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覆轍

過了會他們一同共進午餐，席間他一直默默注視着她，像一只暗夜中的貓一般，看得她心裏發毛，摧折如稻草。午飯後她捧着玻璃杯喝水，發現他還在看她，一刻不離視線明滅交錯，她從隔牆這邊走到隔牆那邊，他也靜靜跟着，不說話，彼此沉默。

栗粒一直刻意避着他，風平浪靜過了兩三天，某次她站在窗前呆呆俯瞰冰雪消融的街道時，猛地發現街上的店面清一色多了渙然一新的彩色裝飾，綠色的聖誕樹，紅色的聖誕帽子，不知不覺已是聖誕節臨近。

她心裏悲哀不能自已，盤算着日期，從她遇見他開始，已經過了三個月。

栗粒趴在玻璃窗上，目不轉睛地巴望着，殷切而懇誠地希望能染上搖搖的歡喜氣息，他出現在她身側，默然道，“聖誕節快到了。”

栗粒聽到後，很喪地低下了頭，她迫切渴望回家，迫切想念老爸老媽，迫切想從這巨大的牢籠中逃離回歸正常生活，想晚起熬夜看動漫，甚至和魏青互嘲一番也可以。她失蹤的這些天裏，會有人發現報案麽？警察能找到她麽？

她心裏空蕩蕩的沒有底，逃亡時的車都是他搶的，走的都是無人尋覓的偏僻小路，而他是外國國籍即便是記住相貌偵查起來也是難如登天。

栗粒深深地感覺到了絕望，身在頂樓，底下川流不息的人潮渺小如螞蟻，忽然間絕處逢生般有了主意，她擡擡頭看他，他移過視線，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淡淡而溫和地問她，“怎麽了？”

“過幾天是我生日。”栗粒撒了謊，心裏忐忑，但還是竭力僞裝讓他看不出破綻。

他聞言黑黢黢的眸子一轉，手點了點涼涼的玻璃，發出嗒嗒的敲擊聲，低低頭，沉聲問她，“是麽？”

“是。”栗粒拿不準他是否記下了自己的身份證信息，聲音瞬間有了些遲疑，但還是強作鎮定。

“能，能送我一個禮物嗎？”栗粒聲音低的令他難以冷漠相對，他嗯了一聲，“想要什麽？”

“我想出去一次。”她緊張到無以複加，手心密密麻麻出滿了汗，生怕他不答應，情急之下抓住他的袖口一角，懇求道，“就這一次。”僅此一次，只要她踏出酒店大門，便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他始終保持沉默，喜怒哀樂皆尋不到的默然，栗粒攥住他的衣袖，手指抽搐，他此刻的一舉一動都足以給她宣判死刑，危急關頭她又慌慌忙忙道，“我不跑，我保證。”

“好。”他竟然鬼使神差地答應了，眼神微妙地起了波瀾，看着她緊攥自己衣袖的手，肅然不語，栗粒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要抽手時他一把抓攥住，一邊眉毛高高跳起，“我也要過生日了。”

“呃......”栗粒聽到他的話，莫名心虛，不敢看他。

“你送我個禮物。”他湊近她，栗粒皺着眉眼，滿目哀愁，“我沒有......”話還未說完，他抱住她，身上的香水味道凝結而隽永，烙印般封鎖在她殘存的意識中，散漫到衣服的褶皺紋理中，“送個擁抱。”他低低道，栗粒結結巴巴問他，“你真的過生日嗎？”

他把她松開，嘴角微揚，認真的話語中帶了幾分戲谑，“假的。”随即轉身撿起一本書躺沙發上繼續看，栗粒僵着臉，恍惚間覺得自己很有可能被識破了，但事已至此由不得她後退，只能硬着頭皮到時能跑則跑。

她十分悵然地望着他斜倚的身影，一顆心砰砰直跳，不知道他為什麽明知道自己撒謊還铤而走險，如果自己逃跑未成功，那麽後果又是什麽？她心生惡寒，脊背發愣，搖着頭十分痛苦地強迫自己要振作，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一定要争取跑掉。

她緊攥着拳頭，終于穩了下心神，重重呼一口氣。他聽到她的呼吸聲，嘴角冷漠地揚了揚，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意料中的諷刺。可心，終究還是有痛意的，酥麻的痛。

在栗粒的忐忑不安中他終于帶着她出了酒店，他照舊穿着白襯衫黑西裝，紅色條紋領帶豔如鮮血，有意戴了一副黑色墨鏡以遮掩，全程一直牽着栗粒的手，二人十指相扣，她手中一直在出冷汗，心也因為緊張而發虛，他不知從哪裏弄來的車，停在地下車庫中，幫栗粒打開車門扣好安全帶，然後自己迅疾開車駛離，最後栗粒感到眼前一抹的明亮的日光，她睜開了眼，撲通撲通的心跳聲愈發劇烈，她終于看到了這座未知城市的街道，繁華而喧嚣，但是一切都是如此陌生。

栗粒辨不清方向，車轉過幾個彎在許多街上駛來駛去，最後她徹底暈頭轉向，看得出來他是有意為之，可她無法抗拒，只能默默等待着時機的到來。終于，車子在一座大型商場前停下，他對她伸出手，栗粒穩住心神任他牽着，二人一同走了進去，開始在商場中看似随意地閑逛。

栗粒仔細觀察商場的布局結構，出口入口，逃跑方向，視線不經意與他交彙，隔着黑色的墨鏡片她覺得他的視線瞬間冷寂下來，手不自覺地開始發抖，他對她揚揚下巴，看了她一眼，沉聲道，“去挑衣服。”

随即便拉着她的手上了電梯，二樓盡是服飾搭配，栗粒被他随意領到一家女裝店前，熱情的店員迎了上來，看了栗粒一眼，開始熱心推薦最新款式，他皺着眉很是挑剔地看了店員手中的大衣一眼，拿過在她身上量了下，對她說去試試，栗粒拿着大衣去了試衣間，習慣性地偷偷看了眼吊牌，價格高的她想都不敢想，忐忑不安地出來時頂着他一眨不眨的視線頭皮陣陣發緊，身體也僵硬地移不開步子，他抿了抿唇，點了下頭，又指了指店中的一件裏衫，一件短裙，搭配了下讓栗粒去試，栗粒試完出來後他沉聲不語，點了下頭又挑了件別的款的大衣，繼續讓她去試，如此反複不得空隙，栗粒甚至連和店員搭話的機會都沒有，不過即便能搭上話，她也不可能短時間內當着他的面說什麽。

最後他一手拎着大大小小的手提袋一手鉗着她手離開，中途路過一家內衣店，他揚揚下巴對她示意，栗粒很是尴尬地在他注視下挑了幾件內衣，店員卻是誇先生體貼，聽得栗粒面紅耳赤，一陣燒心，最後買完衣服二人下了樓層，開始随意逛着，人流湧動，栗粒暗自看了一眼站崗的保安，又想到他應該是帶了槍，貿然喊叫求助太過危險，不得以又開始思索別的辦法，忽然铛啷啷聽到商場內觀光小火車的行駛聲，她故意拖着步伐，看到對面有一家冰激淩店，裝作十分專注地盯着冰激淩看，他察覺到，問她想吃麽？栗粒點點頭，忽然又很驚喜地轉過身對他說那裏有奶茶店，他扶了扶墨鏡框，循着她的指尖望去，小火車的叮鈴聲越來越近了，他問她想吃什麽，栗粒還是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最後忽然轉過身來說了聲冰激淩，緊接着小火車呼呼駛過，她飛快掙開他的手，一閃身跑到了車軌另一側，他只抓到了她的衣服一角，随即被扯斷抽離。

小火車呼呼駛過，漫長的時間漫長的錯位，等車尾過去時，人已經不見了，他冷着臉，掏出手機，地圖上的定位紅點在飛速移動着，他踏步出了商場門，迅疾開車揚長而去，看着那個亮晶晶的紅點，咬牙切齒卻又神所不顧。

栗粒發瘋似的逃出商場，什麽都顧不上，一路跌跌撞撞往前沖，最後跑出商場奔向馬路中央不停伸手攔車，她心驚膽戰地回頭望了一眼，人海中沒有看到他的身影，最後跳上一輛出租車哆哆嗦嗦喊着去車站，去車站，司機見她一副火急火燎精神恍惚的模樣，忙踩上油門往前沖，到了火車站前面，栗粒把自己大衣脫下來說當錢作抵押，穿着一件打底毛衣就打開車門沖了出去。

她在車站內迷茫地環望着，周圍都是息壤湧動的人群，推來擠去，栗粒一路穿梭被撞來撞去，肩膀生疼，終于看到了前臺的工作人員，急忙跑過去連手比劃，抓住工作人員的胳膊，嘶啞着喉嚨慌忙叫喊，“我叫栗粒，我被一個殺人犯劫持了，身份證手機錢都沒帶，請你幫幫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你幫幫我。”

工作人員被她搖晃得猛烈，一時震驚還未開口，卻見她忽然一聲慘叫，瞬間周圍的人視線都紛紛聚集在栗粒身上，栗粒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忽然出現的他，猛搖着頭，拔腿就跑，結果不慎撞到了幾個人跌倒在冰冷的地上，他俯下身，對她伸出手攙扶着她的胳膊，栗粒大叫大喊，工作人員急忙跑過去，問她這位女士你怎麽了？需不需要幫忙？

栗粒感覺渾身血液都在齊刷刷倒流，一時間湧上了頭腦堵塞意識，她癱在地上不停甩着他的手，他極為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扶她，栗粒慌亂中對工作人員大喊，“他是殺人犯，他要殺我抓我回去，你救救我，你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