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還沒呢。”喬文坐起身回他。

陳迦南挂在半空,雙腿将窗戶輕輕推開,身姿靈巧地鑽進來落在地上。這麽大個個子,竟然沒弄出半點聲響。

他站穩後,兩步上前,一個翻身準确無誤地倒在喬文床上。

喬文下意識挪開身子,想給他讓出地方,然而這單人床,實在是窄小得很,勉強才能擠下兩個成年男人,他即使是貼在了牆上,身體也還是和對方挨在一起。

陳迦南剛剛沖過涼,只穿一件松松垮垮的褲衩,光滑的皮膚帶着點涼意,倒是給悶熱的夜晚,帶來了一絲清爽。

“有事?”喬文問。

陳迦南翻身對着他,支支吾吾:“也……沒什麽事,就是睡不着,來找你說說話。”

因為床太窄,這動作不慎碰到喬文腰上的傷,讓他吃痛地嘶了口涼氣。

陳迦南吓了一跳,豎起身問:“怎麽了?”

喬文怕他吵醒內間的阿婆,忙伸出手指放在唇前噓了一聲,低聲回道:“腰疼。”

陳迦南想起什麽似的掀開他T恤下擺,借着暗淡月光湊到他腰間,隐隐看到一塊青色,問:“是在茶樓磕的?”

灼熱的呼吸若有若無地噴灑在腰間的肌膚上,喬文覺得有點發麻,點頭道:“沒事,就一點疼。”

“怎麽會沒事,都青了,我拿藥給你揉一揉。”他翻身蹑手蹑腳下床,熟門熟路從木廚裏拿出一瓶跌打藥,回到床上。

喬文只得從善如流趴着。

陳迦南:“你忍着點。”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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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迦南從小練武,又時常打架鬥毆,受傷是家常便飯,這套活兒幹得十分熟練。原本喬文對那點磕碰沒在意,但這具身體仿佛天生怕疼,被他這一碰,饒是他心理上能忍,也還是不由自主疼出了生理淚水。

感覺到他身體的緊繃,陳迦南草草完事:“好了好了。”

等放了藥再回到床上,他長手一伸攬着他:“阿文,你說你這樣細皮嫩肉的,天生就該是當少爺,在這裏真是苦了你了。不過你放心,等我以後賺錢了,一定讓你過好日子。”

喬文笑:“那你倒是說說你怎麽賺錢?”

“我……”陳迦南也就是随口說的大話,少年人總是有這樣那樣的豪情壯志,無非是發發夢圖個高興,其實從不會細想,被他這一問,頓時噎住,“我還沒想好呢。”

喬文當然知道他還沒想好,說起來他不過十九歲,十九歲的男孩子懂什麽?自己十九歲時還是個跟林南一起天天惹是生非的混小子,以至于兩家爹媽受不了,一怒之下将人打包丢進了部隊歷練。

他想了想,回到正事,問:“南哥,你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

陳迦南一愣,他确實是有話要對喬文說。

先前沖了涼準備睡覺時,左思右想覺得今天這事不該瞞着他,于是翻牆爬窗爬到了他床上,可面對這嫩豆腐的人兒,又怕說出來氣壞他,只能先左顧言他。

這下喬文開了口,他猶疑片刻,眼一閉心一橫,道:“我不是答應過你不管做什麽都不欺瞞你的麽,但今天有件事我騙了你,我現在跟你坦白,你答應我不要生氣。”

喬文自是知道他要說什麽,笑道:“我不生氣。”

“那說好了。”

“真不生氣。”

陳迦南坐直身體,擺出一副正經談話的模樣,道:“我今晚去芙蓉茶室其實不是去吃茶,而是去殺人。”

說完這句,他暫且停下來,小心翼翼把眼睛觑向喬文,想先觀察他的反應,确定他不會因此大動肝火,才敢繼續說下去。

只見昏沉光線下,喬文一張凝白的臉平靜如常,因為太過平靜,毫無暴風來臨的征兆,反倒是讓陳迦南更不确定。心驚膽戰試探問:“小喬,你怎麽沒反應?”

喬文淡聲道:“是為了給我籌藥費嗎?”

陳迦南聽他确實是真的冷靜,稍稍放心,點頭道:“你這兩日快不行了,華叔說得馬上送去外面的高檔洋醫院,興許還能有救。但洋醫院收費太貴,還得先繳費才給治病,我們哪裏有錢。我就去讓四哥帶我去找豹爺,求他給我借錢。豹爺沒直接給我錢,但給了我個賺錢的活兒,讓我給殺一個人,若是事成,給我一萬塊。”他頓了下,又繼續,“我沒料到你會忽然在茶樓出現,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棄了行動。至于後面的事,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今晚唯一的殺手,而且還不小心攪亂了那個殺手的行動。”

喬文道:“所以你要殺的人也是林兆明對嗎?”

“嗯。”陳迦南點頭,又反應過來,奇怪問,“你怎麽知道這人?”

“我在雜志上見過林兆明的照片,在茶樓他給你名片時,我認出的。”

陳迦南恍然大悟,見自己來龍去脈全部坦白,喬文還是沒什麽大反應,不由得很是意外,狐疑問:“你真不生氣?”

喬文笑說:“你是為了我,我當然不生氣,而且不也沒殺人麽?”

陳迦南終于是重重松了口氣,裂開嘴角嘿嘿傻笑。

喬文瞥他一眼,道:“南哥,你別忙着高興,我不跟你生氣,但你先前說你闖了禍,恐怕是真的闖了禍。”

對于陳迦南來說,他的不生氣才是大事情,至于自己闖的禍反倒是排在了後頭,他頗有幾分滿不在乎道:“豹爺只說是給我一個機會,也沒說我完不成就要如何。既然他派我這個小喽啰去殺人,只是為了混淆視聽,肯定也沒指望我辦成事,無非就是不拿錢,再被他訓斥一句不中用,反正我也只打算當個不成器的四九仔。那殺手又不認識我,不用擔心。”

喬文坐起身,好整以暇道:“南哥,你想得太簡單了。那個殺手雖然不認識你,但肯定清楚豹爺的安排,哪能不知道今晚打亂他行動的人就是你?”他深呼吸一口氣,又說,“你猜他因為你沒完成任務,會不會去找豹爺讨說法?那豹爺又會怎麽處置你?”

陳迦南聽他這樣一說,頓時有點心慌。

喬文道:“林兆明是億萬富豪,一條命值多少錢,想必不用我說你也知道。豹爺很可能因為你損失這筆生意,你說他氣不氣?偏偏你是不知者無罪,又是社團的人,他除了打你一頓,也找不到理由重罰你。但那殺手要是因為這事找上門跟他要人,情況就不一樣了。我猜想,豹爺會以所謂的江湖規矩,讓你們自己處理。”

陳迦南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就是讓你們倆自己武力解決。”喬文頓了頓,道,“這樣既能給那殺手一個交代,又能讓對方幫他處置你這個壞事的四九仔,你被打死了,也是名正言順,怪不到他這個老大頭上。”

陳迦南若有所思地點頭:“這确實是豹爺的作風。”

喬文問:“你覺得你能打過那殺手嗎?”

陳迦南想了想,篤定地點點頭:“應該沒問題。”

他這話到不是吹牛講大話,他從小學武,師父是他那酒鬼叔公,別看成天醉得不省人事,實則年輕時是八極拳高手,一身本事全教給了這個侄孫後,才撒手人寰與酒罐子長眠。

但老人家生前囑咐過他,在九龍城寨這種地方,想要過得安穩,太弱小肯定不行,但也絕不能鋒芒畢露,得學會藏拙,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随便顯露身手。因為一旦露了真本事,必然會被那些三合會老大盯上,要麽成為敵人,要麽成為他們的人,為他們賣命,走上那傷天害理的不歸路。

所以陳迦南雖然從小招貓逗狗打架鬥毆,但用的都是爛仔們慣常使用的王八拳,在旁人眼中,無非也就是個王八拳使得不錯的爛仔,上不得臺面,所以也就能在和興社當個底層四九仔。

喬文對的身手自然也是了解的,因為書中關于反派陳迦南的描述,最大的特點就是能打,後來由黑轉白,總穿一身筆挺西服,是大大名鼎鼎的西裝暴徒。

西裝暴徒連個不知哪裏冒出來的東南亞殺手都打不過,那簡直就是在說笑話。

喬文想了想,道:“南哥,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暴露你的身手,被豹爺知道你真本事會很麻煩。那殺手應該是越戰場上退下來的,拳腳功夫倒不見得多厲害,只不過都是殺人招,尤其是他那把三菱軍刺,一不小心就得斃命。既要在他手上安然無恙,又不能讓人看出你是真打得過他,這确實有點麻煩。不過……”他沉吟片刻,又說,“這既然是豹爺的地盤,他肯定也不會任由殺手胡來,如果我沒猜錯,按着江湖規定,他會給你們定一個時間,比如半柱香。只要在這個時間內,你盡量拖延,用你那王八拳護住自己,受傷是一定會受傷的,流點血沒關系,看起來慘一點才更會讓人相信你是運氣好撿條命回來。”

陳迦南若有所思地點頭,忽而又擡頭,目光灼灼看向喬文:“咦?小喬,你平日裏最讨厭打打殺殺,怎麽忽然懂這麽多?”

喬文淡然一笑:“我還不是看你闖禍擔心你出事,才絞盡腦汁想這麽多。我也只是猜測,若真是這樣,你自己見機行事。但一定要當心,不要讓人傷到要害。”

陳迦南點點頭,舒了口氣躺下,先是雙手枕在頭下,想了想,又伸出手把喬文一把拉下,與他頭靠頭并排躺着:“小喬,放心吧,我會當心的。”

喬文嗯了一聲,過了半晌,忽然又冷不丁問:“南哥,你就沒想過離開城寨嗎?”

陳迦南懶洋洋道:“想啊當然想,誰不想住在太平山淺水灣的洋房別墅。”說着,又嘿嘿地笑,“等以後咱們有錢了,買個大的花園洋房,你我阿婆我爸我叔嬸還有豪仔,一人一間房,一大家子住在一起。”

喬文:“想得倒美,是不是還要娶幾個老婆生幾一堆孩子?”

陳迦南伸手撓他的癢,壞笑道:“我看是小喬你想要老婆了?我跟你說,現在港城的女孩子都開放得看,看到你這樣漂亮的男孩子,恨不得撲上來,你以後可得小心點,別稀裏糊塗被女人給騙了童子身。”

喬文這嬌弱身子受不住他鬧,很快就氣喘籲籲,有氣無力地推他:“南哥,別鬧了。”

陳迦南笑嘻嘻收了手,又伸長手臂,從他脖頸下伸過去,攬住他瘦弱的肩膀,歪頭笑吟吟看他。

此時被鬧了一番,喬文原本蒼白的臉,浮上了點血色,在淡淡的月輝下,有種脆弱而失真的美感。

陳迦南覺得好看極了,簡直有種與有榮焉的驕傲,忍不住抱着他,在他額頭親了一口:“小喬,你怎麽這麽好看,比我見過最好看的姑娘還好看。”

是不帶任何暧昧和情欲的吻,只是單純表達喜愛。他對喬文的喜愛,從來都是如此坦蕩。

就像是一個真心疼愛弟弟且以此為榮的好兄長。

喬文自然也能感覺到這兩個年輕人的感情,是毫無雜念的兄弟情,于是對他這個親吻,也就接受得十分心安理得,并且自然而然地枕着他的手臂安心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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