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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兩人的電話沒有持續太久。

傅娉婷平日裏不是熱衷搬弄口舌的人, 此時會對着那頭的白宴說出這一番話,也無非是希望年曉泉這樣一個認真生活的好姑娘能不要被身邊那些污糟的事情影響。

當天,白宴去到學校的時候, 班主任已經在教室外等着他, 伸手将人喊到辦公室裏,指了指旁邊的邵楓覃, 擡頭說到:“邵教授今天剛回國, 你們舅甥兩個好好談, 不要鬧矛盾。”

班主任過去見過邵楓覃和白宴發生争執的樣子, 所以此時這一句話說出來, 不可謂不苦口婆心。

白宴随意“嗯”了一聲, 也沒有回話,只是邁步向前, 走到邵楓覃身邊站定。

邵楓覃三個多月沒有見到自己這個侄子。他這段時間帶着學生在國外做項目,早些時候知道他從邵家搬了出去, 後來讓人調查,才發現是邵家的兩個弟弟聯合白家的養子白擎把人給逼走的。

邵家如今大不如前, 家裏除了老大邵楓覃, 下面兩個弟弟, 一個無能,一個好色,偏偏他們都又好大喜功,貪圖享樂,被白擎用錢拿捏住,十分讓人頭疼。

邵楓覃昨天晚上回的潭城,今天一大早,就過來學校, 準備把白宴親自接回去。

他擺了擺手,示意白宴在旁邊的座位裏坐下來,推了推臉上的眼睛,沉聲開口道:“我剛才聽你班主任說了你最近的表現,心裏很欣慰。既然你決定參加高考,也有了學習的心思,那就搬回家裏來,你那兩個小舅舅我已經罰了他們,北城那邊也讓他們斷了念頭,不論怎麽說,家裏的吃穿用度總比你在外頭要好許多,何況,你現在是白家唯一的合法繼承人,一個人住在外面,也實在不安全。”

白宴對于邵家人向來不怎麽親近,唯獨能聽一兩句邵楓覃的話,只是平時也擺出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看上去有些不服管教。此時,他點了點頭,在邵楓覃右側的座椅裏坐下來,手肘放在自己的雙膝上,表情看着倒是十分平靜:“不用了,我現在住在碧灣小區,那地方環境不錯,離學校近,周圍也安全,而且跟我住在一起的,還有一個今年也準備參加高考的女生,她平時很照顧我。”

邵楓覃聽見白宴的回答,一時臉上表情有些愣住。

他不知白宴現在嘴裏說出來的這一句“一起住”是什麽意思。他和他口中的那個女生是單純的室友,還是兩人已經有了親密的男女關系。

其實在邵楓覃的印象中,白宴并不像是一個會熱衷于早戀的孩子。

他雖說平時也有些風流的秉性,會包養個把子女人,但邵楓覃自己也是富家公子,知道那些纨绔子弟交際場上的規矩,絕不會把那當做是什麽真感情。所以此時,他見白宴一聲不響的跟一個姑娘同了居,兩人說起來,還是患難之中走到一起的,眉頭一皺,便有些擔憂了起來,側臉看過去,輕聲問到:“那個姑娘是哪裏的學生?”

白宴放在座椅扶手上的小拇指上下敲了一敲,沒有回答,只是沉默以上,突如其來地反問了一句:“潭州師範的藝術生高考分數線很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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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楓覃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清了清嗓子,便只能看向身邊白宴的班主任,告訴他:“這事,你們劉老師應該比我清楚。”

班主任于是點了點頭,眼睛看向白宴:“怎麽,你想考潭州師範?”

白宴開口否認:“不是我,是我住在一起的這個朋友,她今年已經過了藝考,有些擔心剩下的文化成績。”

班主任聽罷,便笑了笑,老實回答到:“既然藝考已經過了,那問題應該不大,藝術生的文化分數線一向不高,何況潭州師範也不是藝術類熱門學校,錄取率不低。”

潭城四中是省內的重點中學,這裏的學生大多是各地招進來的尖子生,成績不錯,都是奔着北城頂尖學校去的,像潭州師範這樣的師範類學校,又是藝術系,文化成績對于他們來說,的确并不算難。

但白宴想了想,卻還是不大放心,“可她是遷城一個鎮上的人,而且今年一直在自己打工掙學費,很久沒有上學了。”

邵楓覃聽見白宴的描述,得知那個女生竟有這樣一個背景,一時倒也生出了些許贊賞,擡頭問他:“所以說,現在跟你一起住的那個女生今年準備高考,你是因為她才想着也參加高考的?”

白宴見自己被拆穿,冷着臉,也絲毫不顯得慌亂,只是看過去一眼,語氣直白:“哪有這麽多原因,想考就考了。”

邵楓覃見白宴這樣說,難得輕笑一聲,換了個法子,故作高深地問:“哦,那你需不需要我幫你們找個家教?我給你們找的家教,可都是有名有姓的人。”

他這話一說,白宴立馬來了興趣,思考幾秒鐘,便索性也不客氣了起來,“那就請個數學的吧,她語文還不錯,英語我能自己教。”

邵楓覃被白宴的話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覺得這孩子雖然大了些,但那一股高傲的脾氣倒是一點沒變,于是點了點頭,不死心地問:“你真的不考慮回家住?”

白宴站起身來,“嗯”了一聲,連句回話也沒有,直接大搖大擺的往教室去了。

當天放學回到家,白宴在餐桌上,跟年曉泉說了邵楓覃給他們請家教的事。

年曉泉因為胡定的事,連着兩天沒給白宴好臉色,此刻聽見他的話,終于擡頭看了一眼。

白宴一時內心歡喜,臉上卻還是端的淡然一片,靠過去,神情嚴肅地看着她說到:“我知道,我過去的确有一些混賬,跟些不入流的家夥過了太久糊塗日子,這事兒我沒法否認。但現在,我真的已經很久沒有跟他們聯系。他們那些畜生就是習慣了花天酒地的日子,你跟他們不一樣,他們還要覺得你不合群,一個勁的想把你拉回他們那種生活裏去。”

說完,他見年曉泉臉上有些動容,便又嘆一口氣,抓住她的手,使勁往自己臉上拍了一拍,“所以說,他們真正想要看笑話的人,其實是我。你平白無故受了我的牽連,心裏委屈能夠理解,如果他們在你面前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你也千萬別當真,要是實在過不去,就幹脆打我兩下。”

年曉泉過去只知道白宴對于自己偶爾的撒嬌無可奈何,但她沒想到,這人低下頭來的時候,竟也是這樣能伸能屈,絲毫沒有了平日裏嚣張霸道的模樣,看上去,竟和他們村長認錯的時候看上去差不離。

年曉泉于是有些慌張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一時沒有跟他再做計較的打算。

她其實昨天晚上躺在床上就已經想通了許多,就像以前鄭老太太跟她說的那樣。在這個社會上,人的尊嚴都是自己給的。旁人看見的永遠都只會是他們眼裏想要看見的東西。所謂淫者見淫,智者見智。要與一個低俗的人去講道德,那就跟你在法律裏面找仁義,在美術面前談禁忌一樣,既不體面,也不适合,到最後,苦了的,到底也只有自己。

所以年曉泉重新拿起手上的筆,低着腦袋“嗯”了一聲,感覺白宴靠過來,胳膊貼着自己,有一些熱,便把人往外推了推,輕聲說到:“我不用你跟我承認錯誤,你只要約束好你那些狐朋狗友,別讓我們過來礙我的眼就行了。我管不着別人是怎麽想的,但我自己只想高高興興、踏踏實實的過日子,沒理由去受那些憑白無故的氣。”

白宴聽罷連忙點頭答好,态度誠懇,越發像是個幼兒園裏被老師訓斥了的孩子。

兩人于是第二天又開始了正常地交流。

相處起來,表面上瞧着與過去相差無幾,只是私下裏,年曉泉卻隐約變得更加努力了起來。

如果說,她過去的壓力,只存在于學業上,那麽此時的年曉泉,心中懷揣更多的,則是一股自我證明的迫切。她其實從來就不讨厭自己農村人的身份,也她不相信一個人的出身就能決定他們在這個世上的三六九等,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會格外的想念容緒,想念他毫不傲慢的态度,想念他溫柔和煦的聲音,而最想念的,則是他告訴自己的那一句,這個世界上階級普遍存在,但通過讀書,人們可以跨越階級。

邵楓覃請的家教在周末的時候終于上了門。

他知道白宴沒有高考壓力,便只給年曉泉做了一次摸底,之後又在輔導的過程問了她一些關于大學的想法。

年曉泉把老師擔憂的情緒看在眼裏,臉上表情十分冷靜,雖然嘴上沒說什麽,但是到了晚上,關上門來,一做題就是大半夜,兩三點了燈還開着。

白宴對于她這種行為十分不認可,偶爾勸說幾句,但年曉泉前頭答應,後頭依然不改,白宴于是也只能每天陪着她熬,他的睡眠原本就不好,如今因為擔心年曉泉,躺在床上久久無法入眠,經常半夜起來,有時見年曉泉趴在書桌上睡着,便輕手輕腳地走進去,把人抱到床上,拿毛巾給她擦一擦臉,然後蓋上被子關掉燈,再轉身回去自己的卧室。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大半個月,兩人的臉色都開始顯得有些不大好。

年曉泉本身就不是強壯的體質,以前在醫院裏走上一趟就能發燒,此時整個人看上去越發有些搖搖欲墜,白宴把這些瞧在眼裏,只覺氣得牙癢癢。

有一回,他兩點多鐘把人勸上了床,早上四點起來,發現燈又亮着,一時惱得口不擇言,推開門便張嘴喊到:“你是不是瘋了!”

年曉泉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識想要起身關燈,可沒想她剛剛從床上蹦起來,眼前一黑,就那麽猛地暈倒了過去。

第二天,年曉泉在醫院裏醒來。

醫生跟她說了不少需要注意的事項,同時,也語氣十分嚴肅的批評了她熬夜學習的問題。

年曉泉垂着腦袋,一個勁的點頭受教,再見到白宴的時候,臉上少有的露出了些許心虛。

白宴倒是沒跟她計較,只是她這一暈,他的眼眶下面也青了一大片,嘴邊還長了兩個泡,原本白淨俊秀的一張臉,一時間就多出了一處格外明顯的瑕疵。

柳夢瑩過來的時候,看見白宴嘴上那兩個泡,還有他手裏給年曉泉剛買的雞湯,整個人一時愣在了原地。

在她的印象裏,白宴向來不是一個懂得體貼二字的人。他從小活得過分肆意潇灑,甚至可以說不可一世。

此時,這樣一個從來不懂得迎合他人情緒的魔王因為一個年曉泉變成了這樣一副細心模樣,柳夢瑩一時間不僅心中發酸,就連眼睛也紅了起來。

她這三個月一直在中國的幾個南方小城裏輾轉,拍攝學業要求的紀錄片,此時回了潭城,便決定過來看看。

白宴在走廊上見到她,倒是也沒有顯得驚訝,只是擺了擺手,示意她到窗邊說話。

柳夢瑩于是把手中的果籃放在門口,跟着白宴走到走廊那頭的窗戶邊上,聽見他問:“你年後回過北城?”

柳夢瑩的手指下意識往裏一縮,笑着回答:“對,我回去看了看林叔叔和傅阿姨。”

白宴于是側了側臉,沉默一晌,繼續問:“你跟胡定他們也見了面,還聊起過年曉泉的事?”

柳夢瑩眼睛低低地望着地面,開口說話,有些欲蓋彌彰的冷靜,“好像提起過一嘴,也不知是怎麽就聊到了,怎麽,他們找你說什麽了嗎?”

白宴面無表情的把視線投過去,他看着眼前柳夢瑩那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像是想要憑借他們兒時的情意寬慰寬慰自己心中的不滿,可當他閉上眼睛後,那些曾經有過的恻隐之心卻沒能如願生起,他甚至在這樣的沉默中,漸漸感到了許多的不甘,他不甘于柳夢瑩的改變,不甘于時間的殘忍,也不甘于自己與日俱增的薄情。

柳夢瑩有些無法适應白宴此時徒然的沉默,她将右手搭在自己左邊的胳膊上,上下緩慢的揉了一陣,開口細着嗓子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白宴于是重新睜開眼來,他看了看柳夢瑩的眼睛,嘆一口氣,低聲告訴她:“夢瑩,年曉泉是我喜歡的人。我不知道我對她的這份喜歡能持續多久,但至少現在,就現在這一刻,她在我心裏,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說完,他深吸一口氣,微微側過臉,像是想要逃避柳夢瑩盯住自己的眼神,繼續道:“我很感激你小時候對我的幫助,對我來說你也是獨一無二…”

他話還沒有說完,柳夢瑩便開口打斷:“我不需要你的感激,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得到你的感激。我其實更想你能抛開小時候的一切,抛開我們兩家的關系,把我只是當成一個普通的女人,就單純只是我這個人。”

白宴聽見她的問話,一時有些回答不上來。因為,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除了小時候的那段回憶,跟柳夢瑩之間,竟已沒有多少話題可談。

邵楓覃早時接到醫院的電話,以為白宴出了事,此時帶着秘書過來,臉上很是擔憂。

白宴見狀連忙轉頭跟柳夢瑩說了句“失陪”,邁步便向走廊那頭走去。

柳夢瑩站在原地,看着白宴離開的樣子,自己發了一會兒的呆。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她覺得此時的自己,有着從未有過的失敗感,這在她過去的人生中,是極其少見的。她從小見慣了自己母親的行事,臉上也從不會輕易露出半分真情,她能讓風流的顧析為她輾轉反側,也能讓肆意妄為的胡定将她視作人生的月光。但她唯獨走不進白宴的心,看不透這個她唯一愛着的男人。

所以她站在原地,自嘲地笑了一聲,拿起地上的果籃,推開門,走進年曉泉的病房。

年曉泉此時正在背着英語單詞,擡頭看見許久沒見的柳夢瑩,一時有些驚訝,看見她手上的果籃,就又認真道了一句謝。

柳夢瑩對她笑了笑,挨着她的病床坐下來,她看着年曉泉蒼白的臉色,還有手上的英語課本,見她讀的磕磕巴巴,便走過去,用十分流利的英語全部念了一遍。

年曉泉一時擡起頭來,眼中浮現出一股無比真摯的敬仰,裏面沒有半分自慚形穢的錯覺。

這讓柳夢瑩覺得失落,仿佛自己的那些心思,在這樣一個人幹淨的人面前,竟變得十分可笑起來。

她于是沒有了再在年曉泉面前賣弄的意思,坐下來,只是輕嘆一口氣,開口告訴她:“就算你基礎查了些,也不必這樣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呀。”

年曉泉從手中的單詞簿裏擡起頭來,點頭回答了一句:“嗯,謝謝,我會注意的。”

柳夢瑩眨了眨眼,于是又道:“而且,阿宴現在還很喜歡你,至少他能看見你身上的好處,對于那些別的東西,他不會在乎,也不會看不起你的。”

年曉泉此時終于皺起了眉頭來,她看着眼前的柳夢瑩,抿了抿嘴唇,許久之後,才十分坦誠的說了一句:“但我不需要別人看得起。我努力讀書,只是不想辜負我年輕時候的這些好日子,我活着又不是為了男人,或者說,為了讓你們這些有錢人來更好的鑒賞我。”

作者有話要說:??喲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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