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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芙蓉茶室中,在警察鬧哄哄上樓詢問後,林兆明才後知後覺發現那救了自己的年輕人,不知何時沒了蹤影。
他皺眉道:“剛那後生仔呢?”
林子晖摸摸頭,一臉茫然:“是哦,剛剛還在這裏的,怎麽不見了?”
“罷了,”林兆明擺擺手,“反正留了卡片,若是他想要我還這份人情,肯定會主動找我。”
天地良心,背着喬文溜之大吉的陳迦南,還真沒想到要去讨這份大烏龍人情。
吭哧吭哧拐了兩道彎,離開喧嚣之地後,他終于氣喘籲籲放緩速度,卻依舊沒将背上的人放下來。
還是喬文提醒他:“南哥,我自己走。”
陳迦南道:“沒事,我背你,免得你走上兩步又喘不過來氣。”
喬文失笑,還是掙脫他下地。
陳迦南借着昏黃夜燈上下打量他,狐疑道:“真沒事?”
喬文笑着攤開手:“真沒事。”
陳迦南仍是不放心地左右仔細瞧了瞧他,終于是相信他沒什麽大礙,不免感慨道:“今早我看你就吊着一口氣了,這才一天,竟然好這麽多,真是神奇。”
喬文:“之前是吃不下東西,今天醒來喝了水吃了粥,自然就好多了。”
陳迦南點頭:“這倒也是,我從小不愛生病,就是胃口好,只要餓了給我一碗豬食也吃得下。”
喬文:“……”倒也沒必要這樣對比。
陳迦南說着想起什麽似的,伸手在嘴上一抹,将那圈濃密的胡須扯下來,興許是沾得太牢,他疼得龇牙咧嘴到吸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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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胡須,他那張年輕的落入喬文眼中。他這才對他的長相,有了直觀的概念。原書關于陳迦南的長相并無具體描述,只知應該長得是不錯,畢竟他外號靓仔南。
但此刻喬文看清他的模樣,還是很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為,陳迦南就算是個英俊模樣,但按着原書中心狠手辣的做派,這英俊必然也是兇悍粗犷的路線。
然而沒了胡子的陳迦南,卻意外的周正俊朗,加之今日特意穿了一件襯衣,甚至還頗有幾分俊雅公子的氣質。
只是喬文的意外沒能持續兩秒,就被這位捏着胡須的俊雅公子一聲國罵打破:“他媽的,這甚麽破玩意兒!”
陳迦南雖然是土生土長港城人,但爹是京津人士,戰後才流落于此,家中還保留着北方口音,他時不時會蹿出幾句故鄉話。
城寨乃至整個港城,原本就來自五湖四海,上海人聚在一起說上海話,閩南人說閩南話,潮汕話更是四處可見。原身小喬文從小聽阿婆的一口吳侬軟語,說話也就帶着幾分柔聲柔氣。
喬文收回對他清朗俊雅的評價,道:“對了,剛剛茶樓裏那是殺手吧。你雖壞了人事,但也救了那位老板,算是做了好事,怎麽說自己闖禍了?難道你認識那殺手?怕人上門找你麻煩?”
陳迦南搖頭:“不認識。”
“那不就得了,你今天這身打扮,料想日後見到你也不會認出來。不用擔心,總之救人是好事。”
“我……”陳迦南摸摸頭欲言又止,他确實不認識,但豹爺肯定認識。
喬文見他這模樣,試探問:“南哥,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陳迦南忙攬住他的肩膀搖頭,打着哈哈道:“當然沒有,我哪能瞞得過你的火眼金睛。”
原身雖然身體瘦弱,但興許是基因不錯的緣故,個子并不低,然而跟陳迦南一比,還是矮了小半個頭。而此時的陳迦南雖然還是少年人單薄的身材,卻個北方人标準的大個子,被他這一攬,喬文只覺得自己仿佛真的很弱小。
陳迦南怕自己去當殺手的事跡敗落,親昵地摸摸他的臉頰,轉移話題:“你臉上怎麽冰冰涼的,你身體才剛剛好轉,夜晚風大,可別着涼了,我把衣服脫給你。”
大概是原身與他親近慣了,喬文也就自然而然沒覺得這樣的觸碰有什麽不适。他帶着薄繭的掌心和溫暖,貼在臉上還挺舒服。
他搖搖頭:“這都五月份了,我還覺得熱呢,吹吹風正涼爽。”
陳迦南聞言沒再脫衣服,只将他攬在懷中,笑嘻嘻道:“你一向都怕冷不怕熱,那我抱着你,替你擋點風,免得吹太多風。”
少年人的身體熱烘烘的,喬文是真不覺得涼,他好笑道:“很熱呢。”
因為原身說話總是氣息不足,這聲音倒顯得像是在撒嬌。
陳迦南仍舊攬着他:“我怎麽不覺得熱?”
兩人說說笑笑,勾肩搭背地慢悠悠走到了城寨入口。大都會的霓虹閃爍,在進入巷道後,忽然就變成遙遠的背景,一道無形的分界線,将城寨內外分成了兩個世界。裏面是黑暗肮髒的貧民窟,而外面是繁華蓬勃的大都會。
應該是又停電了,原本就不見天日的城寨在,此刻只剩一點點勉強透進來的月光。幾只老鼠從逼仄的巷道結隊而過,發出刺耳的吱吱聲,見到人也不逃竄,堪稱是嚣張至極。
喬文雖然覺得有些惡心,但也不至于被吓到,加之白日已經明晃晃見過這場面,此刻分外淡定。
倒是陳迦南緊張兮兮地往前一站,腳下狠狠踏了幾下,一邊驅趕黑暗中的不明生物,一邊拉着喬文為他引路。
他這樣的照顧,讓喬文忽然又想起林南。從小到大,但凡遇到危險,他總會沖到自己前面。
少時不覺得有什麽,直到失去後才知道那樣的情誼有珍貴。
這個世界的喬文是悲劇的,但也是幸運的。至少在他流落九龍城寨的這些年,遇到了陳迦南,像是親兄長一樣保護他照顧他。
如果不是他生命太短暫,原書中的陳迦南大概也不會走上那條不歸路。如今自己代替了那個可憐的少年,不管将來在這個世上會活出什麽樣子,但至少要拉着陳迦南走上正道。
兩人住在一棟八層的唐樓裏,一個二樓一個三樓,正好上下。
還沒到門口,陳迦南就大喇喇喚道:“阿婆,我們回來了。”
話音剛落,二樓樓道口的那扇門邊從裏面打開,一張個老妪探出他蒼老的面孔,柔聲笑說:“總算回來了,豪仔說阿文身體好了,出去轉轉透氣,我還擔心一個人會不會出什麽事,在家裏等了好半晌,看到是和阿南一起回來的,我就放心了。”
陳迦南道:“那是,有我在,阿文絕對不會出事。”
喬阿婆笑:“我煮了湯,阿南你喝一碗再上樓。”
陳迦南摸摸肚皮:“剛剛才和小喬吃了晚茶,肚子現在還是撐的,實在撐不下啦。您小喬喝吧。我上去了,有事叫我。”
喬文目送他上樓,慢悠悠走進屋。
喬阿婆借着燭光上下打量他:“真沒事了?阿南說你在華叔那裏治病,不能見風,讓我暫時別去看你,這幾日真是叫我牽腸挂肚的。”
喬文打量着面前的祖母,穿一身靛藍色粗布舊旗袍,腳上是繡花黑布鞋,頭發用一根竹簪子挽着,雖然是個樸素至極打扮,臉上也早已風霜滿面爬滿溝壑,但确實頗有民國千金大小姐遺風。
因為原身的緣故,喬文對她有着本能的親近感,他扶着老人家的手進門:“阿婆,我沒事了。”
只是說完就一陣眩暈,忍不住喘了兩下。
阿婆見狀,忙将他扶着在旁邊舊布沙發坐好:“你好好坐着,豪仔給你把藥拿回來了,正在爐子上溫着,你先喝藥,再喝點湯。”
喬文道:“謝謝阿婆。”
喬阿婆笑道:“我們祖孫倆客氣作何?”
看着手中一碗黑乎乎的中藥,喬文稍作猶豫便仰頭喝下,然後嘴裏便多了一顆麥芽糖,是阿婆塞進來的。
原本苦澀的口腔,瞬間被甜蜜占據。
他朝阿婆彎唇笑了笑。
阿婆見他笑,也由衷笑開:“是啊,該多笑笑,整日愁眉苦臉的不好。”
喬文不動聲色地望着她,一個富家女經歷了戰亂家族落魄,在兒子兒媳丈夫相繼離開後,獨自在混亂的貧民窟,撫養長大一個病秧子孫子,這個女性不能說不強大。
喬文吃了糖,又喝下一小碗銀耳湯,慢條斯理放好碗,道:“阿婆,等我身體好些了,就去找份工作,賺了錢我們就搬去外面的公寓,你也不用再賣幹貨了。”
阿婆慈愛地看着他笑說:“阿婆才不指望你賺多少錢,身體能好好的就行。”
喬文也不多說,只點點頭道:“阿婆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好,豪仔幫忙打了兩桶水,我燒了一鍋,趁着還是熱的,你洗了早點睡,要是有事喚阿婆。”
“好。”
這個時期的九龍城寨是沒有自來水的,只有八個公共水龍頭和水井,住戶得每天去取水,喬家一老一弱,這些年家裏的水基本是被陳迦南和豪仔包攬下來。
這樣的環境下,家中自然也沒有熱水器和抽水馬桶,洗澡的地方在陽臺,兩平米的陽臺,身兼廚房和沖涼房。
好在喬文野外經歷豐富,沒那麽講究。
這具身體在華叔的黑診所躺了四五天,灌了不知多少湯藥,全身都是刺鼻的味道。
先前在茶樓撞了一下,喬文脫了衣服才發覺,竟然青了一塊,一碰生疼。這到底是具什麽樣的身體,竟然如此脆弱。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認認真真洗了一個熱水澡,果真是舒服多了,卻也累得不行,仿佛幹了番重活一般。
回到了房內,內間靜悄悄的,阿婆已經睡着。
喬文在自己的木架子單人床坐下,将桌上燭火吹滅,邊擦頭發邊借着窗外一點月色,環顧了下這小小的房間。
原本這是一間房,隔成內外兩間,阿婆睡裏面,他睡外面。
外面這不到十平米的房間,還身兼客廳和餐廳,除了身下這張床,只剩一張小小的布沙發,一個小茶幾,以及一張木櫥,至于家電,除了一臺落地電扇和收音機,就再無其他。
剩下一點空間勉強能讓人容身。
不過房間收拾得很幹淨,想來這對婆孫都是頗為講究的人。
喬文頭發短,對着電扇吹了須臾,便幹得差不多。
他在床上躺下,被子是潔淨清新的味道,讓人覺得安心。
大概是因為這具身體躺了太久,他一時并無睡意,只能枕着頭望着那扇小窗外淡淡的月光發呆。
于是喬文忍不住又想起了林南,想他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樣,去到了另一個世界,過得是好是還是壞?
想來應該不賴,畢竟他是一個在哪裏都會閃光的人。
他正迷糊間,那月色下的窗子,忽然爬上一條黑色的影子,像只巨型大蝙蝠一樣挂在上面,将原本就微暗的光,遮去了大半。
喬文登時一個激靈,心說這城寨的蝙蝠是成精了?怎麽跟人差不多?
不想,那“大蝙蝠”忽然探進個人腦袋,壓低聲音開口:“小喬,你睡了嗎?”
原來不是大蝙蝠,而是陳迦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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