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入學 孤女寡男,二人同處一室

“你要記住,若一味依靠強大的力量,最終也會被其所傷,唯有利用能與其相制衡的頭腦,才是真正的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直到拿着□□回到自己屋子裏時,林葳蕤腦海中還回蕩着林凜交代給她的這句話。

她沒讓任何人看見,将□□放入妝奁中鎖好。

對着鏡子将有些淩亂的長發梳理好,林葳蕤來到隔壁書房。

天氣日漸暖和,書房的窗戶打開着,朵朵潔白的梨花花瓣随風落下,被吹進屋子裏,更有幾朵墜入墨硯中,原本潔白無瑕的花瓣瞬間被墨水浸染成黑色。

有了她的許可後,林郁青正在屋子裏練自己的名字。

林葳蕤走過去,便見紙上的“郁青”二字初見雛形,不似起初那般稚嫩。

直到她走近,林郁青像是才注意到來人,忙放下手上的筆:“小姐。”

“你繼續練便是。”林葳蕤唇角微翹,帶着幾分滿意。

林郁青垂下眸子:“是。”

反正書房寬敞得很,也不差這一張桌子,林葳蕤取了本游記,繞到屏風後,靠在小榻自顧自看起來。

一時間屋子內安靜得只聽見書頁翻動和筆端與宣紙相摩挲的聲音。

林郁青看着眼前的字,沒想到她當真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不由得有些晃神。

本以為林葳蕤跟旁的女人沒什麽不同,眼下看起來,她似乎是一塊不開竅的榆木腦袋。

一滴墨墜到白紙上,很快便渲染開。

他眸中思慮漸起,長長的眼睫垂下來,在眼窩處落下一小片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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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她沒有什麽舉動,自己也不可操之過急,免得叫她看出什麽來,反倒惹人厭惡。

只可惜林郁青這般想,卻有人按捺不住,不過幾日,蓮柳便打聽到二人每日在書房□□處的消息。

他氣得牙根發癢癢,萬萬沒想到自己如此鬧一場倒叫人那小賤人撿了便宜。

孤女寡男,二人同處一室,止不住林郁青這個狐媚子會使出什麽招數來勾搭小姐。

蓮柳前思後想,覺得自己不能放任他搶占先機。

即便上次在郎君面前捅破,小姐也親口承認了同他說過的那些話,自己将來就注定是小姐的人,可蓮柳還是覺得自從小姐醒來後,看他的眼神就沒有過去那般含情脈脈,反倒還有些避之不及,這叫他如何等得下去!

蓮柳愈發有危機感,次日便偷偷摸摸炖了一盅湯,敲響了書房的門。

書房的門是半掩着,平日鮮有人來,林葳蕤還當是爹爹或祖母來了,忙放下手中的書,替郁青打掩護,接過他手中的筆,叫他在一旁裝作磨墨伺候。

直到收拾好,她才清了清嗓子:“何事?”

“小姐。”門外傳來蓮柳嬌滴滴得有幾分委屈的聲音,“您平日裏看書辛苦了,奴才炖了烏雞茯苓湯,特地端過來讓你嘗嘗。”

林葳蕤這才松了口氣,随即又眉心緊皺,有些無奈道:“不必了,我不用。”

只可惜蓮柳已經邊說邊走進屋來,看見圍着書桌一坐一立的二人時,他眼中頓時冒出兩簇火,偏偏還得忍着妒意,蹲身溫婉道:“小姐,這湯是奴才在廚房守了一整夜文火慢熬出來的,有補血養氣寧心養神之效……”

說着,還擡眸看了林葳蕤一眼,眸光潋滟水潤,眼眶底下有一抹淡淡的烏青。

蓮柳是家生子,自幼跟在林浔枚身邊伺候,雖說是奴才,卻并未吃過什麽苦,昨夜熬了整晚,就為這一盅雞湯,連他自己都快要感動了。

偏生林葳蕤看書看得有些眼花,并未注意到他這叫人憐惜的黑眼圈,只是有些猶豫:“可我并不餓……”

早膳她吃了足足八顆又大又白的芝麻湯圓,到現在還沒消化過來呢。

“小姐。”還是立在她身後的郁青開口,“難得蓮柳哥哥這般辛苦,不如你還是收下吧。”

他說話時,嗓音淡淡的,猶如三月春風暖洋洋地拂面而來,聽得叫人想睡覺。

偏生眼底那一抹難以忽視的譏諷之色,背對着他的林葳蕤看不見,蓮柳卻看得一清二楚。

蓮柳端着湯盅的手指捏緊幾分,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笑:“是呀小姐,難不成您還在生柳兒的氣嗎?”

生氣倒沒有,只是有些不适罷了,林葳蕤扶額,終究還是側頭躲過蓮柳暗送秋波的眼神:“那你就放這兒吧。”

等蓮柳送上來後,又在他萬般殷切的眼神底下,林葳蕤不得不嘗了一口:“唔…不錯。”

“小姐喜歡就好。”蓮柳喜形于色,“奴才日後再做給小姐。”

“咳咳…”林葳蕤差點被湯水嗆到,不得不無情拒絕,“那倒是不必了。”

“為何?”一聽她這話,蓮柳急了,開口問道,“小姐明明很喜歡的。”

轉眼間,他似是想明白了什麽,噗通一聲跪在林葳蕤面前:“奴才明白,小姐是氣惱我上次對郁青不敬,這些日子蓮柳日夜反思,知曉是自己做錯了,日後奴才定會同郁青一起,好好伺候小姐,絕不做那等争風吃醋之事……”

林葳蕤深吸了口氣,決定快刀斬亂麻,說個清楚明白:“蓮柳,日後若無事,還是莫來找我。”

“再者——”她又道,“我不會納你,也不會納郁青,你不必多想。”

她這句話并非氣話,也不像是玩笑,而是陳述而出,林郁青磨墨的右手頓了頓,繼而恢複了動作。

“小姐…”蓮柳眼角緩緩滑出一道淚痕。

“你起來吧。”林葳蕤有些無奈,“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若是日後你無事再來我這兒打擾,就休怪我不留情面。”

她的語氣中,甚至隐隐含着些威脅的意味。

蓮柳心頭一驚,一直以來,他都因為過去二人間的那些親密,忘了她是主而自己是仆的這件事。

而現在林葳蕤拿出訓斥下人的威嚴,蓮柳反倒噤聲什麽都不敢說,他只得恨恨瞪了林郁青一眼,擦幹自己的淚:“是。”

說罷,起身怏怏離開書房。

桌上那盅雞湯還散發着香氣,林葳蕤自是吃不下,她扭頭看向郁青:“你餓嗎?”

林郁青連連搖頭:“那是蓮柳特意給小姐炖的,我怎可染指?”

“沒事。”林葳蕤将湯推到他面前,“我再吃就要撐住了,你底子薄,正好補補。”

即便這些日子在林府,林郁青原本單薄的身軀已經如同春日枝頭的嫩芽逐漸舒展開來,甚至已經超過林葳蕤半個頭,展現出少年人獨有的骨骼硬朗。

只是林葳蕤發現,大洛的男子皆以孱弱單薄為美,追求弱不禁風的飄飄欲仙之姿,明明正是蓬勃向上的年紀,卻有意吃得很少,看着倒是好看,估計營養定然跟不上。

林郁青不便再推辭,他接過湯盅,拿着湯勺細細品嘗,唇角不禁勾了勾。

蓮柳當真是好手藝,不過他若是知道自己辛辛苦苦熬出來的雞湯進了旁人腹中,不知會作何感想。

想到蓮柳,林郁青猶豫片刻,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執着湯勺輕輕轉動,狀似無意道:“小姐方才說…我和蓮柳,您誰都不會納?”

“嗯。”正在低頭看書的林葳蕤擡頭,“你不信?”

她只當林郁青是疑心自己還對他圖謀不軌,忙急于澄清:“我病了一場,誰都記不得,對蓮柳的感情自然是煙消雲散,如何還能納一個自己不愛的人?你也一樣,我現在照顧你是不可推卸的責任,絕無非分之想。”

她語氣誠摯,黑白分明的雙瞳倒映出窗外一樹梨花的白。

林郁青一時失神,聽見自己聲音有些低沉:“小姐說的話…可是當真?”

“我騙你作甚。”林葳蕤生怕他多想,突然起身到屏風後面,翻箱倒櫃不知在找什麽。

過了半晌,她端着一個小箱子出來了。

箱子打開,裏面厚厚一沓紙據。

林葳蕤翻開一張道:“這是客棧的地契。”

她又攤開一張:“這是典當行的契約。”

接着又鋪開,滔滔不絕道:“這是古玩店、這是畫舫,還有雜貨鋪……”

林郁青微微遲疑:“小姐這是何意?”

“這些都是我林家的財産,這些呢,是當前我名下的。”林葳蕤開誠布公,“原本我打算,等你讀寫書識字了,再尋人教你如何做生意,到時候,這些鋪子裏你随便挑幾家,後半生也應當過得無甚憂慮……”

林郁青神色鄭重,打斷她的話:“小姐将這些東西讓我看見,就不怕我禁不住誘惑,心生歹念?”

“啊?”林葳蕤一愣,倒真是沒想到。

林家世代為官,又是名門望族,祖祖輩輩的東西傳下來,反正都是她林葳蕤的,除了這些地契還有別的房契田契,金玉絲綢和奇珍異寶數不勝數,這點東西不過是九牛一毛,她急于澄清自己就拿出來給他看看,并未想太多。

她自是不能說這些地契根本不算什麽,只默了片刻後道:“我相信你。”

又補充了句:“或許…你也不妨也試試相信我,我不會傷害你。”

林郁青久久不語,片刻才啞着嗓音道:“我自是相信小姐。”

硯池中的墨,悄無聲息被一片落入的純白梨花顫起波瀾。

林郁青的眸色濃得一如墨般化不開。

自己,真的可以相信她嗎?

——————

轉眼過了三月中旬,便到了太學開學的時候。

林葳蕤從羽兒口中知曉,太學乃是官府所辦的學堂,專為應試的貴門學女傳道受業,學年僅有一年,若是過不了科舉,便要回太學重新修習,這類學女,大多被譏嘲為吊車尾。

很不幸,因為受傷昏迷不醒,原主錯過了今年開春的科舉初選,只有等待明年的機會。

所以,林葳蕤自己就是這些個吊車尾之一。

不過玉兒還是很好心地安慰她:“小姐不必憂慮,謝家那位小姐今年連科舉初試都未能通過,照樣被打回太學重新修習,這類人多着呢,不止你一個。”

…………

林葳蕤覺得似乎并沒有被安慰到。

到了開學那日,太學門前幾乎被馬車擠得水洩不通,門口由官府的侍衛把手,除了學子本人,旁人一概不得入。

林葳蕤告別馬車上依依不舍的老父親,獨自一人走進去。

進門時,她注意到,那些侍衛腰間別的槍,似乎與林凜贈與自己的那把一模一樣。

唔…看來這速度還挺快,林葳蕤若有所思。

她一個人拿着拜帖到了負責接待新生的先生門前,這女先生已經上了年紀,一頭白發,用一只烏黑的木簪別起來,見到林葳蕤這張熟面孔,沒好氣地嘀咕:“怎麽又來了?”

足以可見,原主往日在學堂定然不怎麽受待見。

“有勞先生。”伸手不打笑臉人,林葳蕤厚着臉皮笑臉相迎,将拜帖遞出去。

“去書堂等着吧。”拜帖被人簽上字,又替了回來。

“是。”林葳蕤恭恭敬敬應道。

書堂裏約莫有二三十張桌案,來得早的學生皆席地而坐,或滿嘴之乎者也搖頭晃腦地背書,或彼此嬉鬧,說是衆生萬象也不為過。

林葳蕤微微側頭,和一個人對上了眼。

謝韻之?!

四目相對,謝韻之也認出她來,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姓林的,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謝韻之你別太過分。”林葳蕤一邊防備着她,一邊往後退,“你娘在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的。”

一說起謝大人,謝韻之就想起被老母親捏着耳朵上門道歉時的屈辱,更是怒火中燒:“林葳蕤,你存心找打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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