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害怕
周笑笑在這個她被丢棄的城市裏,她長大的城市裏,乘着環線地鐵,一圈又一圈的坐下去,哭下去。反正周圍都是陌生人,不會有人在意。
不知道幾站過去,又或者是幾圈過去了。
一個從剛上地鐵就發現周笑笑在哭的年輕女孩看了一會兒,似是再也忍受不了了,翻開自己随身的小包,拿出紙巾,又拿出濕巾,走過來輕輕碰了碰周笑笑的肩膀,遞給她,安慰道:“你還好吧?”
來自陌生人的善意、肩頭的觸碰和塞到手裏的紙巾,把周笑笑從自己悲傷絕望的小世界裏敲醒了。
她淚眼模糊地接過對方的紙巾,在自己臉上用力地擦了擦,低着頭說了聲:“謝謝。”
連擡頭的勇氣都沒有,并沒有記住這個善意姑娘的臉,也沒有回答她還好吧這句問候。
回過神來的周笑笑在身邊的人又下了一輪,又上了一輪之後,終于在這個環線地鐵裏的腫瘤醫院這一站下車了。
從哪裏上來,從哪裏下去。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可是周笑笑知道,她的世界,什麽都不一樣了。
周笑笑再也沒有主動打嚴肅的電話了。
遠在美國的嚴肅一無所知,他偶爾終于得到休息片刻的時候,和周笑笑說一句晚安,問一句你最近如何,程老師如何,就會得到她簡單的笑臉,和一句“都好”。
周笑笑那天中午沒去送湯,程老師有些奇怪,後來到了下午接到周笑笑聲音沙啞打過來的電話,說睡過頭了,也沒在意,反而非常理解感動。這孩子照顧了自己半個月,每天在醫院陪夜,早上六七點照顧自己吃了早飯,回去的路上去菜市場,上午煲湯,中午送湯,真是累壞了。
反正拆線之後恢複良好,第二天就要出院了,少喝一頓湯也沒什麽。
當晚最後一次陪夜,程老師也讓周笑笑幹脆別來了,好好睡一覺。周笑笑也同意了。
隔天上午辦出院手續的時候,周笑笑戴着口罩,拎着行李箱,放進了周宇天爸爸的車的後備箱裏,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學校裏有急事,老師也出院了,我得回去了。”
程老師在病房裏都沒見到周笑笑,問了上來清東西的丈夫,說周笑笑在樓下辦出院手續呢,順便和這幾天照顧程老師的護工結賬。
和程老師的護工交待完最後一點私事,周笑笑頂着對方離開時打量的目光,坐在了一樓的等待區裏。
程老師下來,看着小姑娘腫腫的眼睛,伸手去摸,關心道:“這是怎麽啦?”
周笑笑伸手去扶老師,笑着應道:“昨天睡過了,晚上想睡又睡不着了,看了個□□韓劇,整個人都不好了。”
程老師無奈搖搖頭,笑道:“你們這些小姑娘,我是沒明白韓劇有什麽好看的。對了,老周和我說了,你學校有急事,別耽誤了,一會讓老周送你去機場。”
“不用了不用了,我坐地鐵去機場,比周伯伯送我還快些,又不堵車。”周笑笑連連搖手,想想又補充道,“老師你剛出院,家裏忙的事兒還多着呢。”
再說幾句,程老師也就算了,地鐵确實方便,便讓周宇天爸爸把車開到地鐵口,把周笑笑和行李箱都放下了。
周笑笑揚着笑臉和右手,和老師作別,最後還是沒忍住,跑去車邊,拉開車門,伸手輕輕地,輕輕地,抱着副駕駛的程老師,蹭了一下,聲音哽咽:“老師,我會想你的。”
程老師好笑地抱着撒嬌的周笑笑,摸摸她的頭:“傻丫頭,寒暑假回來玩。”
“嗯。”帶着濃濃的鼻音,周笑笑點了點頭,告別老師,下了地鐵,站在通道口,數了十分鐘,又上去了。
找了一家醫院旁邊最便宜的小旅館,開了一間房。
即使周笑笑又上去看了一次,但她不肯承認自己是443床肺癌晚期病人口裏念念叨叨的小小。
隔壁床的病人家屬們盯着那個床頭櫃的夫妻合影,再看看這個腫眼睛的小丫頭臉上的小酒窩,背地裏唏噓八卦,都在心中默默确認,這一定是當初那個被丢掉的孩子。
因為真的太像了。即使年代不同,即使氣質迥異,可是那笑容,那酒窩,那彎彎的眉眼,真的太像了。
護工張秀看到周笑笑又回來了,可是只看了一眼又要走,拉着她勸道:“醫生說家屬最好二十四小時守着哩,就這幾天了。臨終前,床前總得有個兒女送終吧!”
可護工說的話,周笑笑不僅聽不進去,還非常的反感:“憑什麽我要二十四小時守着替她送終?就因為她要死了,我就該來?”
臨床的一個家屬老太太看不下去了,拿自己的經歷去勸她:“孩子,人都要走了,你何必講這個話呢?有幾個當媽的,願意扔掉孩子呢?你守這幾天,不僅僅是說讓她走得沒有遺憾,我也是說,你這麽年輕,你也不要留下遺憾。”
老太太指着她床邊已經沒有意識的老爺爺顫聲說道:“你看,我對這病床上的老頭子,怨了半輩子,恨了半輩子,最後他要死了,我不也還在這裏陪他最後一程嗎?不求別的,求個心安。不過是最後幾天而已,你又何必讓你這一輩子,心中始終對這一刻的錯過感到耿耿于懷和後悔呢?”
滿頭白發的老太太推心置腹地在給這個一臉倔強滿腹委屈的小丫頭,傳授她一輩子做人最後悟到的道理。
可是這小丫頭卻并不領情。
那閃閃發亮的淚光甚至能浮起水霧,可是最後卻含在了大大的彎彎的眼睛裏,不肯掉落。
你們每個人都以為我年輕,以為我不懂事,可是你們誰知道,我已經在醫院裏,送走了幾個臨終的至親?
我有爸爸媽媽!
誰要你們教我怎麽做人!
所有的人都說,死生之外無大事,人死如燈滅,該釋懷的,趁着還有一口氣,就釋懷了吧。該原諒的,該寬恕的,該救贖的,不要讓人離世之前,還留下遺憾。
可是為什麽所有的人,都這麽尊重生命的離去,卻沒有人想過,當初她作為一個生命到來的時候,也應該得到尊重呢?
她跑了。
大家都以為周笑笑不會回來了。
可是最後這床病人離世的那天,他們還是在病房的玻璃外,看到了這個小丫頭的身影。
已經擴散的肺癌晚期,走得那樣痛苦,又那樣快。最後張永梅呼吸終止、心髒停跳的那一天,是她見到她當年扔掉的小小的第四天。
周笑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哭,她不承認裏面是她媽媽,她的父母是養大她的爸爸媽媽。
可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站在病房外面哭。
周笑笑不肯沾手後事,也不肯洩露自己的聯系方式家庭住址,張秀也沒勉強,正好周笑笑不承認,那遺産也與她無關。
不過張秀最後把那枚褪下來的黃金婚戒與合影相片塞給了周笑笑,嘀咕道:“永梅說了,她要是走了,去監獄裏和你……”
看到周笑笑的眼神與臉色,張秀改了口:“去監獄裏和……趙弘維說一聲……地址在照片背後……”
再一次坐上這條穿過醫院的地鐵來回搖擺,無數次的環線周而複始,發愣的周笑笑最終在火車站那裏,下車了。
嘈雜擁擠的售票廳,她買到了一張兩小時之後出發,去一個陌生城市的火車硬座票。
漫長的火車,人潮洶湧的汽車站,火車再轉大巴。
大巴司機正在幫忙乘客把一個又一個的打貨一般的蛇皮袋往大巴側面打開的倉門裏塞,就看到了周笑笑。
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哭到眼睛腫起,身後背着一個書包,孤零零地上了長途大巴。在乘客中格格不入。
搖晃搖晃,鄰座帶着聽不懂的鄉音的搭讪,高速公路上不斷路過的站點。
從省會火車到這裏最近的地級市,再轉大巴慢慢開到三小時車程以外的縣城,便是到了一個周笑笑理論上出生過,待過,卻沒有過記憶的地方。
當年張永梅,是守在趙弘維被關押的附近,生下她的。
從縣城的汽車站再換成公交,搖晃到縣城的南郊,開出20公裏的路程,終點站,是一座綜合性農業監獄所在地。
周笑笑站在了一個,以為自己此生都不會有機會接觸的地方。
你,探過監嗎?
周笑笑對監獄,從未想過,一無所知。
她茫然無措地站在那裏,站到門衛主動招呼她有什麽事嗎?
然後她才知道,原來不是她想來探監,就來探監的 。原來不是什麽人要探監,都能探監的。
看着這麽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背着書包來這裏,門衛迸發出了難得的耐心,告訴她流程,需要準備什麽證件審核她的身份,告訴她可以替犯人存錢改善生活條件的,告訴她如果要送衣服進去,衣服有什麽樣的要求。
跟着流程,一步一步走,麻木地走,在要求探視人出示身份證,并且說明關系的時候,周笑笑她站在這裏,突然生出了無窮無盡的恐懼與彷徨。
她拒絕出示身份證明,拒絕說明關系。
她倉皇地要離開,只匆忙地丢下了那張合影和壓在這上面的褪色婚戒,并留下了一句話,為犯人趙弘維的前妻帶話,前妻已經因肺癌晚期去世。
至于到底能不能傳達到,戒指會不會弄丢,她不在乎。
她害怕。
她不想承認裏面關着的,是她的父親。她好害怕。
要去面對一個理論上來說,為她提供了基因的親生父親。她真的好害怕。
這世上不是罪犯就一臉窮兇極惡的,反而有人生着一副好皮囊,卻做着龌龊事。那個在照片裏彎着笑眼氣質不羁的年輕男人,已經是四進宮了。
一進宮,鬥毆。二進宮,搶劫。三進宮,毒。四進宮,盜竊。
她從來沒有想象過這會是什麽樣的人,也從來沒有想象過這樣的人會和自己産生什麽交集。
她一直以為自己被丢掉,大概也不過就是因為自己是個女孩而已。可是原來,還有比這更糟,更糟,更糟得多的多的多情況。
她不想知道他現在是什麽樣子,她更不想要這樣的父親。
她害怕。
☆、最大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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