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科舉 那抹柔意又重新凝固為冰霜

林葳蕤一覺睡醒, 外面幾乎快要天黑了,她剛起身,羽兒便掌燈要進來:“小姐醒了?”

“嗯。”林葳蕤答應, 正起身穿衣,發現木雕的床頭上, 似乎嵌着箭镞般的東西。

她忙伸手将其拔下來,對羽兒道:“我餓了,你先端些吃的過來吧。”

“是。”羽兒不疑有他,将燈放下離開了。

林葳蕤這才趁機偷偷摸摸看究竟是什麽,這像是一支被折斷的短箭, 箭身綁着一個小紙條。

她翻開紙條, 看見上面遒勁有力的字跡, 還隐隐藏着憤意:“今日之事, 若叫旁人知曉,定奪你性命。”

用腳指頭也猜得出來這是洛毓寫的,林葳蕤起身将紙條置于油燈上,任騰躍而起的火苗将其舔舐得一幹二淨。

林葳蕤本就不願蹚這趟渾水,即便日後洛毓當真登上皇位,要想穩固自己的地位, 也只有永遠将這個秘密藏下去。

否則有百官大臣在, 沒有女人會同意讓一個男子對自己發號施令,百姓也不會接受自己的帝王是一位男子。

轉眼過了新年,正月十五,便是科舉的日子。

林葳蕤收拾妥當,坐上馬車出門到貢院去。

林浔枚理所當然地要陪同前往,一路走都在囑咐丫鬟:“可将該收拾好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郎君放心,都被好了。”

“爹爹放心好了。”林葳蕤有跟着道, “女兒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你啊……”林浔枚笑着搖搖頭,正打算說些什麽,突然身形一晃,面色有幾分泛白。

“爹你怎麽了?”林葳蕤忙将人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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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事。”林浔枚搖搖頭,“許是年底操持府上的事務,有些勞碌罷了。”

林葳蕤将信将疑:“您還是先回去歇息,不必非要送我到貢院去。”

“這怎麽能行?”林浔枚想也不想便搖頭,林葳蕤急忙道:“你若是去了,反倒叫我放不下心,若是在考場上分神怎麽辦?”

林浔枚再三考量:“好,你不必擔心我,只管安心去考便是。”

“女兒知道。”

說罷,林葳蕤便目送着林浔枚在仆人的攙扶下離開,獨自一人朝府門走去。

為了不出什麽差錯,林葳蕤特意起得平日早了近大半個時辰,再加上她胸有成竹,這會兒正提着燈籠不緊不慢地走着。

冬日天本就亮得晚,此刻幾乎與夜裏無異,林葳蕤正獨自走着,突然聽見身後窸窣的腳步聲。

月色下竹影綽約,倒映在石子鋪就的小道上。

林葳蕤腳步一頓,小心翼翼地轉過身去,待看清來人後,才松了口氣:“郁青,你怎麽也來了?”

來人正是林郁青,他緩緩走到林葳蕤身邊:“畢竟是阿蕤參加科考,我想來陪你一程路。”

“如此的冷天,也難為你起得這般早。”林葳蕤莞爾。

“對了,怎麽不曾見到郎君。”

說起這個,林葳蕤眉頭微蹙:“不知為何,方才爹似乎不大舒服的樣子,我便先讓他回去了。”

“是嗎?”林葳蕤的語氣不無惋惜,燈光昏暗下,林葳蕤卻看不見他唇角輕勾,沒有半分意外的神色,“那将阿蕤送到貢院後,我再去陪陪郎君。”

她颔首:“有勞你了,不過你也莫要太辛苦。”

林葳蕤提着燈,與他并肩而行,月色如霜,灑在二人的身上,連發絲都被包裹在這般的靜谧中。

路上積雪約莫有半尺厚,一腳踩下去,雪地裏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這條路好像永遠也走不到頭。

二人上了原本是準備給林浔枚和林葳蕤準備的馬車,坐到馬車裏,林葳蕤才想起問他:“你可用過早膳。”

林郁青搖頭:“阿蕤不必擔心我,等我回去再用膳也不行。”

“那怎麽行。”林葳蕤打開食盒,從裏面取出一碟還是溫熱的紅豆糕,“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這碟紅豆糕與平日裏的不同,以軟糯的紅豆泥為餡,被晶瑩剔透的糯米皮包裹着,看起來分外誘人。

林郁青沒有動:“這是小姐到了考院裏吃的東西,我怎可獨享。”

“不過是一個中午而已,我哪裏吃得了那麽多東西。”林葳蕤遞到他面前,“你若是不吃,反倒叫我過意不去。”

林郁青沒有再推辭,他伸手拈了一小枚紅豆糕,修長五指被點心的紅襯得分外白皙。

不知幾何時,他已經練出斯文的吃相,小口小口品嘗着紅豆糕,再也不是曾經那個吃起東西起來狼吞虎咽的少年,林葳蕤不由得有幾分出神。

直到林郁青連着叫了兩聲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又一次被他的美色蠱惑了,當真是色令智昏!

林葳蕤狀若無事答應下來,欲蓋彌彰地清了清嗓子:“咳,這紅豆糕我還沒嘗過呢,好吃嗎?”

得到林郁青肯定的回答後,馬車內又安靜下來,直到來了貢院門前,都有官差把守着,馬車來來往往,不可停留太久。

林葳蕤忙提上食盒,像是逃避般,掀開車簾便要跳下去:“我要進去了,回見。”

“好。”林郁青起身相送,“祝小姐下筆如有神,摘得桂冠。”

林葳蕤紅着臉點了下頭,轉過身走了。

馬車重新駛動,林郁青掀開窗簾,面上帶着和煦的柔意,猶如破開黑夜的那一縷金光,直到他看見橫空裏冒出來的謝韻之将手搭上林葳蕤的肩,那抹柔意又重新凝固為冰霜。

“你食盒裏是什麽?”謝韻之問,在林葳蕤打開蓋子後便大大咧咧地撚起一枚紅豆糕,塞.進嘴裏品嘗,“不錯,貴府廚娘手藝了得。”

說罷,她又伸手作勢要繼續拿下一枚。

林葳蕤不幹了,忙伸手捂住盤子:“你都吃完了,我中午時候吃什麽?”

“嘁。”謝韻之瞥了下嘴,“小娘我拿燕窩羹跟你換,行不行?”

林葳蕤自然不會答應,她食盒下方雖還有別的膳食,只不過這紅豆糕還沒嘗過,她舍不得。

二人正說着,便到了大門。

她倆來得實在是太早,甚至還不用排隊,被守衛搜身過後,便放行進去了。

大洛的科舉考場和林葳蕤想象中的不一樣,并非是單人的小屋子,而是在一間寬大明亮的殿宇中,支起二三十張桌案,每個人根據自己領到的簽號尋找座位。

倒是和現代的考試相似,只可惜謝韻之并未跟她分到同一間考場。

外面雖然是冰天雪地,殿宇早已用碳火烘過一整夜,因此異樣暖和,完全不會因為天寒而影響發揮。

食盒也由主考官統一收起來,放到保暖的地方。

林葳蕤約莫等了半個時辰,所有考生陸陸續續到齊。巳時一到,貢院內的銅鐘撞擊聲響起,便到了正式開考的時刻。

試卷依次由主考官發下來,殿內只有卷紙翻動的聲音,林葳蕤将整張卷面細細看過一遍,第一堂是策論,她完全不在話下,只思忖片刻,提筆便寫。

時間不知不覺過得飛快,午後用膳也是在各自的位置上,不許考生肆意走動。

午膳完畢,又輪到了下午的考試內容。

大洛的科舉分兩日舉行,今天是首日,林葳蕤雖說是游刃有餘,可一整天坐下來,難免有些疲乏,等到走出貢院,連腳步都是虛浮的。

幸好門外林郁青早就等候着,見她一出來,忙迎上去,替林葳蕤接過手中的食盒:“辛苦阿蕤了。”

擁擠的人流中,旁的陪考喋喋不休地問着考生今日感受如何,與他們相比,一聲不吭的林郁青倒真是一股清流。

林葳蕤一上馬車,也顧不得什麽形象,就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困死我了。”

“阿蕤若是覺得,便先睡一會兒。”林郁青道,“今日馬車多,約莫回府也慢得很。”

林葳蕤沒有說話,腦袋一歪竟真的搭在他的肩頭睡過去。

林郁青不禁覺得有什麽毛茸茸地東西蹭在自己的側臉處,他側過頭一看,正是林葳蕤高高豎起的發髻。

貢院不但對考生着裝有嚴格規定,就連長發也要用木簪高高挽起,不可有絲毫的遺漏。

是以林葳蕤這般的姿勢靠在他肩上,頸後白皙而修長被林郁青一覽無餘。

他伸手,指腹似有若無地輕輕摩挲過她脖頸後的肌膚,随後輕輕将木簪拔下。

長發如瀑傾散,襯得林葳蕤小臉粉白,分外誘人。

林郁青喉頭微動,強行按捺住自己別的心思,将她攬入懷中。

兩日的考試很快就過去,林葳蕤當真是難得閑下來,只等三月放榜。

林霑向來是不多過問她的事,只是對于林葳蕤入仕之事,難免要詢問她的意見。

先前四皇女私底下曾許諾會替林葳蕤挑選一門好差事,彼時她便心生警惕,如今知道四皇女的秘密後,更是不敢與他為伍,故而林葳蕤問道:“娘親可知有什麽差事,能夠少與皇宮的人打交道?”

“你倒是不傻。”林霑難得多看她一眼,“只是京城中的關系盤根錯節,官大一級壓死人,哪有不受控制的,不過倒也不是沒有……只是苦了些。”

“什麽差事?”

“刑部,掌天下刑罰之政令,以贊上正萬民,只供當今聖上差遣,旁人的命令一概可以不聽,你可願意去?”

“我去。”林葳蕤不假思索答應下來。

她不怕吃苦,只怕卷入洛毓的陰謀中丢了性命。

二人商議妥當,只待放榜後由林霑找同朝為官的好友替她寫一封舉薦信到刑部,林葳蕤便可順利入職。

科舉于寒門學女而言,許是鯉魚躍龍門的一次大好機會,對于林府這般的世家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非但林葳蕤如此,謝韻之和董舒也自有朝中的長輩為其鋪路,閑暇之時,三人優哉游哉,一同賞雪喝酒,聊聊閑事,好不快活。

倒是董舒先發現了不對勁,狐疑的目光看向謝韻之:“為何近來……不曾見你上花樓,連提都沒提過?”

“咦?”林葳蕤這也才發現不對勁,跟着揶揄道,“老實說,莫非是謝同窗修身養性了不成?”

她二人步步緊逼,饒是謝韻之也招架不住:“本大小姐就是改性了如何?同那些扭扭捏捏的男子相處有何樂趣,倒不如喝酒自在。”

林葳蕤眼皮跳了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這話旁人說她信,謝韻之說,她一萬個懷疑:“不是吧?往日見你左抱右攬快活得很,可不曾聽你抱怨過半句。”

林葳蕤心照不宣地沖謝韻之擠了下眼:“據我所知,□□回頭,多半是有了真正的心上人,不知我們謝大小姐看上了哪家的公子,可不許瞞着姐妹們。”

她原本只是随口說說,沒想到謝韻之面上一愣,目光直勾勾的,就像是被戳穿心思般。

“不是吧?!”董舒也像是發現新天地,“誰家的公子這般厲害,竟能勾住謝韻之你的魂兒?”

“你、你們……”謝韻之難得在董舒面前輸了氣勢,“可不許亂說,我誰都不喜歡,一心只想入朝為官,造福大洛百姓。”

她矢口否認,二人倒又不确定了,互相對視一眼,舉起酒杯碰了碰,繼續喝清酒。

謝韻之松了口氣,也跟着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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