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趙山海仗着九龍城寨是塊法外之地,常年率領手下從事着收錢替人殺人放火的勾當,幹完縮回城寨,就如魚入大海,根本受不到懲罰。

這些年趙山海網羅了不少流落港城,身懷本事又走投無路的“人才”,靠着這些亡命之徒幫他做盡斷子絕孫缺德事,簡直是打出了一張金子招牌。

而林兆明在本港是排得上號的富商,有人想要他的命,找上趙山海,是很正常的事。以林兆明的身家,這一票自然不會便宜,加之作為身價不菲的富商,平日進出都有保镖跟随,刺殺他絕非是易事。趙山海除非是腦子進了水,才會找個毫無經驗的四九仔來幹這事兒。

很顯然,趙山海成功作惡這麽多年,腦子忽然進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麽只有一個可能,陳迦南不過是被派來混淆視聽,給真正的殺手當炮灰的。

只是在原書中,他竟然先于正牌殺手一舉成功,既沒被抓住也沒留下任何證據。這也就難怪他幹完這票,便被破格提拔成社團紅棍。

喬文想到這裏,又看向對面大快朵頤的青年。

青年吃得正歡,對周遭一切恍然不覺,也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此行是來作何,哪有半點殺手的樣子。

喬文暗覺好笑,又後知後覺意識到,雖然依靠原身的記憶,他一眼就能認出陳迦南。但也正是陳迦南在原身的記憶裏太過熟悉,他的長相也就無關美醜,仿佛是個獨特而抽象的存在。

而此時的陳迦南戴着鴨舌帽,嘴巴周圍貼着頗為濃密的胡須,叫人對他的本來面目瞧不太确切。但也看得出眉眼濃黑,鼻梁挺直,想來生得并不差。

陳迦南很快覺察他的打量,擡頭奇怪問:小喬,你總看我作何?”

喬文笑說:“豪仔說你給我去籌措藥費,籌藥費要貼胡子喬裝改扮麽?”

陳迦南心中一虛,清了下嗓子道:“我這不是去找人借麽?貼點胡子看着比較成熟穩重。”說着,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咱們不是有幾位街坊離開城寨後,在外面賺了錢麽,我就尋思總有些交情,然而我話還沒說出口,幾人就先苦着臉喊窮,真是氣死我。”

說到這裏,他幾乎是義憤填膺,前兩日他跑出去找那幾個聽聞發跡的舊街坊借錢,卻是碰了一鼻子灰。

當初在城寨唐樓,大家關系多好,如今看到他,恨不得繞道走。

他咬牙切齒道:“待我日後發達,定要用鈔票狠狠拍爛他們的臉。”

喬文笑問:“你打算如何發達?當爛仔賭錢賣白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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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迦南被他這一堵,頓時有些心虛,不敢看他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只欲蓋彌彰地夾起一只燒麥塞入口中,低聲嘟囔:“我不會一輩子當爛仔。”

喬文心說,你确實不會一輩子當爛仔,因為你是有本事當老大的人,然後被亂槍打死。

他想了想,道:“南哥,我身體沒事了,你不用再去弄錢,待我再好轉一些,就去找份工作。”

陳迦南擡頭看向他,道:“找工作的事還是慢慢來。我打聽過了,哪怕是去辦公室做文員,也很辛苦的,你身體吃不消別勉強。”

喬文道:“我有分寸。”

說着又慢條斯理吃起來,他吃得慢,陳迦南大嚼一通後,為跟他步調一致,也放緩速度。見他雖然還是跟往常一樣慢,但吃得分量倒是不算少,簡直是難得一見,又是驚訝又是欣喜,仔細一瞧他那張蒼白的臉,在食物的滋潤下,分明又多了幾分顏色。

陳迦南心中歡喜,只覺得今日的喬文,好像跟平日有些不一樣了,至于哪裏不一樣,他又說不出來,反正是好事。于是忍不住咧嘴發笑,還不忘給他碗裏夾他愛吃的點心。

喬文原本是想再多吃點的,但實在是他有心這具身體無力。加之怕在茶樓待太久出變故,打算趁着那殺手動手前,拉着陳迦南先離開。

他放下筷子,抹了抹嘴道:“南哥,我吃飽了,咱們回去吧。”

“行。”陳迦南招手喚來女招待結賬,因為點太多,他褲袋裏翻個遍,再加上喬文剩下的那幾塊錢,方才勉強湊夠這頓晚茶。

窮,倆孩子是真窮。

喬文起身,哪知剛站定,便是一陣眩暈,好在陳迦南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又在他耳邊埋怨:“你說你剛能下地,一個人跑出來這麽遠作何?幸好遇到我,不然倒在路邊,指不定都沒人管你。”

喬文深呼吸了兩口氣,那眩暈感方才稍稍減緩。

這具身體确實是太糟糕了。

他擺擺手:“我沒事,南哥。”

說話間,餘光瞥到不遠處的那殺手稍稍動了下。他下意識轉頭,果不其然,林兆明所在的雅間門從裏面打開,先是他那位人高馬大一看就身手不凡的保镖走出來,目光往四周打量一樣,恭恭敬敬往門口一站,接着才是林兆明。

跟在他身旁的是林子晖:“阿爸,那你去洗手間,我去再給你泡一壺碧螺春。”

“嗯。”林兆明慈愛地拍拍兒子肩膀,轉身朝左邊走廊盡頭的洗手間走去。。

陳迦南自然也看到了林兆明,他輕飄飄看了眼人背影,暗想,那本來是今晚自己的目标,算他命好,今天躲過一劫。

他翹了下嘴唇,便沒收回目光,不再關心。

與此同時,坐在雅座的殺手已經站起身。

陳迦南對此無知無覺,扶着喬文準備往樓梯口走,而看到殺手漸漸走近的喬文,心卻不由自主砰砰跳起來。

他告訴自己劇情已經因為自己改變,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殺手與兩人擦身而過時,不慎撞了下正往外走的陳迦南。那人顯然沒在意這點小事,頭也不回繼續往前走。

陳迦南則是怒道:“沒長眼啊?”

他聲音不小,引來旁邊幾人目光。

殺手聞聲回頭,一雙黑眸朝他冷冷看過來。那鷹隼般的眼睛,透着兇狠的殺氣,讓人不自覺膽寒。

若是換做別人,看到這眼神便知不是善類。然而不知陳迦南是否天生缺根弦兒,還是膽大包天慣了。

殺手看過來的這一眼,被他直接當成挑釁,他下巴一擡嗤笑一聲:“呦,還挺橫!”

殺手稍稍眯眼,并未回應,轉身又要離開。哪知才剛邁步,陳迦南竟上前捉住他手腕:“哎,還沒道歉呢。”

喬文只覺不妙,想要将這貨拉回來。

只是那殺手動作更快,幾乎是本能地一甩手,力道之大,将毫無防備的陳迦南甩個趔趄,恰好撞在身側的喬文。

喬文這具風吹就倒的身子,哪能經得起這一撞,雖然被陳迦南眼明手快扶住,但腰間還是撞上了桌角。

他如今這身皮囊如嫩豆腐一樣嬌弱,只是這輕輕一磕,便覺一陣鑽心疼痛,不由得悶哼出聲,眼淚都差點飙出。

陳迦南聽到這聲呻吟,頓時朝甩完人就走的殺手大罵:“他媽的!”

他原本只是打算逞兩句口舌之快便作罷,沒想過惹是生非,但撞到了身體才剛剛好轉的喬文,那就得另當別論。

“南哥——”喬文想阻止卻是來不及。

陳迦南已經松開他,朝前方的殺手撲過去。

殺手反應自然是非同一般,覺察人來,身子一側,便避過他的攻擊。

陳迦南一擊不中,飛快折身,再次出拳朝人門面揮去,腳下順勢一掃。

男人避開了面門,卻未躲過腿下。

原書中大反派陳迦南是靠拳頭發的家,他學的是段氏八極,身手自然了得。只是平日喬文總管他,加之在九龍城寨這種地方要是太顯山露水,并不是好事,所以他打架鬥毆只靠一套王八拳,從未給人展示真本事。這也是為何在和興社當了兩年四九仔,還沒冒頭的緣故。

但此刻人在外面,他自然不用藏着掖着,上來就是兩招狠的。

這殺手本沒打算理會他,哪知被他這一腳差點踹翻,頓時大怒,站穩後,惡狠狠撲向對方。

因為周圍都是桌椅,兩個人雷聲大雨點小,打得縮手縮腳,只是一直撞得旁邊桌椅哐當作響,将一屋子賓客吓得尖叫往樓下蹿。

茶室的服務生看到這陣仗,也不敢上前,慌忙撥打報警電話。

這樣大的動靜,自然也驚動了快走到走廊盡頭的林兆明和保镖。那保镖顯然是富有經驗,回頭看過來,面上頓生警覺,将身前的林照面,往旁邊的屋子一推:“林先生,快進屋!”

殺手見狀,知道自己暴露,再不念戰,将陳迦南一把甩開,從腰間抽出一把三菱軍刺,從翻到的雅座騰空躍過,飛速朝前方奔去。

陳迦南打出了一身火氣,怒氣沖沖回到喬文身邊,問道:“小喬,你沒事吧?”

喬文捂着腰上的痛處,搖頭道:“沒事,咱們快走吧。”

然而陳迦南看了眼走廊,卻忽然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咬牙切齒道:“你等我一下。”

那頭,那殺手已經與林兆明的保镖對上,手中軍刺招招皆是奪命招。

及至此時,陳迦南并未意識到那撞了自己的男人,跟自己一樣,是趙山海派來的殺手。看到他剛剛撞了自己不道歉,現在還拿着軍刺在茶樓行兇,可見是個窮兇極惡之徒,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正義之氣。

他松開喬文,猛得沖過去。

林兆明那人高馬大的保镖,已經受了好幾處傷落了下風,眼見殺手要擰開旁邊的門,沖進去取林兆明的老命。然而因為陳迦南的突然加入,擋住了殺手的動作,無論如何都沒讓他闖進屋內,二打一的局勢迅速扭轉,

就在膠着不下時,樓下響起了警車的聲音。

殺手狂躁地揮手狠砍兩下,飛速轉身,跑到一側窗邊,砰地一聲破窗跳下樓逃之夭夭。

陳迦南要追,被保镖拉住:“小兄弟,別追了。”又敲了敲旁邊的門,“林先生,沒事了。”

房門打開,拄着手杖的林兆明從裏面走出來:“阿正,殺手呢?”

渾身是血的保镖喘息着回道:“已經逃走了。”又朝陳迦南揚揚下巴,“這殺手不知哪裏來的,身手太兇狠,要不是有這位小兄弟出手相助,光靠我一個人,只怕是得出大事。”

林兆明聞言,看向陳迦南,露出一個幹淨的表情,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他,鄭重其事開口:“多謝小兄弟,這是我的卡片,今日救命之恩,林某定将重謝。”

随着殺手的逃離,陳迦南的火氣也降下來,此時望着面前兩鬓泛白的男人,終于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做了何事。

他讪讪接過卡片,半晌說不出話來。

“阿爸!”被吓得不輕的林子晖不知從哪來跑過來,緊緊抓住林兆明的手臂。

林兆明擺擺手:“阿爸沒事。”

林子晖心有餘悸問:“怎麽會有人要殺你?”

林兆明倒是淡定,笑說:“天天都有人想殺你阿爸。”

在父子倆互訴關心,陳迦南已經腳底抹油,溜到原地等他的喬文身旁,拉起他的手道:“小喬,我可能闖禍了,咱們先走。”

本是想拉喬文往樓下跑,但反應過來對方這身體根本跑不了,幹脆一矮身将他背起,趁着茶室還在混亂中,飛速蹿下樓。

蹿到至大門外,左右看了看,見門口亂糟糟,沒人注意他倆,趕緊背着人一溜煙鑽入了夜色之中。

趴在他背上的喬文從剛剛的混亂中回神,不由得暗嘆一聲。

劇情改變得還真是夠徹底,這家夥不僅沒成殺人兇手,反倒還阻止了正牌殺手,當了林兆明的救命恩人。

确實是闖了禍。

趙山海應該會打爆他的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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