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試探 好,我娶你
林葳蕤不敢隐瞞, 将兇案一五一十道出。
洛毓倚着竹榻,直到聽她一口氣敘述完,卻牛頭不對馬嘴地問了句:“渴嗎?”
“啊?”林葳蕤擡頭, 被這麽一問,她才想起自己剛才跑上來的确有些口幹, 只得讷讷道,“有點……”
洛毓擡了下下巴,支使缈兒:“給二位小姐倒茶。”
“多謝殿下。”早就習慣了她的陰晴不定,林葳蕤接過缈兒遞來的茶杯,飲了小半杯, 最後還下意識舔了舔唇角。
做這個動作時, 她并未注意到四皇女眸光暗了幾分。
洛毓又将目光移到謝韻之身上:“這位是?”
“回殿下的話。”林葳蕤生怕謝韻之性情生猛, 沖撞貴人, 忙搶在她開口前回答,“謝小姐乃是在下太學中同窗,此次特意陪在下來不夜城中調查命案。”
謝韻之被林葳蕤搶了個先,索性也閉上嘴,任她對答如流,自己則一言不發。
“既然林小姐有要事在身, 本宮也不便打擾。”洛毓起身, 寬敞的衣袖輕掃過桌案,“後日休沐,再等你的結果。”
臨走前她還朝林葳蕤擲了一樣東西:“這個拿着,出入府衙差遣官差便無人敢攔,等案子結束,再還到本宮手上。”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林葳蕤忙不疊接住, 定睛一看,竟是一枚碧色玉佩,通體瑩潤透亮的玉佩雕刻皇家專屬的鳳紋,上面刻着一個龍飛鳳舞的“毓”字,一看就是洛毓的私人之物。
這等貴重東西,林葳蕤就像是捧着個燙手山芋,想追上去還又來不及,扔又不敢扔,只得貼身放着妥善保管。
等洛毓一走,屋子裏的氛圍才算是輕松起來,原本跪坐着服侍四皇女的缈兒也起身,颔首同二人打招呼:“謝小姐,林小姐,不知你們要問些什麽?”
若是往常,謝韻之定然要先同他調笑幾句,可自從上次差點被樸先生逐出太學後,她許久未來過這等煙花柳巷,感覺竟有點陌生,只是公事公辦道:“你同趙绔,近日可有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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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缈兒細細回想,“趙小姐倒未曾來過。”
“不是這幾日。”林葳蕤補充,“就這個月之內吧,你最近一次同趙绔在一起是什麽時候。”
“約莫是七八日前,趙娘宿在我房中,之後就再也沒來過了。”
“那趙绔可曾表現出什麽異常?”
“沒有。”
這就奇怪了,看來趙绔死得倒是突然,連與她親近的缈兒都未曾察覺到不對勁。
“那在此之前,你可知趙绔接觸或得罪過什麽人?”林葳蕤又問。
缈兒搖搖頭:“趙小姐同我在一起,不過是為了尋歡作樂,她的事情,賤身如何清楚,不過……”
缈兒分明似是想到什麽,話音卻又戛然而止,視線朝林葳蕤看過來,似是在猶豫什麽。
“有什麽想說的,直說便是。”林葳蕤道,“我們不會讓旁人知曉是你說出來的?”
“賤身擔心的不是這個。”缈兒輕輕搖頭,“我若是說了,林小姐切莫生氣。”
生氣?難不成還跟自己扯上關系了,林葳蕤更是好奇了:“你說吧。”
缈兒斟酌着,将那日趙绔調戲林郁青的事說出來,末了還溫聲細語道:“不過郁青公子潔身自好,當時并未搭理她過,想必趙绔沒讨着好,也便作罷了。”
一番詢問下來,林葳蕤寒着臉出了花樓,跟在她身後的謝韻之連連呼喚:“林葳蕤,你等等我。”
林葳蕤放緩腳步,卻直直朝巷口走去,謝韻之一把拉住她:“這不是回太學的方向,你氣得傻了不成?”
“我沒有生氣。”林葳蕤在已經付錢與車夫租了輛馬車,擡腿就要上去。
謝韻之跟着上來,擠進車廂內:“你若是不生氣,這是要去幹什麽?總不會要去刑部鞭屍趙绔吧?”
林葳蕤白了謝韻之一眼,跟死人計較這種事,也只有謝韻之的腦袋瓜子才想得出來。
林葳蕤不生氣,只是有些懊惱。
自她進入太學後,便無暇顧及林郁青過得如何,原以為有下人伺候,他又有鋪子打理,日子總歸不會過得太差,不成想以郁青之殊色,實在太容易招來是非。
這些,她都不曾過問。
這次是趙绔,若不是缈兒剛好說出來,天知道還有什麽王绔,李绔。
偏偏郁青性子又好強,從不肯與自己說這些事,恐怕就是想說,也找不到同她交談的機會。
扳起手指算了算,兩人幾乎已有大半月不曾見面。
林葳蕤一時心頭發悶,她叫馬車原本是要回林府去,可是現在冷靜下來,才想到回去又能做什麽呢?
思及至此,她下意識叫車夫停住,掀開簾子下去,只想自己慢慢走走清醒一下,卻正好見到前頭有一家脂粉鋪。
據缈兒所說,趙绔帶他來的也是一家離花樓不遠的脂粉鋪,想必郁青當時打理的就是這間鋪子。
反正來都來了,她順便走進去,打算找個知情者問個清楚。
天已經快要黑了,鋪子裏被殘陽的餘晖照亮,林葳蕤剛走進去,忙有小厮道:“不好意思客官,小店今日就要打烊了……”
“我不買東西。”林葳蕤剛要開口問問,隔着多寶閣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小姐?”
聲如碎玉泠然相擊,帶着幾分詫異。
沒想到到頭來還是會見着郁青,林葳蕤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許久未見,他今日着了一身自己未曾見過的水湖色的绉紗薄衫,立在木隔前,手裏還拿着一方帕子,似是在擦拭這些瓶瓶罐罐。
明明只是極簡單的動作,由林郁青來做,便格外賞心悅目,他長身玉立,仿佛無形之中有什麽東西将他與這俗世間隔開。
一起跟進來謝韻之很識趣地雙手負于身後,在店鋪內東看看西看看,拿自己當空氣。
此處人多眼雜,不便談話,林葳蕤同林郁青一起上了樓,進了間屋子。
直到在桌旁坐下後,林葳蕤才發現,這間屋子靠牆還擺着一張床,像是有人在住。
見她滿面困惑,林郁青忙解釋:“小姐有所不知,鋪子去年的賬目實在是繁瑣,我梳理了一道,發現還需要些時間才能計算清楚,索性晚間便宿在此處,不必麻煩回府。”
“原來如此,辛苦你了。”
林郁青唇角微擡了下,他輕輕搖着頭:“每天能有事做,倒讓郁青覺得自己還有些用處,談何辛苦。”
透過窗閣,餘晖的光落到他面上,林郁青生來便白,這樣一看,整個人就像是玉石般發出瑩潤光輝。
“小姐?”又是一聲試探的輕喚。
林葳蕤這才回神,暗嘆自己沒出息,每每見着他,就像被妖精勾走了神。
她垂眸,長而翹的睫毛遮住眼底神色,思索着該怎麽将趙绔的事問出口。
然而還不等她開口,林郁青便似察覺到什麽:“小姐莫是有什麽心事不成?”
“沒有。”林葳蕤當即矢口否認,想了想道,“郁青,這些日子你可過得開心。”
“自然是開心的,小姐為何要這樣問?”
林葳蕤緩緩開口:“我聽說,趙都尉家的大小姐趙绔……”
“叮咚”一聲清脆的動靜,林郁青手中拿起到一半的茶盞重新跌回瓷盤內,打斷林葳蕤的話。
“你沒事吧。”林葳蕤急忙問道。
“無事。”林郁青勉強笑了下,“不過是手滑,幸好這茶水不算燙,小姐方才說什麽?”
反正話都說到一半,林葳蕤索性直截了當:“聽說趙家小姐曾出言輕薄于你,讓你獨自一人應付這些鋪子,是我大意了,郁青,你若受過什麽委屈,盡管與我說便是,不要獨自一個人藏着悶着,我會替你解決。”
屋子裏陷入死一般的沉默,林郁青低着頭,久久未曾說話。
他一張精致的面容大半被烏發遮住,只露出尖而白皙的下巴。
林葳蕤不知如何是好,又試探着喚了聲:“郁青?”
他聞聲擡起頭,林葳蕤這才發現,他的眼眶有些紅,點漆般的雙瞳似是被水色浸潤,連同着密而直的睫毛,一雙眼都是濕漉漉的,看起來好不委屈。
“你怎麽了?”林葳蕤問。
“小姐當真想要替我解決?”林郁青反問,嗓音有點幹澀。
“自是。”
“若真要解決這些狂狼之徒,小姐便娶了我吧。”
“娶?”林葳蕤愣住了。
林郁青輕咬下唇,似是鼓足極大勇氣:“若小姐娶了郁青,我便是你名正言順的夫侍,當然沒人敢招惹。”
他說得不無道理,在大洛,男子終歸都要找個妻主依仗,只不過……
林葳蕤直言:“可你我之間并未男女之情。”
林郁青淚眼盈盈,直勾勾朝着她看,強忍着不讓淚掉下來:“總歸是要嫁的,就算是不嫁給小姐,也要嫁給別人。在旁人眼裏,我本就是小姐的人,如何還有嫁出去的道理?”
他生得好看,便是落淚,也美得不真實,叫人很難不動恻隐之心。
林葳蕤腦海中陷入天人交戰,竟不知如何答複。
不錯,說要照顧他的是自己,林郁青所言也不無道理,一個沒有妻主的男子,在這世道便如浮萍般随波逐流,人人都可以欺淩。
正在林葳蕤沉思之際,林郁青一臉黯然地開口:“小姐見諒,方才郁青一時情難自控,是我逾矩了,如果小姐不願意……”
“我沒有不願意。”林葳蕤安撫的話脫口而出。
此話說出口後,二人俱是失神。
林葳蕤是在扪心自問,倘若真要娶他,自己似乎并不像對荇之的親事那般排斥。
林郁青則是對她的回答出乎意料,不過旋即他又清醒過來:“小姐不必安慰我,似郁青這般的身世,能夠有今日的安穩,已經算是三世修來的福分,豈敢奢望更多。”
林葳蕤歪着頭看他,語氣裏有幾分無奈:“說要嫁我的是你,說不敢奢望的也是你,你這人好生奇怪。”
她突如其來的戲谑,倒叫林郁青的白皙的面上生出一層薄紅:“郁青不敢。”
林葳蕤凝眸看他。
就在方才的瞬間,她想通了自己的心思。
盡管自己與林郁青彼此都沒有男女之情,可他們兩人注定一個要娶,一個要嫁,總歸娶別人也是娶,嫁別人也是嫁,倒不如知根知底的好。
更何況郁青聰慧沉穩,不似旁的男子那般哭哭啼啼,同他相處,倒也是自在輕松。
先前林葳蕤一直還保留着現代的思維,以為定要兩情相悅才能成為夫妻,可在這男女之家盲婚啞嫁的大洛,顯然郁青是最好的選擇。
想通了這一點,林葳蕤倒不再躊躇:“好,我娶你。”
說完這話後,她竟輕松了不少,仿佛像是壓在心頭的一塊石頭終于安穩落地。
林郁青定定看着她,似是被林葳蕤說的話驚到,連可憐模樣都忘了裝。
他陡然間提出婚事,為的是劍走偏鋒,岔開趙绔這個話題,只有幾分少得不能再少的試探心思。
畢竟以他對林葳蕤的了解,她肯定不會答應。
沒想到竟收獲了此等意外之喜。
林郁青看着她,心底無聲地笑了。
這個人總是這樣,明明有時候又傻又好騙,卻又坦蕩直白得讓人毫無招架之力,跟那些僞女子真小人全然不同。
難怪自己會這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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