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廁所小隔間的光線本就昏暗,當燈泡的光全滅了,蹲在其中的張志遠面對的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爸!”張志遠大叫了一聲,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叫聲并沒有傳出廁所。
此時,仿佛十幾平米的空間被什麽力量割斷了,他也無法再聽到走廊上傳來的任何聲音,有一股陰風從隔間門的下方空檔裏鑽了進來。
張志遠早已怕得不覺場面有多尴尬,雖然眼前黑得他完全看不到其它事物,但不知為何能透過門下的空檔看到一團半灰半黑突然出現在那裏,這該不會就是鬼吧?
下一刻,原本就嘎吱作響有些老舊的隔間門被什麽東西從外側緩緩拉開了。
‘咿——’的開門聲讓張志遠只敢低垂着頭,不敢直視到底有什麽東西出現在了上方。
張志遠已經覺得腿麻了,但他完全沒有站起來的力氣,而他看到那團霧氣已經飄到了跟前。“不要吃我,不要吃我,不……”
“奴家不吃小公子,只是來赴你我的約。說了我為你掏耳朵,你就付給我血液的報酬,說定的事情怎麽能不守信呢?”
張志遠終于是驚疑地擡起了頭,看清了女鬼的樣貌是一個很漂亮的古代女人,但他什麽時候定下了這種約定?“我根本不記得答應過。”
女鬼本來呈現了一張精致妝容又言笑晏晏的臉,可是聽到張志遠的這句話就徒然變成了七竅流血之态,她周身的黑霧也瞬間濃郁起來。“世間男子皆薄幸,即便是男童完全不會遵守諾言。言而無信,何必為人!”
女鬼說着就伸手一抓,想要一把掐住了張志遠的脖子将他扼死在廁所裏,她動作極快卻還是慢了一步。
廁所門口由陰氣凝成的阻隔結界被靈氣劈散了,有一道金光直直沖向了女鬼的後背處。她尖叫着想要從窗口逃走,可是魂體還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捆住了,而魂體不得動彈被拉向門口走廊處。
“即便做鬼了還是要注意品味,你這種往男廁裏鑽的做法實在不體面。”
行壹以氣成鎖鏈将女鬼拽了出來,她一點都不想去男廁裏抓鬼。“還有一點必須要指正。你所言的守諾,真是在你情我願的情況做的約定嗎?就算你的挖耳朵技術讓人爽翻天了,但與一個十歲不到的小孩,在他昏沉不夠清醒的半睡狀态下,與他約定讓他獻出元氣精血,這種買賣未免也太诳人了。”
行壹見到女鬼就确定了她與張志遠之間有了一絲關聯,正如女鬼所言普通人看不見的關聯就是誓約的力量。
“呵呵呵,難道只許男子诓騙就不許女子也騙人嗎?!”女鬼嗤笑着狠狠瞪向了一旁的易鹹,“越是俊美有錢的男人越會騙人,我不過是效仿其道而已。既然我出了力,索取報酬又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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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鹹委屈地看向了行壹,他是躺着也中槍,長得帥是他的錯了,有錢又是他的錯了嗎?“她的這種行為就叫強詞奪理,更是無理取鬧。”
“你想讓一只鬼怎麽将道理?明白大道理的就不會有執念了。”
行壹無奈地說了又看向了掙紮不甘的女鬼,“鬼吸取人的精血無非是動了繼續再世間走動的念頭。我看你的樣子該是死在明朝年間,不管你有什麽冤仇,幾百年過去了,害你的人也早已化作了一抔黃土。死者死,既然沒有機緣,你不如就順應進入輪回,那是另一條新的路,何必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
女鬼裂開了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起碼我得尋回我的全屍,我根本不知那具身體去了哪裏,又怎麽能斬斷前塵離開。”
女鬼本姓周,周家在明朝年間也是上海縣一帶的書香門第。
現代不少人誤讀宋朝,認為無才便是德或是餓死是小失節事大是宋朝女子的寫照。其實并非如此,宋朝注重并鼓勵女子能多讀書,更是不反對寡婦改嫁,而經濟自主權更能看出有宋一代對女子的相對尊重。宋律規定女兒有分到家産的權利,而在她們出嫁後這筆資産也一直都歸屬女方所有,男方絕不能侵占。
事物的發展都要有一個過程。即便程朱理學始于宋,但它的發展總要有時間才行,不可能頃刻間就為天下所接納。像是在宋朝那種文學大家輩出的時代,誰敢說某個理論一出就被奉為圭臬,還要問問其他人是否服氣答應。
然而,明代起自老朱家第一位皇帝的诏書,‘寡婦三十以前夫亡守志,五十以後不改節者,旌表門闾,除免本家差役’,使得守節之風大盛,此外還遵循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行宮妃殉葬制。
周氏正是生活在那樣一個女子越發受到禁锢的年代裏,當然要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娶為妻,奔為妾。父親反對我與三郎的婚事,卻也沒有想要讓我嫁做正妻,而一心将要将我送于江陰的某個官員為妾,聽聞他家與京城的大官有關。如果我得到那個官員的歡心,那麽全家都能沾光。”
周氏不願意依從父母之命,她與小弟的西席先生袁三郎暗生了情愫,兩人終是決定私奔離開。
“我記得很清楚,我在那個雨夜從院子裏的狗洞中逃了出來,一路奔向了沿岸的碼頭。天知道,我從來不能跑得那麽快,更是深恨為何從小母親要将我纏足,但是我還是到了碼頭。從深夜等到了黎明,三郎一直沒有出現,那裏始終空無一人。”
後來狂風暴雨不曾停歇,碼頭上更是水位一下飙升,繼而掀起了巨浪将周氏吞沒了。
“我想要知道一個答案,三郎到底為什麽沒有來,所以我不甘就此消散。離開家的時候,我帶了一包金銀細軟,最喜歡的是兩只白玉耳挖簪子,因為三郎誇我挖耳的本領高讓他很舒服。”
周氏說到這裏身的黑霧也有了片刻凝固,她與袁三郎的私會為當時世俗不容,而甜蜜的時日短得可憐。
本以為私奔之後生活苦一些也無妨,誰想到根本未等來情郎,而她也死在了冰冷的水裏,屍骨不知在何處,魂魄一分為二依附在兩只簪子上。
其中一支落在了河岸上,被周家人帶回去埋入了衣冠冢,但是周氏的父親認為女兒死得極不光彩,不讓她入祖墳都沒有再留一塊墓碑。還有一支簪子幾經輾轉到了一位富商手裏,後來成了他人的陪葬品。
直到幾天前,空棺重新出土,而另一支簪子也被當做展覽品,分裂的魂魄才有了重彙的契機。
周氏想着又面目更加猙獰了,“後來我就變作了鬼一直都是渾渾噩噩,再待意識清明時就更加怨恨。我的父母不讓我入祖墳,而我的屍首更是不知流落何處,我更不知袁安到底為什麽沒有來。難道我不該查清前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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