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紅衣女子上門作亂】
日子飛速到了二月,天氣暖和了很多。
山坡之南、屋檐向陽處的積雪已經被太陽曬得流眼淚,不時掉落下來,砸中某個倒黴之人,讓人享受了一次什麽叫透心涼。
随着時間過去,鋪子的生意漸漸上了正軌,江嬸子母女在前邊招呼客人,謝蕙娘在後邊準備熟食,龐大山打雜做粗活外加跑腿,幾人配合得默契又自在。
這日,在鋪子裏幫忙的謝嬌娘隐約覺得有些疲憊,早早拉了趙建碩回家。
夫妻倆一個坐在車轅趕車,一個半躺在車裏,曬着春日的太陽,很有幾分懶洋洋。
謝嬌娘扯了一個墊子枕在頭下,笑道:“六爺,咱們慶安城真是好地方,人傑地靈,民風淳樸。你看咱們鋪子開了這麽些時日是不說日進鬥金,卻也生意火紅得讓人眼紅。但除了開始幾日來過兩個地痞鬧事,被大山扛跑之後,就再沒人來搗亂了,可見世道真是清明啊。”
她這般說着,翻開馬車壁板裏的一個小小匣子,摸了一把葡萄幹吃,不時喂趙建碩一顆,自然沒有看到趙建碩嘴角的古怪笑容。
世道清明?民心淳樸?人傑地靈?不知道那些斷了手腳的地痞、趕去江南鹽場做工到老的江湖大哥,還有護城河裏喂了王八的某些人,聽到這幾個詞會不會抗議一番。
這世道從來都是拳頭大的才有道理,拳頭大的才能立規矩,拳頭大的才能護着妻兒頭頂的一片晴朗天空。
他回身望了望睡着的嬌妻,脫了身上的披風蓋了上去。
北風是個欺軟怕硬的,極有眼色的繞了路,倒是墨玉嫌棄這般慢慢晃悠,實在有些不耐煩,想要加快步,屁股上卻挨了一記鞭子,只能打着響鼻陪着他見色忘馬的主人在路上磨磨蹭蹭。
謝嬌娘夫妻走後不到兩個時辰,鋪子裏的吃食就賣得差不多了,謝蕙娘笑嘻嘻地同江嬸子母女說着閑話,歸攏剩下的東西,盤算着一會兒湊在一起算便宜一些,那些放工回來的工匠必定願意買回去下酒,然後今日的買賣也就差不多了。
結果,放工的工匠還沒等到,反倒是有惡客上門。
一個紅衣姑娘騎了高頭大馬,帶着一名兇巴巴的男護衛,直接堵了鋪子的大門,叫嚣道:“趙建碩呢?讓他給我滾出來!”
謝蕙娘就是個小辣椒,聽到有人這麽喝罵自家姊夫,頓時急了,“你是什麽人,當街這般呼喊,學沒學過禮數兩個字怎麽寫?”
“賤婢,誰準你跟本姑娘說話了?滾,給我喊趙建碩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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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紅衣女子長得倒是漂亮,可惜一臉刁蠻的模樣,加上高高在上的神色,實在不讨喜。
謝蕙娘懶得和她說,直接桉了門板要關門。
那紅衣姑娘大怒,擡手就是一馬鞭。
江嬸子年歲大些,又帶着閨女經歷過大苦楚,很是明白自保的門道,早就在一旁防備着,見此一把将謝蕙娘拉到旁邊,免得她被打,并扔出一句,“我們老爺不在鋪子裏,回小王莊去了。”
“小王莊?”那紅衣女子許是有什麽急事,倒沒再惦記着鞭打謝蕙娘,罵了一句就帶着護衛縱馬跑掉了,顯然是朝小王莊去了。
謝蕙娘急得跳腳,甩開江嬸子嚷道:“你怎麽讓她找去家裏,萬一鬧起來……”
“哎呀,二站娘。”江嬸子趕緊解釋,“這兩人瞧着就不是好相與的,咱們三個加在一起都打不過,何苦硬碰硬呢。再說了,我們老爺那功夫是打死過虎王的,他們找去,老爺也吃不了虧,但你被打出個好歹,我們夫人可就要心疼死了。”
謝蕙娘也知道這個道理,但關心則亂,生怕給姊姊、姊夫帶來麻煩,她還是拎了裙子往外沖,結果剛好碰到去肉鋪拉豬頭下水的龐大山。
她立刻哭了,抓着他的袖子求道:“大山,你快回去,有人去小王莊找我姊夫的麻煩了,你快去報信!”
龐大山平日沒少被謝蕙娘呼喝,哪裏見過她這般柔弱的樣子,立時扔了手裏的獨輪車跑得沒了影。
與此同時,小王莊裏,謝嬌娘根本不知道自家即将有惡客上門。
許是馬車搖晃得太舒服,她這一覺到家都沒醒,待得從夢裏醒過神來,已經在柔軟的大床上了。
出門尋了一圈,正在竈間忙碌的丫鬟谷雨見了趕緊出來道:“夫人,老爺去陳家莊了,臨走前讓我轉告夫人,等他回來一起吃飯。您若是不放心,我喊大哥去迎一迎老爺?”
謝嬌娘遠遠望了一眼馬上就要落山的夕陽,搖頭道:“不用了,估計馬上就回來了。”
“是,夫人,我馬上就炒完菜了,再有一刻鐘擺飯。”
“好,記得添個醋溜土豆絲。”
主仆兩個有說有笑,院子外邊正清理馬糞的清明聽到了,也跟着咧了嘴巴。
他們兄妹出生于江南,爹是個秀才,自小也算衣食無憂,但一場大水過去,父母不知所蹤,官府又為了政績隐瞞災情,他們尋求協肋屢屢被拒,為了活命,兩人一路流落到慶安城。幸好碰到了趙建碩,沒有要求妹妹做妾,也沒作踐哥哥,如今才來半個月,兩人臉上就長了肉,對主家簡直是感激至極。
想到謝嬌娘與趙建碩對他們的好,他手下更有力氣,把馬棚清理幹淨再鋪上幹草,力求主子最喜愛的那匹大黑馬住得舒适滿意。
這時,有兩個人突然從大開的院外闖進來。
“哎,你們是什麽人,找誰?”清明迎了上去。
那走在前邊的姑娘毫不理會,照舊往裏闖。
內院如今只有謝嬌娘和谷雨,清明急了,沖過去攔在門前,嚷道:“你們是什麽人?私闖民宅,還有沒有王法了?”
那紅衣女子柳眉倒豎,擡腳踹了過去,“本姑娘就是王法,滾一邊去!”
清明沒想到她說打就打,沒有防備,直接跌進院子。
竈間裏,謝嬌娘和谷雨聽到動靜,探頭出來看的時候,都吓了一跳。
谷雨連忙沖過去,扶了哥哥嚷道:“你們是什麽人?怎麽随便打人!”
謝嬌娘皺了眉頭,很是惱怒,她走上前仔細打量兩人一眼,冷冷道:“你們是什麽人,随便闖進門,欺負我們趙家無人不成!”
那紅衣姑娘看都不看謝嬌娘一眼,目光掃過整個院子,扯着嗓子喊起來,“趙建碩,你給本姑娘出來!別以為你躲到窮鄉僻壤我就找不到你,滾出來!”
謝嬌娘聽她一口一句罵,實在惱得厲害,擡手指着她,呵斥道:“你到底什麽人,憑什麽罵我夫君,有事快說,沒事就滾出去!”
“夫君?”那紅衣女子豁然扭過頭,厲聲問道:“你說趙建碩是你夫君?!
“就是我夫君,怎麽了,犯你家王法了?”謝嬌娘不是被人家欺負大的,自小就是孩子王,長大後一個人在外讀書、打工賺錢,可不像這個時空的姑娘往往膽怯畏縮。
“你再不滾出去,咱們就去府衙說道,有沒有能闖人家門,随便打罵……”
她才說到一半,那紅衣女子不知道為何,暴怒而起,一鞭子狠狠朝着她的臉抽過去。
谷雨站在一邊,見此什麽也沒想就撲了上去,正好擋下這一鞭子,被抽得慘叫。
清明亦擋在前頭,被抽了好幾下。
謝嬌娘驚得眼睛都要瞪裂了,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從沒見過這般蠻不講理的女人。
她想也沒想,沖過去直接扯住那紅衣女子的頭發,腳猛然擡起,狠狠踹向紅衣女子的肚子。
紅衣女子許是從來沒被人反抗過,根本沒料到謝嬌娘會如此,被抓散了頭發,肚子那一擊更是疼得讓她彎了腰,她尖叫道:“賤人,你居然敢打我!”
“上門惡狗,打的就是你!”謝嬌娘防備她再用鞭子,一手扯住她的頭發死活不放開,另一手握了拳頭,也不管是哪裏,打着就算賺了。
那紅衣女子被打懵了,就連清明和谷雨,還有那個護衛都沒料到謝嬌娘這般兇悍。
待得反應過來,清明和谷雨自然是要幫忙,但那個護衛是個好手,一腳一個把兄妹倆踢到了幾步開外。
紅衣女子也發了狠,擡手一巴掌打得謝嬌娘眼冒金星,但謝嬌娘手下死死沒松開,扯了一縷頭發下來。
“給我往死裏打,我要這個賤人下地獄,趙建碩居然敢背着我找女人!打,給我往死裏打!”
紅衣女子舍棄一把頭發,終于逃脫謝嬌娘的拉扯,擡腳就要踹過來。
謝嬌娘想躲,卻被那個護衛一把抓了,蹲不下去也避不開,只能狠狠閉了眼睛。
這個千鈞一發的時候,院子外終于響起了馬蹄聲。下一瞬,那紅衣女子突然像風筝一樣飛了起來,直接摔向幾步開外的樹根下,抓着謝嬌娘的護衛則被一腳踹在臉側,鮮血混着牙齒齊飛,人也直接挂在院牆上。
不等睜開眼睛,謝嬌娘就被用力攬在一個熟悉又寬厚的懷抱裏。
“六爺?”
“不怕,我回來了!”
謝嬌娘偷偷把眼睛睜開一條線,待看清抱着她的當真是傾心信賴的枕邊人,這才嚎啕大哭,“嗚嗚,六爺,他們打我,他們來家裏罵人,還打清明和谷雨……嗚嗚嗚,你不在家……”
自從相識到成親,也有快一年的功夫了,無論是多麽艱難的情況,趙建碩都不曾見謝嬌娘掉一滴眼淚,如今她卻哭得如同淚人一般,頭發散亂,臉頰紅腫,簡直讓他恨得想殺人!
他的珍寶,他要白頭偕老的妻,居然在家裏被人打成這樣,那他這個男人還有什麽臉面活着,還有什麽臉面做她的夫君?
清明和谷雨被摔得暈頭轉向,眼見趙建碩回來了,連滾帶爬趕到跟前跪倒,想要說話卻被他身上的肅殺寒氣凍得張不開嘴。
謝嬌娘哭了一會兒,自覺好受一點了,抽噎着要站起來,沒想到一動身子,肚子突然疼得厲害,眼前居然開始發黑。
“六爺,我肚子疼……疼,啊,疼!”
“嬌娘!嬌娘!”趙建碩抱住軟倒的謝嬌娘,恐懼得五髒俱裂。即便被千軍萬馬圍困,屍山血海縱橫之時,他也不曾這麽害怕。
他大叫:“鄭通!”
陳家莊的兄弟們原本拉着難得過去的趙建碩喝酒,見龐大山突然打馬跑回來,趙建碩只聽了一句就跑掉,他們聽說原委,不放心之下也過來探看,現在剛剛到大院附近。
其實誰也沒把龐大山口中的一男一女放在心上,畢竟趙建碩的身手對付十幾個人都不成問題。但這會兒遠遠聽得這句飽含驚恐的吼聲,郏通吓得滾下了馬背,腳下生風直接進院子。
平日幹淨又溫暖的小院,這會兒實在慘烈,地上有血跡、有頭發,樹下和牆邊躺了兩個不知死活的男女,趙家的小厮丫鬟身上鞭痕累累,鼻青臉腫,再看躺在趙建碩懷裏的謝嬌娘……
“該死的,誰把弟妹打成這樣的?”鄭通直接火了。
一同緊跟進來的衆人,見狀都是又驚又怒。
謝嬌娘雖然年歲小,但嫁到趙家這麽久,別說對趙建碩好,就是對他們這些兄弟,也在衣食住行上照顧得無微不至。他們嘴裏喊着弟妹,其實哪個不當她是自家妹子,如今見她被打得這般狼狽,他們如何忍得下這口氣。
鄭通學過幾年基本的醫術,不算特別精通,不過平日兄弟們有事多半是他給診治,如今進城找大夫已經來不及,他只能憑着半吊子的醫術上場。
陳三爺脾氣火暴,治病幫不上忙,就直奔牆角拽住那個剛剛緩過來的護衛,一頓重拳打得他重新去暗夜裏數星星。
其餘兄弟也沒手軟,大腳丫一頓狠踹,只給男護衛留了一口氣。
至于那個紅衣女子,被拎到了院子中間,他們雖然惱恨,但一群爺們不好打個昏迷的女子。
谷雨恨這女子打了主子,又抽了她與哥哥鞭子,撲上去騎在紅衣女子身上,巴掌甩得驚天動地,小手朝女子身上柔軟的地方狠狠掐了十幾記。
女子疼得醒了過來,用力想要把谷雨推下去,卻被兩個兄弟“無意”的踩住了兩只手。
“我讓你打我們,我讓你打我哥哥,我讓你罵人!”谷雨有了衆人壯膽,更是打得毫不客氣。
那女子氣得要死,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喊道:“我是廖紅雲!你們敢打我…”
谷雨想也不想,抓了把土塞到她嘴裏。
女子被噎得差點喘不過氣,自然沒看見衆人都神色古怪的望向了趙建碩。
趙建碩根本沒有心思理會這些,只注意着謝嬌娘。
鄭通把謝嬌娘左右手的脈都診了遍,擡頭見趙建碩的目光幾乎要把他瞪穿,幹笑道:“放心,弟妹沒有大礙,會昏倒好像是……嗯,好像是懷了身孕,動了胎氣。”
“什麽?!”衆人驚喜的齊齊喊了出來,聲音之大,吓得天上飛過的鳥都差點掉下來,趙建碩一把抓了他的衣領,“你說真的?”
“真的,真的!”鄭通一巴掌拍下他的手,晃晃被勒疼的脖子,“我雖然學藝不精,滑脈還是摸得出來。不過弟妹今日受了驚吓,動胎氣可不能輕忽,還是進城尋個好大夫過來瞧瞧吧。”
“我去請大去!”
“我也去!”
聽得這話,有兩個兄弟立刻主動接了差事,出門跳上馬跑沒了影子。
趙建碩稍稍放心,抱謝嬌娘進屋,确認過她身上沒有血跡,也沒有什麽傷痕,這才讓谷雨守着,轉而出屋子。
龐大山打了一桶冰涼的井水,直接澆到那對男女身上。
一陣冷風吹過,兩個落湯雞幾乎立刻就醒了過來。
廖紅雲睜開眼睛,目光所及是趙建碩冰冷的臉龐,她愣怔看了好半晌,突然哭了起來,“嗚嗚,趙建碩,你同我訂親了,居然不回京都,還娶別的下賤女人,我一定告訴侯爺,要他——”
“啪!”趙建碩毫不憐惜的一巴掌?過去,不等廖紅雲反應過來,他的大腳又重重踩了她的肚子,疼得廖紅雲幾乎要昏死過去。
“你方才用哪只手打了嬌娘?”
“啊?”她下意識動了動右手,結果下一瞬,一把匕首已經狠狠貫穿了她的右手掌,“啊!”
劇烈的疼痛襲來,廖紅雲到底沒忍住,徹底昏死過去。
趙建碩拔出匕首,看也不看她,轉而踩住那男護衛的前胸,“你們從哪裏來的?誰知道你們的行蹤?”
男護衛吓傻了,他是廖家的護衛,平日在廖紅雲出門的時候負責護衛。他是個機靈的,心思活絡,漸漸有些哄騙廖紅雲的芳心攀附廖家的心思,所以前些時日廖紅雲接了一個管事來信,偷溜出門的時候,他跟了上來。
若是廖紅雲找到情郎,他沒了機會,也算向主子表了忠心;若是找不到,趁着廖紅雲情傷之時,他最好來個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廖家不認都不成。
眼下見狀況不對,保命自然最重要,他不敢怠慢,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前後說了一遍。
衆人聽得很是鄙夷,但也稍稍放心。
陳三爺示意衆人綁了兩人,幫兩人的傷勢稍做處理,特別是廖紅雲的手還在淌血,怎麽也要包紮一下。
他拉趙建碩坐到樹下不遠的石桌邊,低聲道:“老六,這事要好好處置一下,若曝露了慶安城這邊,咱們兄弟以後的安寧日子怕是不保了。正好二哥在京都那裏,有些事情也要安排,不如趁這個機會,咱們去一趟京都吧,家裏留老五和大山還有幾個兄弟,也不怕有事。待到了京都那邊,把最後一些首尾處置了,以後也就沒有後患了。”
趙建碩也知道這個道理,若不是上次出行惹得謝嬌娘惦記,他早就進京去了。如今趁着這個機會,倒也不是不可以,不過……
他掃了一眼正房裏隐約的燈光,暗暗嘆了口氣,很是不舍。
那房間裏躺了他的嬌妻,許是還有剛剛懷上的兒女……
“你同嬌娘商量一下,不去也成,就是我這人,你也知道,上陣殺敵沒問題,論權謀詭計,拍馬也趕不上你和二哥,平日給二哥打打下手還可以,真要幫忙,還是你出面最好。”趙建碩點點頭,末了望向門外的目光帶了一絲焦急。
“放心,弟妹不是個嬌氣的,二哥也說她旺家旺子,不會有事的。”陳三爺開口安慰着,心裏不無羨慕之意。
兩人正說着,出門去尋大去的兄弟終于回來了。
這會兒天色已經漆黑,不知道他們怎麽進城搶一個大夫回來的。
花白胡子的老大夫很有年紀了,一路颠簸得頭昏眼花,但不知是懼于這一院子的壯漢還是醫德極好,居然沒抱怨半句,直接給謝嬌娘診脈,宣布了趙建碩即将當爹的喜訊。
院子裏一片歡呼聲響起,趙建碩袖子裏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
老大夫開了藥方,立刻有兄弟跟着他去抓藥。
趙建碩歡喜的給了診金,足足十兩銀子,讓老大夫的臉色徹底好了起來,末了又多囑咐了幾句。
待得謝嬌娘被藥湯的苦味熏得醒來時,別說整個趙家大院,就是何氏和謝麗娘都到了。
何氏抱住閨女,強忍着眼淚,“好了,這就好了,以後就什麽都不怕了。”
出嫁的閨女若是沒有孩子,極難在婆家站穩腳跟。雖然趙家沒有長輩催促,趙建碩又待謝嬌娘實在是好,但何氏還是盼着謝嬌娘早生孩子,這會兒她真是比誰都歡喜。
謝嬌娘還在暈頭轉向,就被娘親哄着灌了藥湯,苦得鼻子眼睛都皺在一處。
謝麗娘刮着她的臉頰,笑話大姊,“大姊真羞,居然怕苦,我都不怕。”
“好了,別氣你姊姊,你姊姊肚子裏有你小外甥呢!”何氏笑着嗔怪小閨女一句,卻被謝嬌娘立刻扯了手臂——
“娘,你說什麽?”
“我說你懷了身孕了,你肚子裏有孩子了!”何氏想起方才進門看到閨女的模樣,忍不住又念叨起來,“你也是,以前那麽軟的性子,怎麽變了這麽多?女婿不在家,你一個女子就不能忍忍氣,等女婿回來再處置?怎麽會同人家打架,萬一你有個好歹,你讓我……”
“好了,娘,我錯了,我錯了!”謝嬌娘最受不了娘親掉眼淚,趕緊認錯,才勉強哄住何氏。
正巧外間的趙建碩聽得動靜,推門走了進來。
何氏倒是有眼色,馬上道:“娘去給你做點清淡的吃食,你先同他說說話。”說完,她拉着笑嘻嘻的謝麗娘出去了。
謝嬌娘下意識伸手摸了摸平坦的肚子,末了望向坐在床邊的夫君,“六爺,我……有寶寶了?”
趙建碩把大手蓋在嬌妻的小手上,心頭甜軟一片,“是,你肚子裏有了趙家的血脈。”
“這些日子太忙,我都沒注意到,那個瘋女人亂闖進門就算了,還罵你,我一氣惱就同她打架,早知道我一定等你回來……”嬌娘忍不住後怕,雖然她第一次懷孕,但拜前世傳媒的發達,懷孕前三個月要慎重,她還是知道的。萬一那紅衣女子一腳踹實了,她肚裏的孩子絕對保不住。
等等……紅衣女子?
“六爺,闖到咱們家的那兩人,你可問出是什麽來意了?她口口聲聲喊你的名字,瞧着好像認識你。”
趙建碩打量着燭光下神色有些忐忑的嬌妻,睫毛投下的陰影襯得她眼睑越發暗淡,而被打的臉頰卻詭異的紅。
想起廖紅雲的狼狽大半出自嬌妻的手,他忍不住勾起唇角。
也許,他的小妞兒遠比他想像的要強悍,足夠同他一起承擔某些東西。
謝嬌娘半晌沒有得到響應,正要偷偷擡頭,卻突然被抱了起來,重新落在寬厚又溫暖的懷抱之中。
“六爺……”
“你若不累就聽我說,有些事你該知道了。”
謝嬌娘聽得心驚,下意識抱了他的脖子,“唔,六爺不說也好,我……”
趙建碩拍了拍她的背,失笑哄勸道:“別怕,聽我慢慢說。”
“唔,好吧。”謝嬌娘就像旁觀放炮的小孩子,又是好奇又是害怕,但聽着他沉穩的心跳,倒是好過很多。
“你知道,這天下幾百年來一直是三國治理,北漢、我們中寰和南邊的南疆。幾百年前,前朝的亡國之君好大喜功又奢侈無度,以至于百姓民不聊生,揭竿而起。北漢趁着我國內亂之時,夥同南疆一起發兵,差點把我們中寰一并吞沒。
“後來當朝太祖皇帝同一衆兄弟組織百姓奮起抵抗,散盡家財才護着中寰留下最後氣,慢慢的邊戰邊休養生息。北漢和南疆內部因為利益分配不均,引發內亂,給了中寰機會,一舉驅除外敵,還了世道清明太平。
“天下大定之後,太祖同一衆兄弟論功行賞,鑒于前朝國君無牽制監管才釀下大禍,于是建了月隐閣,一衆兄弟都在其中,太平時日隐居田園,一旦中寰有戰事起,或者國君過于昏庸,月隐閣就會出世,匡扶正義,驅逐外敵。
“我自小就是孤兒,年近六歲時被義母收養,義母雖然是妓子,但性情極溫柔,行事大氣,待我極好。後來,義母病故之前把我交給了至交好友,也就是我的師傅月隐閣閣主宋之問。在我之前已經有五個師兄,平日帶我一起學藝讀書。這般長到二十歲,如今的國君因為寵愛貴妃,惹得皇後母家不滿,引北漢蠻騎來犯,百姓死傷慘重,中寰江山不穩。
“師傅帶我們六兄弟出山,以日隐積累多年的財力,化身富商供給糧草,我們兄弟也各有化身。我在北征大帥襄陽侯身邊做親衛,襄陽侯勇武,但謀略不足,我在其中左右過幾次戰局,險險獲勝。但刀劍無眼,大師兄和四師兄戰死,師傅早年暗傷發作,不小心又添了新傷,沒撐過兩個月也過世了。
“師傅過世前把月隐閣閣主之位傳給我,如今北漢傷了元氣,二師兄派人刺殺了南疆的一個王子,引起南疆內鬥,無暇外犯,中寰二十年內暫時無外敵困擾。且二師兄坐鎮京都,監管月隐的財源和天下情報,我和其餘兄弟得他的指點,歸隐慶安城。”
趙建碩說得不快,字字句句都清清楚楚,怕謝嬌娘聽得糊塗。
他的話聲落下好半晌,也不見謝嬌娘應聲,低頭去看的時候,卻對上一雙滿含委屈的眸子。
“六爺,你還沒說外邊那個女子是誰,同你有什麽幹系?”
趙建碩愣了一下,轉而哈哈大笑起來。
他想過謝嬌娘會驚恐害怕,會顧慮以後的安危,想過她會因他能左右天下而驕傲崇敬,卻從來沒想到這些在她眼裏居然只是故事,只有他最讓她在意,甚至心念念惦記的都是那個鬧上門的女子同他是不是有幹系?
這口醋吃得詭導又不合時宜,卻極大的取悅了他。他的女人心裏只有他,天大的事也沒有他重要!
“爺的妞兒啊,你……”他低聲呢喃着,忍不住覆蓋上了嬌軟的唇。
謝嬌娘被他吻得暈頭轉向,卻依舊不肯罷休,“唔,你還沒說,唔……”
趙建碩戀戀不舍的放過那兩片越發紅潤飽滿的唇,低聲笑道:“廖紅雲是襄陽侯夫人的侄女,自小習武,當年女扮男裝混到軍營。她刁蠻任性,差點壞了大事,我關鍵時刻出手救她,實際上是為了四師兄,但……最後四師兄還是戰死了。她卻因此對我生情,求襄陽侯做主許婚,我沒同意,戰後以傷病為由退伍,隐居到此,沒想到她居然找來,讓你受驚了。”
謝嬌娘眼珠轉了轉,嘴角終于翹了起來。六爺同陳三爺幾人每次提起戰死的兄弟都是想念至極,這廖紅雲就算是有天王老子撐腰,只要同四爺戰死的事有關,就別想靠近一步。
“六爺,你是不是要出門?”
趙建碩點頭,“是啊,師傅過世之前囑咐過,月隐閣今受當朝皇帝忌憚,出山是為百姓蒼生,歸隐則為休養生息,保存血脈,這次廖紅雲找來,恐怕會有些牽扯,我要去一趟京都見見二師兄,他一個人在京都操控全局,最是辛苦。我們兄弟已經安家,我更是成親生子,怎麽樣都要去幫他分擔一下,徹底解決一些麻煩事,,以後回來就能同你安心度日。”
謝嬌娘心裏實在舍不得,特別是剛剛診出有了身孕,她很想要夫君陪在身邊,但她既然誤打誤撞抓了這麽一個身份不凡的“金龜婿”,不能只同他亨受富貴,也要共擔風雨。
她伸手摸了肚子,小聲道:“六爺盡管放心出門吧,我定照管好家裏和孩兒,等你回來。”
趙建碩小心收攏臂膀,将她往懷裏摟緊,低頭嗅着嬌妻的發香,聲音裏透着幾分愧意,“我一定盡快趕回來,你不要因操持生意太過疲累。月隐閣的財力雖然多半要儲存,但我們兄弟每年都有幾千兩的分紅,足夠養家糊口,不開鋪子也餓不到你和孩兒。”
謝嬌娘怕他讓她待在家,趕緊道:“鋪子如今生意好呢,以後還要開分店,興許一年賺的銀錢比月隐的分紅還多。”
“好,你歡喜就好。”趙建碩聽着好笑,卻也沒攔着。
夫妻兩個這般抱着說了很多,徹底解開心結,不再有隐瞞,倒是越發親近了。
此時谷雨小翼翼地敲門,送了紅棗粥和兩盤小菜,紅着臉小聲禀告,“老夫人方才帶三姑娘回去了,她留話要我轉告夫人,嗯,如今坐胎不穩,行事要謹慎小心。”
謝嬌娘聽得臉紅,猜測娘親是見他們夫妻久久不開門,以為他們在做羞人之事,伸手掐了一把趙建碩,這才大口喝粥吃菜。
吃飽枕着夫君的胳臂,沉沉睡了過去。
趙建碩這一?倒是幾乎沒合眼,摟着謝嬌娘想了很多。
再如何不舍,分離總是要來臨,因為不知道廖紅雲尋來的事到底有多少人知悉,為了保全慶安城這個歸隐之處的安穩,趙建碩決定盡快把這件事處理好。
天色剛剛透亮,趙家門前就拴了十八匹高頭太馬,墨玉自然在其中。
陳三爺帶了幾個兄弟,背了個簡單的布包在身後,只有趙建碩望着桌子上的碩大包裹苦笑不已。
即便這般,謝嬌娘依舊在竈間忙碌,很快又撿了一個圓簍子遞給他,“綁在馬鞍上,路上餓了就摸一根出來吃。這是我最近新琢磨的紅腸,放了家裏的豬肉,出門做幹糧最好了。”
趙建碩有心不帶,但眼見謝嬌娘忙碌得額頭都是汗,還是伸手接了過去。
“你在家凡事不要受委屈,有事就往陳家莊送信。”
“好,六爺放心,我娘和妹妹都在身邊呢,不會有事的。”謝嬌娘極力忍着不舍,笑容如同往日般甜美。
趙建碩掃了一眼院裏院外的兄弟,到底沒有把她攬在懷裏,只替她理了理淩亂的鬓發。
“我走了。”
“早去早回。”
“好。”
趙建碩一揮手,早有兄弟開了柴房的門,撿了半死不活的廖紅雲和男護衛出來。
廖紅雲嘴裏塞了東西,眼睛裏卻滿是狠毒,死死瞪着謝嬌娘。
謝嬌娘半點也不怕,沖着她揮揮拳頭,做了個鬼臉,氣得她幾乎要瘋魔,惹得陳三爺等人笑了起來。
很快,衆人上馬,迎着晨曦踏上了進京的征程。
晨風有些寒涼,吹得人神清氣爽。
陳三爺眼見趙建碩眉頭緊皺,打道:“老六,你就放心吧,弟妹看着柔弱,其實也是個兇悍的性子,廖紅雲頭發都要被扯光了,這可不是我們幹的啊!”
趙建碩想起謝嬌娘一直以來害羞又調皮的模樣,會這般兇悍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想必他不在身邊,日子也不會差。
這般想着,他松開了眉頭,手下鞭子揮了起來。
墨玉氣憤的晃晃大頭,主人剛出門就想媳婦兒,之後還不知道會怎麽急着趕路呢,它罷工成不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