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唐焦兒,你還年輕,可別這麽死……
渣系統:喔嚯!
現在唐焦兒人站在高臺之上, 看着要爆料的樣子。
人群之中,有一道身影卻輕輕的握緊了手中火器。他混跡于蓮花教教衆之中,手中卻捏着一把鳥铳。
這世上若有唐焦兒這個佛母在, 蓮花加便永遠流傳屬于這個女郎的傳說。如此這般, 騎主自然不能相容。
唐焦兒不但要死,而且還要死在大庭廣衆之下。
要讓世人知曉, 什麽不死不滅,不過是唐家兄妹一個天大的騙局。
一道細細的線, 操于衛玄手掌之中。
在衛玄的安排之下, 唐焦兒那道嬌柔的身軀, 終究是會化為一蓬爆裂的血花, 飛揚在天地之間。
不過這時候,一道身影輕巧的掠來, 手指娴熟的在對方頸項間輕輕一掐,這其中一個殺手便頓時暈眩昏迷。
臺下暗潮洶湧,臺上風呼呼刮過, 吹得唐焦兒衣袂翩飛,就如一朵冉冉綻放的蓮花。
站在蓮花臺上的少女, 就像是天上仙子。
唐焦兒一垂頭, 就能瞧見一張張狂熱的、癡迷的面孔。這些教衆面頰之上蘊含了期待, 是唐教主最忠心的一批下屬。
唐焦兒心也輕輕發顫。
這些人是哥哥狂熱夢想犧牲品, 當唐鶴的夢想破滅時候, 白森森的人骨也會化為臺階, 鋪滿唐鶴踏向死亡的道路。
唐鶴把這些能為自己去死的人充作勝利的勳章, 當成自己生存于世的偉大戰績。
這便是哥哥要幹的大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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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久久未語,唐鶴卻也禁不住皺起了眉頭。
怎麽說唐焦兒也不是第一次表演了,難不成妹子居然還怯場不成?
不過唐鶴能言善道, 內心已經開始盤算救場的說辭。
當然他想不到唐焦兒并非怯場,自己這個妹妹比他想得能說。
唐焦兒已經回過神來,在高臺上揚聲說道:“我本名唐焦兒,與如今蓮花教教主唐鶴乃是兄妹,是青州小蓮村出生。我與哥哥只是農家出生,并沒有什麽通天徹地的本事。我只是一個普通農家貧女,并沒有什麽神通,既不是蓮花教聖女,更不是佛母轉世。我們蓮花教,已經走至盡頭,今日已是窮途末路。”
這麽多年了,唐焦兒終于在人前痛痛快快說了真話。
可那些話卻令唐鶴震驚之極,他實在沒想到自家妹子說出這樣的花。
唐焦兒已經瘋了。
唐鶴猛然站起來,厲聲:“聖女被邪魔所侵,胡言亂語,要壞我蓮花教心念。此等邪物,還不快快退下蓮花臺!”
周圍的蓮花教教徒都沒有聲音,也許是信息量太大,使得他們都反應不過來。
就連混跡于人群中的朝廷暗探,都禁不住呆了呆。
唐鶴嗓音也是格外的尖銳刺耳,顯得極是鮮明。
唐焦兒也聽到了唐鶴憤怒的聲音,卻沒有理睬。她猶自自顧自說道:“我們家一大家子人本也勤勤懇懇,受不得官府盤剝苛刻,方才決意起事。九歲那年,父親被抓去服徭役,阿娘生了病,她一直咳嗽,人一天天的消瘦。我并不是什麽佛母轉世,只眼睜睜的瞧着母親死去。哥哥有意舉事,為了別人信服,便借神佛之說。啊,這個謊,也一直說下去了。”
唐鶴臉上的肌肉也輕輕顫抖,顯然憤怒到了極點。
他從來沒想到自己妹妹居然說出這樣的話,居然會拆穿自己最介意的僞裝。眼前這個女人,已經不再是他血脈相連的妹妹了。她一定是受人指使,被什麽人收買,因而來坑害自己的哥哥。
他撩開衣袍,取出了一柄小小的勁弩,對準了唐焦兒。
如此遙遙相對,使得唐鶴臉頰流淌冰霜般的寒意。
唐教主如此舉動,頓時惹得周圍之人一陣驚呼。
有那麽一瞬間,唐鶴也想到了以前。因為唐焦兒剛剛提到了從前,提到了他們生病死去的母親。母親是個十分溫柔靈巧的人,是唐鶴認為的世間最好女人。他們家家裏雖窮,可卻被母親收拾得點塵不染。再粗粝食物,她也能做出新花樣兒來。她教家裏孩子摘來樹上的花,和粗糧攪拌在一起。那麽生活雖苦,舌尖也有一些雅致的趣味。
可是這樣子的女人,卻沒熬過病。
母親死時候,攥着幾個孩子手,要他們彼此照拂。
像唐鶴那樣鐵石心腸的人,一瞬間心口也生出了幾許柔意。
這些年唐鶴泡在屍山血海裏面,唯獨想到一些過去的事情,那些回憶裏方才有一些幹淨的東西。
可這些回憶生出的柔意也是微弱之極,那點兒微弱的柔情瞬間被巨大的憤怒吞噬。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唐教主如此想。便算是親生妹子,殺就殺了,有什麽了不起。
他已經瞄準了唐焦兒,眼神微涼,狠戾之極。旋即,他輕輕扣動勁弩。
他不能讓唐焦兒繼續這麽胡言亂語了。
若唐焦兒非要這般言語,那麽唐焦兒只能去死!
那一枚小小的□□,就像一道黑色的光,飛快向着唐焦兒掠去。
然而空中忽而飛掠一道淡色青影,劍鋒輕巧一點,将這枚小小的□□點了個粉碎。
一道淩厲的目光落在了唐鶴的身上,竟使得唐鶴不覺打了個寒顫。
青衣的劍士捏着一把淡青色的劍,眼角一顆朱砂紅痣卻是鮮潤如血,就像雪地裏的朱砂。
枯雲山宗,越紅魚!
唐鶴一下便認出來,卻如墜冰窖。
越紅魚很少沾染這些凡俗之事,現在居然這麽蹦跶出來。唐鶴是個腦補能力很強的人,一瞬間腦子也頓時腦補了種種陰謀。
懷着自己可能要被搞的悲催心思,唐鶴心裏也是越加憤怒。
在越紅魚這般劍光壓制之下,使得唐焦兒繼續說下去。
“衆生皆苦,一個人生下來,就會生出許多煩惱、痛苦、不足。生老病死,是咱們為人生來便有的苦。生而為人,我們便要忍受孤獨、分離、饑餓、病痛。”
“所以,我們願意這個世界上有神明,相信運氣,相信改運。我們相信可以刀槍不入,百病不侵,甚至相信還有另外一個世界,在那裏什麽都有。”
“可是這些,都是不存在的。”
“人生雖苦,可我們能依靠的,只是自己。”
唐焦兒這麽說着,輕輕的在蓮花臺上站起來。
她聽到臺下傳來了巨大的喧嘩之聲,那其中夾雜悲傷的哭泣以及憤怒嘶吼。
說出這些話,沒有人會喜歡她。而這一點,唐焦兒自己是清楚的。
因為真相是殘酷的,不美麗的。她戳破那些美好的希望,讓下面那些可憐人看透世間醜陋真實。
沒有什麽神明之境,死去的親人不會回來,人死了便死了,活着也未必快樂。
山間白雪融化之後,留下的是泥濘的髒泥。
唐焦兒喃喃道:“對不起,我騙了你們。”
她一直都是有罪之人。
她只盼這樣子的聲音會在這個世界傳下去。蓮花教已經完了,可在這以後,只盼世人知曉原本沒有什麽神明。底層農民反抗的心就像是一把烈火,可若是用裝神弄鬼加以凝聚,這樣的火也永遠不能真正燒起來。
唐焦兒手一抛,手捧的蓮花就落入風中,任由風将蓮花花瓣攪成幾片。
清淚順着唐焦兒眼中滑落。
她十一歲時遇到安雪采,告訴安公子自己很畏懼死亡。這些年來,唐焦兒一直生在恐懼之中。可是現在,她卻已經下定了決心。
唐焦兒着華麗的法衣,把自己裝扮成了神仙,站在高臺之上。
然後她閉上眼睛,從高臺之上一躍而下——
願我之死,可以贖我之罪。
淚水順着唐焦兒眼角飛濺,在風中染上了唐焦兒的鬓發。
她感覺自己的身軀在下墜,她想着就這樣死了吧。
這時候,唐焦兒自然沒去想她那位安公子,也沒想到自己那位哥哥。
她想起小時候,自己跟阿娘學剪紙。她新剪了窗花,揭開後攤在手掌上,不覺朝着母親甜甜一笑。
就讓自己身軀如那朵蓮花一樣,在風中被撕碎吧。那當然是一種很浪漫的想象,她知曉自己不會消失在風中,只會落在地上摔碎,鮮血流一地。
然而一只手卻拉住了唐焦兒的手掌,止住了唐焦兒下墜之勢。
唐焦兒身軀猛然一止,也不覺微微暈眩。
她不覺瞪大了眼,忍不住上瞧去。
越紅魚抓住了她,将她拽起來:“可別這麽就死了。唐焦兒,你還年輕,可別這麽死了。”
一時間,唐焦兒也微微有些恍惚。
她其實沒想過越紅魚會救自己。
縱然越紅魚阻了唐鶴,也許她只是代表念善會,想要聽聽真相。
她也沒想到越紅魚居然會拽住自己,說什麽你還年輕,可別這麽死了。
自己是很年輕,可是從來沒有想過未來。
從死到生,唐焦兒還沒将這一切消化,她不知曉發生了什麽,她只知道自己還活着。
越紅魚的手掌心傳來一縷溫熱,仿佛是生命的熱度。
這時候唐焦兒淚水才大滴大滴的滾落下來。
人這樣的生靈,其實都是想要好好活下來,想要求生而不是求死的。那縷縷酸意湧上了唐焦兒的心頭,使得她淚水流得更快。
唐鶴的手臂輕輕顫抖,越紅魚不但一劍将飛弩攪碎,似也傷及了他的氣門,更将劍意種入他的心湖,使得他不敢妄動。
此時此刻,唐鶴有一種極強烈的感覺。若自己嘴裏說出什麽不中聽話,只怕越紅魚的劍氣頓時會将自己攪碎。
越紅魚伸手輕輕提着唐焦兒落在了地上。
她手握小魚劍,劍尖刺入了地面,瞬間地面傳來了蠢蠢欲動的悶雷巨響。
大地好似在打雷,發出了一連串轟鳴之聲。這樣子的聲音越來越響,伴随一陣子的悶雷之音,地面開始咔擦作響,地上的教衆亦受這劍氣影響身軀搖晃。直到這震動平息,衆人站穩,才瞧間眼前地面撕裂出一道深深裂痕,一直蜿蜒在越紅魚足下。
越紅魚入鄉随俗,順應唐教主的愛好,來了個個人表演。
一時現場為之一靜。
越紅魚輕巧收了小魚劍,還劍入鞘:“走吧。”
她伸出手,輕輕的握住了唐焦兒的手。
唐焦兒的手還在發顫,還冷得像冰。可越紅魚的手,卻是堅定而有力,她的眼神也是如此。
此刻廣場上布滿了蓮花教的教衆,圍得水洩不通。
擋在越紅魚眼前的教衆被她眼神一掃,不可遏制生出了幾分怯意。
他怯意一生,身子也不由自主讓開空間,容越紅魚同行。
這顯然形成了某種示範效應,搞得後面的人下意識躲開,不敢直對這位越劍仙的鋒芒。
越紅魚走得不算很快,唐焦兒也跟得上。
在越紅魚面前,出現了一道條路,可容兩人通行,可讓唐焦兒離開。
唐焦兒只覺得微微暈眩,她舌頭發僵,掌心也是冷汗。
她沒去瞧周圍之人的面孔,卻知曉在場之人無論信或者不信,都絕不會原諒自己。
現在的氣氛也極詭異,使得唐焦兒一顆心也是提着的。
越劍仙固然修為蓋世,可是眼前卻有幾萬蓮花教弟子。
要打破這樣平衡,只需要一聲怒吼,只要有個人牽頭。又或者,只要她那位哥哥的一句話。
只要一片小小的羽毛,便能凝結一片洪流。
可真的好像做夢一樣,她沒聽到唐鶴的聲音,周圍安靜得不可思議。
越紅魚帶她離開那烏泱泱人群,帶她下了山。
這幾日枯華山也被圍得水洩不通,周圍盡數是朝廷的官兵。
可到了山腳,也沒人她攔住。
到了約好之處,一名念善會的弟子已經等着,還給唐焦兒備好一匹馬。
這時候唐焦兒繃緊的弦仿佛終于松開少許,如夢初醒。
她爬上了馬,忍不住想着枯華山方向望去。
她也想到了唐鶴。
想起小時候,兄長吃着發硬的粗糧馍馍,教自己習字時候的模樣。
他把自己舉起了,讓她去摘樹上的榆錢花。
那些花一串串的,跟葡萄一樣,嘗起來有一點清甜滋味。
可是這些都已經沒有了。哥哥最後看着自己時候,恨不得自己去死。
這個世界為什麽要有戰争、仇恨、饑餓、以及各種不平等,不甘願。
小時候,母親剪了紅紅窗花,一家子人過年時候聚在一起,自己親手将窗花貼在了窗戶上。
那樣子的日子,也是永永遠遠不會在回來。
現在的枯華山,已經是修羅場。
這麽想着時候,唐焦兒鼻頭又酸了酸。
馬兒載着她,跑得飛快。風呼呼的從唐焦兒耳邊吹過,掠過了少女的發絲,吹過她年輕又悲傷的容顏。
她想,我心裏的悲傷是永遠都不會好了。
可越紅魚卻不那麽看。一個人只要好好活着,就會見到許許多多的變化,年紀輕輕的,就不要貿然斷言一生一世就會如此。
越紅魚輕輕嘆了口氣,輕輕将手背于身後,足尖兒輕輕踢飛一粒小小的石子。
此刻冬日已過,積雪開始融化,綠草開始生長。
越紅魚就這樣子輕輕擡起頭,任由陽光輕輕落在了她的臉頰之上。
這個世界既有冬日的寒冷,也有春日的溫暖。
劍仙也是如此,她那麽威風帶走唐焦兒,可也只能帶走一個唐焦兒。
此刻枯雲山上,一場可怕的風暴還藏匿于古怪平靜之中。
越紅魚沒有立馬宰了唐鶴,也是不願意當場激起矛盾,搞得這些蓮花教教衆瘋起來。
可唐鶴顯然已經窮途末路,處境也似沒那麽好。說到底,這位唐教主這一次本也逃不掉。
他氣門漸漸順了,也恢複了說話能力。
可唐教主已經感覺氣氛有些不對勁兒起來。
懷疑、不信,如此種種充盈了現場,搞得唐鶴忽而生出一抹懼意。
這把火是唐鶴點燃,他自然知曉這把火會燒得多旺,也知曉倘若燒到了自己的身上,是一件多麽痛苦的事情。
人群之中已經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喧嘩之聲,低低如密語,可這些小聲的密語卻好似彙聚成河流,就像驚雷一樣在唐鶴耳邊響起。
唐鶴自然知曉這些聲音可怕。
他一顆心狂跳,可面頰之上卻無懼色。他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走至前臺,沉聲:“朝廷為對付蓮花教,無所不用其極,竟令人假扮佛母,妖言惑衆。如今上有天令,佛母已修行圓滿,回歸天庭。我與爾等同在,只需修行圓滿,便能不生不死,永無痛苦。此等關鍵時刻,衆人且不可被邪魔外物所動搖!”
唐鶴咬牙切齒,說得可謂是擲地有聲。
他一副自己被黑樣子,現在還想把粉給固一固。
周圍是安靜的,那些議論聲壓得小小的,小得唐教主聽不到。唐鶴自然知曉這樣安靜之中蘊含了濃濃得懷疑,可只要沒有人大聲置疑,自己也能憑借往日裏的威望,将場面壓一壓不是嗎?
唐鶴一臉虔誠,手掌在胸口結了一朵蓮花手勢。
“我願與衆人同在,引渡至無生彼岸,去那永恒國度。”
“我願度化世人,使他們不受為人之苦。”
“我願爾等心志堅毅,不要在最後關頭因外邪動搖,壞了從前修行。”
唐鶴說得很大聲,很難想象他是個說謊者。
就算被所謂的佛母親口否定,唐鶴也能如此的硬氣。
這些人唐鶴一輪輪洗腦出來,篩選出來的核心教衆,是有着無與倫比的虔誠。
唐鶴深谙人心,自然知曉付出越多,越舍不得道理。
像他這樣的土著傳銷,也隐隐明白沉沒成本這個道理,也算是天賦異禀。
故而唐鶴喊這些口號,越喊越沉穩。
一個人付出那麽多,便是自己說太陽是黑的,他們大約也會嘗試努力去相信。
誰也不願意承認自己輸了那麽多。
看看,這便是世間愚蠢之人。
可這時,人群中忽而傳來一個洪亮、憤怒的嗓音:“唐鶴,你欺騙了我們!”
那聲音并不小,周圍聽到的人也多,唐鶴雖瞧不出說話的人是誰,卻驀然僵了僵。
他也不缺忠心的教衆,此刻身側便有人站出來,厲聲:“你住口,你也被人收買,蟄伏于此,有意挑撥。”
唐鶴臉色頓時悲憫起來。
他想這一次,也許自己還是要安撫一下。
可他沒留意到那位跳出來維護自己的教衆離自己太近了。
一把鋒銳的匕首輕巧反手握于對方手掌之中,由上至下,刺入了唐鶴肋下。
那是一個奇妙的位置,使得唐鶴竟不能發生。只要他張口,便感覺胸口火辣辣似疼痛。
只有殺人的老手,才會覓得如此精妙的位置。
唐鶴張張口,說不出話,他瞧着那教衆輕巧離開。
對方還側過頭,對他笑了笑。那是張蒼白俊美面孔,漂亮而溫潤。
那道身影融入人群,就像是一滴水這樣子融入了大海。
劇痛使得唐鶴面頰之上露出了一個古怪扭曲的表情,血水一點點的浸潤了他的玄色衣衫。
衆目睽睽之下,唐鶴身子就這樣子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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