人不算太多，員工們都在外圍的環礁房，她住的地方推門出去就是私家海灘，來這兒遛彎的人少，她躺在太陽椅上閉目養神。

想來上次有這般輕松都是多早前的事兒了，好像還是在洱海邊。也是在那裏第一次見到葉曉君。

說起來，那時葉曉君哭得真……

想起這事陸靜笙特別不爽，心裏也沒少罵她是個白癡，随着認識時間的拉長罵的詞彙也花樣翻新。

前幾天她收到葉曉君發來的郵件。郵件前半段特別正式地彙報她工作進度、劇組情況，就差擡頭黑體加粗居中寫上“工作總結”。後半段開始詢問“壯壯”最近怎麽樣，兩位壯壯有沒有和平相處，她也對這裏的官方語言很感興趣，鞏固不少。

陸靜笙看得不盡興，讓她發張照片過來，一小時後收到她回複，果然帶了張照片。

“真乖。”陸靜笙點開一看，居然還多了一個蔣小芙。蔣小芙一張讓人想翻白眼的鬼臉幾乎占據鏡頭一大半的空間，瞪着眼嘟着嘴，讓陸靜笙尴尬恐懼症都要爆發了。葉曉君倒是一如既往很乖巧地站在一邊，笑得中規中矩，一咧嘴一排白牙，特別好看。

蔣小芙身為統籌，每次跟組都逃不開，這次自然和葉曉君同行。

Advertisement

陸靜笙默默将圖片存下來，将蔣小芙那半給裁了，傳到手機裏。

回國後陸靜笙回家過年。

陸靜笙不喜歡過年，每年過年就得去奶奶家拜年，真奶奶。

定居在各大洲的親戚們看在奶奶的面上都會回來。爺爺去世多年，這些年來最經常往奶奶那兒跑的就是陸長駿一家。奶奶愛唠叨，陸靜笙不喜歡聽。陸家人做自己的生意，相互沒有瓜葛，操心對方傳宗接代的心思倒是不少。

陸靜笙也被催婚，她奶奶幾乎跟念咒一樣念她，過年親戚也能添油加醋幾句，一開始還好脾氣應付兩句，随後便只能冷笑。

她是有些詫異，我國文化裏的糟粕倒是走多遠都濾不幹淨，老祖宗的教導多少年都銘記于心。

奶奶這麽唠叨，家裏沒幾個人有耐心聽她口齒不清的念叨，唯有陸長駿特別耐心地一邊幫她将蘋果削皮切成一小丁兒喂她吃一邊點頭和她聊天。這事兒在陸家只有陸長駿能做到。陸靜笙設身處地地想想，陸媽媽現在都挺讓人受不了，話越來越多又雜，根本不想聽，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轉移話題，并把出去獨居落實得特別幹脆。等媽媽到了奶奶這級別，陸靜笙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得了。

怎麽說陸靜笙最佩服他爸爸呢？有能力脾氣又好，有野心但不會因為因為野心把自己置身懸崖邊上，知足又溫和，渾身散發着成功企業家的儒雅風範。自小聽陸長駿講過各式各樣的道理，陸老爺子總是能在事情發生的最初就預見未來的發展并給予良心警示，可惜陸靜笙很少能真的聽進去，最多情況就是在事後找老爺子談心，佩服他高瞻遠矚。

相比于爸爸家這邊的家長裏短絮絮叨叨，媽媽那邊就簡單多了。大年初二一家人回娘家，姥姥姥爺給了陸靜笙一個大“紅包”，陸靜笙一看數目，忽然覺得還拍什麽電影啊，每天在家哄姥姥姥爺說點甜言蜜語得了，“投資回報率”逆了宇宙。

要說起父母兩家，其實在家世上還是差了那麽一點。

陸媽媽大名李愛蘭。“姥爺姓李，姥姥名字裏沒有蘭。”每次陸靜笙都得這樣解釋。

李愛蘭小時候住在b城著名老四合院，這四合院走出許多歷史風雲人物，李愛蘭的生母是最具傳奇特色的人物之一。

李愛蘭生母是30年代上海的一代名媛，曾得無數上流社會公子們青睐，最終她嫁給了當年的北平大律師李仁濟，兩人定居北平老胡同裏的四合院。二人的愛情故事跌宕起伏，堪比電影，最後生母慘死異鄉，令無數多情青年為之扼腕。

生母去世後五年，李仁濟為她添了一位繼母，這位繼母是著名的經濟學家，曾任著名高校教授，退休之後也一直活躍在學術界，和童幼寧奶奶是校友，也是多年的老朋友。陸靜笙和童幼寧兩家也是頗有淵源，二人家世相當，自小玩在一塊兒，才成了好朋友。

李愛蘭在國內讀完中學留美主攻政治，而後坐上大型美企ceo的位置。沒過幾年因厭倦當時的生活毅然從高薪職位離職，回國創辦了屬于自己的文化傳媒公司“k”k經營幾大時尚雜志，後涉足影視，李愛蘭就是在k走向巅峰的路上和陸長駿相識。

那時陸長駿不過是個辛苦打拼的小小制片人，李愛蘭在時尚圈待膩味了，正好陸長駿來找她當電影的出品人，她看了看項目策劃書，覺得這事兒好玩，就投了錢。

兩人一同小賺一筆，而後又合作了幾次，一來二去的兩人熟識，李愛蘭那年已經三十歲，覺得自己該結婚了，就向陸長駿提出結婚的想法。

李愛蘭不覺得自己有什麽不矜持，雖自古求婚都是男人的專利，但她覺得自己可以做這件事，就做了，沒半點怪異感。

陸長駿卻說想要考慮一番，李愛蘭說你最好快點考慮，我這個人心思多變，有可能明天就改變主意了。

不知陸長駿在考慮什麽，最後他買來戒指，單膝跪在李愛蘭面前，非常傳統地求婚。

兩人就這樣結婚了。

陸靜笙自然也知道母親家裏有些反對意見，畢竟陸長駿家只算中産，電影也在靠李愛蘭投資，怕她受騙。

“就算被騙也是我自己的事。”當年李愛蘭這樣和家人說。

“很好。”李仁濟說，“以後所有後果由你自己承擔。”

聽到這段往事的時候陸靜笙是覺得當初母親為了和父親這段婚姻是和家裏有争執的，但……就她母親這性子，有誰能降得住？再說，血濃于水，駿天發展很好，阖家幸福，獨女也算争氣，姥姥姥爺也沒什麽話好說。

這些年母親退居二線，年紀大了，想要将精力多放在家庭，陪伴家人，和陸長駿想法一致。

k現在由別人打理，李愛蘭還是董事長，看陸靜笙什麽時候有興趣也可以交給她接手；陸長駿倒是還在掌管駿天，今後駿天也是陸靜笙的。

道路已經為陸靜笙鋪好，怎麽走，走得好不好，也是要看她自己。

大年初三，陸靜笙叫上童幼寧滑雪去了。

童幼寧今年過年總算是有假可休，剛剛殺青一部電影，公司給她兩周假期，簡直感天動地。她也不喜歡在家待着，家長愛唠叨或許是所有華人家庭的通病。

“其實你姥姥姥爺挺好的，話少出手闊綽，你現在這輛車就是他們給你買的吧？”童幼寧一身紅色滑雪服，把沖鋒鏡戴好，興致勃勃。

“你怎麽不說十歲那年的生日禮物四大名著古文觀止，十四歲那年的二十四史和十八歲時的微觀經濟學。”

童幼寧低呼一聲沖下滑道，幾個大回環不見人影。

小季回家過年去了，身邊少了她陸靜笙還真是有點不适應。

滑完雪兩人都餓了，相約去吃晚餐。

“懷石料理有興趣嗎？”童幼寧說，“有小庭院挺有意境，食器也是直接從京都帶來的，只不過你得忍受一個人。”

陸靜笙早也知道她和喬劭綸又和好了：“我不必忍受她，我還挺喜歡她的，要不要忍受就看你自己了。”

童幼寧嫌棄道：“真不是姐妹。”

hana懷石料理比養心小閣素食館還要難找，在一處日式辦公別墅庭院裏，這別墅屬于喬家資産，還沒看見店名招牌就先看見禁止幼兒入內的标示，根本就不是想好好開餐廳的氣氛。

童幼寧平日裏總在聚光燈裏泡着，走哪兒都是一堆人，閑下來的時候特別怕吵，喬劭綸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和她待着，就開了這家hana。

hana沒有做任何的宣傳，只在喬劭綸的朋友圈子裏口口相傳，當然她也不在乎這家店是否能賺錢，只當童幼寧休憩之地。不僅最重要的食器是京都采購來的清水燒，就連廚師也都是京都原産。

兩人在包廂裏坐下，小菜、八寸、魚生一道道上，等上到主菜時，神戶牛肉在滾燙的石頭上滋滋做響，肉香滿屋時，走進來一位和服女子。

陸靜笙還以為剛才那位服務員小姑娘換了身和服，定睛一看，居然是喬劭綸。

喬劭綸盤起長發，插一支紅丸玉簪，一身黑色大振袖長至腳踝，手中燙金黑底櫻花扇，平眉俊眼，一雙似笑非笑的豔唇輕抿，既端莊又有點風流，與之前兩次相見時風格迥異。

陸靜笙心嘆，年輕人就是年輕人，有這心思和精力不停玩變裝。

再看一眼自家好友，凝視着為她們添茶的喬劭綸，眼神裏內容極其豐富。

喬劭綸臉龐上一抹紅暈，輕咬嘴唇。

陸靜笙胃小，也差不多吃飽了，起身告辭：“謝謝喬小姐的招待，下次我請客。”

陸靜笙何等知趣，也是和童幼寧在一起太長時間，什麽時候應該撤退，将時間空間留給她和她另一半，陸靜笙已經掌握得爐火純青。

以前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可今天卻突然覺得心裏空蕩蕩。

坐回車內，将手機裏葉曉君的照片調出來，看了一會兒，打電話給她。

那邊正是到了中午吃飯休息的時間，起了個大早連軸轉好幾個小時的葉曉君剛撈着水喝，手機在褲子口袋裏震動着，拿出來一看，接通。

“陸小姐？”

聽見葉曉君的聲音，心裏埋伏了很久的思念破土而出，将她心尖撐裂開一個口。

陸靜笙不說話，葉曉君也沉默着。

整整一分鐘，誰都沒說話。

“我下周……有個小假。”葉曉君的聲音很低，很平靜，像一碗靜置的水，沒什麽濃郁的味道，卻能解最原始的幹渴，“大概有一周的時間，我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