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半個地球

可黃舒芸從來沒有想到過，她想象中的曾經落難的女孩和救人的少年，一朝相遇頓悟經年往事俱是緣分，如今志同道合的事業伴侶，同樣出國門當戶對經濟富裕的家庭環境，一場她期待中的甚至順理成章的戀愛，怎麽會有這麽艱難。

小女友周笑笑正無知無覺地學習中，拼命把本專業和第二專業都學好，英語四六級也不能丢，嚴肅那麽好，她也想努力。

可當初慘的時候她倒是能得一句人人同情，如今日子好過起來，背後都無一句壞話的時光也到了頭。

不認識的人想要打聽一個人，依靠的就是标簽化的詞語和浮于表面的事實。

哦，你說那個剛談了戀愛的貧困生周笑笑啊。

從前很窮的，逃課打工還債。談了戀愛再也不打工了，男朋友給錢呗。現在周笑笑那屏幕都要貼膠的手機換了新蘋果，總是有大量的水果零食牛奶往宿舍裏送，新衣服新裙子上身，男友開車接送，時常留宿男友買的房子裏。

啧。女大學生傍社會人士改善生活質量啊？背後八卦的人并不認識周笑笑，也不知道她男友是學長。

以上種種，便是黃舒芸綜合各方信息，得出的嚴肅小女友的形象了。聽說小女友笑起來倒是單純無害挺好看，配合以上風言風語食用更加。

甚至黃舒芸知道的還要更多一點。從一同接機的學長那裏知道為了周笑笑窮，出不了國，嚴肅甚至放棄了在美攻讀博士，想要提前回國賺錢。

便愈發為嚴肅不平，覺得他瞎了眼，為這麽一個女人耽誤自己的前程。

但黃舒芸也覺得，即使縮短成三年，她還是不看好這一對能撐過去。她已經出國四年多了，出來的華人圈子裏，見過的異國戀分手的情侶，實在是太多了。眼界不一樣了，閱歷不一樣了，圈子不一樣了。有時候甚至都堅持到了跨越重洋再回去，明明對面還是那個人，卻怎麽都不對了。

何況是嚴肅和周笑笑這樣的情侶呢。

可她也沒有想到，嚴肅就這麽能撐，這麽能拼，在建築這個本就辛苦到令人崩潰熬夜到令人發指的行業裏，忙碌求學的間隙，都能記得抽出空去維系這場跨越半個地球的戀愛。

嚴肅有兩個手機，這很明顯，有一個舊手機，大約留着專門聯絡女朋友用的。他不開鈴聲，但是開了震動，專心畫圖的時候都放在旁邊。黃舒芸細心觀察，除了來消息以外，每天固定的時間也會震動，似乎是鬧鐘。

有次嚴肅畫圖的時候被導師叫走了，她悄無聲息地拿過桌面上的舊手機，輸入數字密碼滑開了鎖屏。實在是嚴肅不太當心，那六位數字就是周笑笑的生日而已，他常擺弄那個舊手機，一來消息就要回，只要刻意坐在他旁邊，用餘光留意，很快就能記住。

點開鬧鐘列表：早上鬧鐘是晚安。晚上鬧鐘是早安。每天早晨五點是起床，一三五日鬧鐘是網購蔬菜蛋奶海鮮。二四六鬧鐘是網購水果零食。每周六周日早上六點鬧鐘是錄音。

錄音？

旁的人都在埋頭畫圖，并沒什麽人關注到這裏。黃舒芸從包裏摸出耳機戴上，點開了手機上的錄音app。錄音文件裏，每周兩段。從出國至今，從未間斷。

點開最近的一段錄音，嚴肅低沉卻溫柔的聲音傳來：“笑笑，這周末忙嗎？不忙的話，這周日我們去博物館。你從學校西門走，坐地鐵去更方便。記得吃早飯再出門。不過要是出門的特別早，少吃點也行，然後你可以提前一站下，那裏有一家棗糕店，很好吃，可以買來當早飯，我爸爸當年讀書愛帶我媽去。不過記得吃完再去博物館，不要把吃的帶進去。反正只有一站路，你一邊吃一邊走過去當鍛煉也行。最近晨起跑步有沒有偷懶，嗯？”

“你左拐，就能看到博物館了，對了，身份證帶了嗎？我不在國內，你出門可不要丢三落四的了。出門“身手鑰錢包”，不要忘了。你可以先繞着外面走一圈，看看博物館的外部形狀設計，這棟建築其實是很出名的當代建築，裏面的展館設計非常有創意，原館址其實也有歷史……”

這段錄音很長，就好像是一段嚴肅在身邊，從建築角度帶你逛博物館的語音導覽。時不時還穿插一些很私人的故事，比如他父母當年時常愛來這裏。

之前還在國內的時候，即使嚴肅拖到不得不啓程才飛的美國，可是最後關頭改項目改導師，他又拼命想壓縮時間早日讀完，空閑時間其實也少的要命。兩個人談戀愛的時候，出門玩的機會其實也不多，更別提帶着周笑笑逛遍B市。多半都是兩個人并肩埋頭讀書學習，然後到了飯點，周笑笑大展廚藝一番。

周笑笑也從來沒有抱怨過出門逛街約會的時間太少，怎麽每次約會都是在家裏給嚴肅做飯。

可如果連當初還在一起時都算出門約會少的話，一段跨越着最長時差的情侶怎麽談戀愛啊？我睡着的時候你在白天，我白天的時候你在黑夜。牽也牽不上，抱也抱不了，連周末出門約會都做不到。

這就是嚴肅最後研究出來的，去“陪”周笑笑約會的辦法。B市那麽大，真的有很多很多值得去的景點，周笑笑從前打工也沒有好好逛過，此刻每周都會有兩段錄音，陪她出門。

只要點開手機上傳過來的錄音片段，熟悉的依戀的男聲在耳旁低低敘述這城市的每一處過往，每一棟建築，即使伸出手去只能握到一把風，即使耳朵不可以乘着電波飛越海洋，也好像嚴肅還在她身邊一樣。

黃舒芸沉默地聽着耳機裏傳來的嚴肅的聲音，就像一個誤入他人秘密花園的入侵者，看着別人溫馨甜蜜，自己心中卻是酸澀不已。

滑開嚴肅的購物app，每天一單從不間斷。他不在周笑笑身邊，又擔心每個月給女朋友打生活費笑笑心裏不好受不願意收，于是幹脆直接買東西送回家裏。笑笑自己回他家做飯，吃得也能好一點。

異國戀也許很辛苦，但是他确實盡心盡力了。

黃舒芸留學這四五年，見多了女朋友在國內，于是自己在海外暗暗撩撥耍暧昧甚至約一約的男生。嚴肅也許有點正經到無趣，可是真的是個很好的男人。

于是就讓人得不到，就愈發不甘心怎麽會得不到，怎麽會輸給那樣處處不如她的一個小女友。

被人從自身條件到家庭背景到人品三觀全方位鄙視了一番的周笑笑，此刻正蹲在地鐵站的出口裏，望着快要蔓延進來的暴雨，唉聲嘆氣。

嚴肅出國了以後，其實她又有悄悄地瞞着他出去接家教的打工。接的不多，至少不像以前那樣需要逃課影響學業，但是可以補貼一點學費生活費，争取在畢業之前就還完助學貸款。周末的遠程錄音約會又舍不得耽誤，便只好挑了一些晚上的家教。

本來嚴肅就不贊同周笑笑拿寶貴的學習時間出去賺這些性價比低的錢，所以談戀愛之後才會用那麽間接的方式包攬周笑笑的生活。何況他不在國內的話，一個女孩子大晚上的跑出去當家教，他不放心。

周笑笑其實沒那麽嬌氣，一個人扛着生活也習慣了，可是此刻傾盆暴雨，拿着傘都要被刮得滿身是雨水，滿地是積水坑，出來一趟估計鞋子褲子都要濕透，她也不好意思喊室友來接，便自感“分外矯情”地思念起男朋友來了。

想要男朋友在身邊，想要一個電話可以召喚他來，想要電閃雷鳴到可以爆響一聲讓人背脊發涼的滂沱夜雨的晚上，有人接，有人陪，有人可以伸手來牽她。

哎，喪夠三分鐘，周笑笑深吸一口，摸出書包外側裝着的塑料袋來，往“淹壞了又得花錢買新的”“這雙鞋很貴的一百多呢”的球鞋上套，一邊套一邊每日三省吾身：沒有男朋友呵護，你不也好好長大了嗎！嘤嘤嘤，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最後一個大塑料袋套住書包，再把書包抱進懷裏用身體護住，周笑笑正鼓足了一口氣打算沖進如注的暴雨裏，手機在書包的最裏面歡快地響了起來。

周笑笑趕緊三兩步沖了回來，抓開塑料袋，把手機摸出來，心有靈犀的男朋友撥來視頻請求。周笑笑趕緊把視頻通話轉接成語音通話，用手遮掩出一個相對安靜一點的空間，低聲接通：“喂？你怎麽現在和我連視頻呀？不是應該在上課嗎？”

“課間。笑笑你在外面嗎？怎麽轉了語音？”嚴肅擰着眉，擔心地問道，“我看天氣app上有暴雨黃色預警，所以課間出來看看你在哪兒。你今晚應該沒課吧，怎麽雨聲這麽大？你在家還是在宿舍？”

“啊啊啊……”周笑笑的腦袋瘋狂一陣檢索，不能開視頻，所以不在家，不能說又接了晚上的家教打工，怎麽辦怎麽辦？最後一口大鍋扔給了室友陳樂，“陳樂在圖書館沒帶傘，我出來接她！”

聞言嚴肅眼前都要浮現周笑笑單薄瘦弱的身影在風雨裏撐傘搖晃的場景了，令人心疼糾結，又不能開車去接她，只好趕緊叮囑：“那我先挂了，你快去快回！回來了給我回個視頻。”

“不要啦不要啦，我們淋濕了回來還要去洗澡，女生宿舍哎！怎麽好意思視頻！何況萬一撥回去你正好上課怎麽辦！”周笑笑越想借口越多，信誓旦旦地道，“我回來了給你發個信息呀！你安心回去上課！”

挂了電話，周笑笑又能量滿滿地複活了，重新把手機塞進書包底層，再裹上塑料袋，神清氣爽活蹦亂跳地沖進了雨裏。淋點雨怕神馬！踩點水怕神馬！男朋友不在身邊怕神馬！有人擔心有人惦記，有人随時随地挂着另一個城市的天氣app關心她，臺風加上紅色暴雨預警都不怕！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