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生意興隆遭污蔑】

世人都是嘗過了甜美的滋味,就再也受不住苦澀的折磨。

謝嬌娘習慣了身邊有夫君依靠支持,趙建碩一走,心裏突然變得空落落的,哪裏都尋不到熟悉的身影,那種難受簡直不能形容,特別是到了晚上,被窩裏冷得厲害,她恨不得蜷縮成一團。

這般忍耐了一日,她果斷抹了眼淚,收拾幾件簡單的物品搬回了娘家。

何氏倒是歡喜壞了,謝嬌娘出嫁,謝蕙娘住在城裏的鋪子,家裏整日只有她和謝麗娘兩個大眼瞪小眼。洗衣、做飯、喂豬,除了這三件大事,就沒別的事可做,實在是清閑得有些無聊。

這會兒謝嬌娘回來住娘家,省得她整日惦記,身邊又有人陪伴,如何會不歡喜?

謝麗娘跑進跑出,恨不得把家裏的吃食都搬來給大姊。

謝嬌娘見此,終于見了一點笑臉,喊谷雨回去搬幾匹上好的細棉布,纏着何氏一起給如今還是豌豆一樣大小的孩兒做衣衫和小被褥。

何氏興致勃勃,手下剪刀翻飛,針線不停,幾乎一日就做出一套小衣衫,惹得謝嬌娘和謝麗娘都愛不釋手。

原本謝嬌娘還想躲幾日懶,可城裏的謝蕙娘堅持不住了,派了龐大山回來送信。

謝嬌娘趕緊喊來清明,套了趙建碩留在家裏的那匹棗紅馬,搭馬車直接去城裏的鋪子。

抵達時正趕上午前,鋪子裏人滿為患。

江嬸子母女手腳麻利,但吃食種類多,客人也多,不免有些手忙腳亂。

謝嬌娘趕緊救場,她從外邊進來,沒有洗漱換穿白棉布做的“工服”,于是接手了算賬的活計。

江嬸子改為專管熟食和稱重,芽兒則負責用油紙包裝,這般一來,母女倆壓力大減,生意順利很多。

有客人不常見到謝嬌娘,忍不住詢間,待得知道是鋪子的老板娘,都很好奇,畢竟謝嬌娘看着不過才十七八歲年紀,這個時候都是在公婆跟前立規矩、伏低做小的時候,偏偏她能出來開鋪子做買賣,這在女子中可是不多。

若是一般女子,被這麽多人矚目,就算不害羞,起碼也會不舒服,但謝嬌娘前世可是打工女王,服務業做過非常多,哪裏會懼怕別人多看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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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話客氣,笑得甜美,行事落落大方,倒是讓衆人好感大增。

趁着這個機會,謝嬌娘又喊在後邊幫忙的谷雨切幾根紅腸。

“各位貴客,敝店開業沒幾日,但受大夥兒許多照顧,小女子無以為報,只能獻醜把家裏新制的紅腸拿出來,送大家品嘗。這紅腸若是風王,極耐保存,出門帶着方便又頂餓。就是家裏來人,一時沒有可口飯菜,切一根炒盤青菜都是極好的。”

谷雨端了盤子,一塊塊紅腸堆棧在其中,小小的牙簽紮在其上,瞧着就方便又美味。

客人們紛紛伸手去取了一塊,送進嘴裏,有好酒的熟客道:“咦,這可是好東西啊,過幾日出去踏春帶上幾根,碰到好景致,一壺好酒,切一盤紅腸,最是安閑自在不過。”

“就是,正巧我要出門南下,老板娘若有多的,先勻我幾斤帶着路上墊肚子。”

“多謝各位捧場。”謝嬌娘心裏歡喜,但還是說道:“這做紅腸的豬肉同普通豬肉不同,是我們小王莊的特産,豬肉沒有任何腥膻,又加入很多昂貴的查料,挂在火爐裏烤好幾個日夜,才制作出這麽幾根,量少,價格自然貴很多……”

“別管什麽價,給我來五斤。出門在外,路上的吃食最是頭疼,有這樣的好吃食,多花點銀子,也免了肚子受苦。”

那客人顯見是個財大氣粗的,做買賣之人最喜歡這樣的主顧。

于是剩下的紅腸都被打包,四斤一兩,秤重後一共八百文,就這麽嘩啦啦進了錢匣子。

物依稀為貴,見紅腸被買光,其餘還有些猶豫的客人不同意了,紛紛嚷着也要買一些。

謝嬌娘笑着應付兩句,開放少量預訂,訂出去十斤,收了一兩銀子的讧金。

待得送走這波客人,江嬸子母女簡直對自家夫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夫人,您真是太厲害了,幾句話就讓這些人都乖乖掏銀子。”要知道,他們平日恨不得抹去零頭,又愛讨要小菜,簡直跟鐵公雞一樣。

謝嬌娘解開圍裙,笑道:“人啊,都要顏面,多捧幾句,客人歡喜,咱們鋪子生意也好。”

江嬸子一一受教,連連點頭。

謝嬌娘到了後邊,竈間裏熱氣騰騰,往日昋噴噴的肉味她也喜歡,如今聞到卻惹得胃裏翻騰,她猜測是肚裏的孩兒在作怪,于是跑到了院子角落的樹下躲避。

謝蕙娘好不容易得了空閑出來,眼見姊姊這般,抱怨道:“大姊,我都忙死了,你還躲懶。”

謝嬌娘手下輕輕摸着肚子,探頭小聲趴在妹妹耳邊道:“你很快就要做姨母了。”

“姨母?”謝蕙娘聽得有些迷糊,但馬上就明白過來,喜得一蹦三尺高,“哎呀,大姊,你懷小外甥了?”說着,她扯着大姊的手滿地蹦跳。

守在一邊的谷雨趕緊上前,提醒着,“二小姐,我們夫人這時候不能亂動啊,老夫人特意囑咐過,讓二小姐一定別沖撞了我們夫人。”

“哎呀,不會,不會。”謝蕙娘趕緊放下大姊的手,末了又抱怨娘親:“娘真是的,把我當小孩子啊。我會不知道姊姊的肚子矜貴嗎,這裏面是我的小外甥呢!”

“好了,谷雨,去幫我倒杯茶來。”謝嬌娘攆了谷雨,拉着妹妹問起鋪子的生意。

謝蕙娘會催謝嬌娘過來,其實是有事相商,“大姊,鋪子裏的生意實在是太好,忙不過來了。我想問問大姊,能不能添些人手啊?但又怕新人不穩當,壞了店裏的生意。”

謝嬌娘方才也想到這個問題了,道:“我見鋪子有些小,不如把吃食分部分在村裏做,左右家裏有馬車,來回運送也方便。”

“回村裏做?”謝蕙娘到底年紀小,經驗也不足,腦子還沒那麽精明,不太理解。

謝嬌娘拉了她的手細細說着,“對啊,我家院子那麽大,整個一進都是空的,不如多建幾個竈臺,請咱們家前院的張嫂子還有裏正的娘子王三嬸幫忙,一日裏忙半日就差不多了。而且煮熟食的料包都是事先配好的,扔進鍋裏煮就可以,也不怕丢了秘方。”

謝蕙娘眼珠轉了轉,明白過來,“好,這主意好。将來萬一有什麽事,裏正總不能再躲着不管了。”

“另外,今日新加了一個紅腸,以後還會陸續上松仁小肚、粉腸之類的新品。這些東西價格貴,不好經過外人的手,我先讓谷雨和清明幫忙,若是賣得好,再去人市買些奴仆,不過六爺出門了,這事最好還是等他回來。”

謝蕙娘聽她說的頭頭是道,只有不斷點頭答應的分。

姊妹倆曬着正午的太陽,喝茶吃點心,說着話,分外自在。

謝蕙娘有些感慨,“大姊,我以前就盼着家裏能吃飽飯,娘不要犯病,你不要死,麗娘能長大。如今這樣的日子,真是想也想不到。”

謝嬌娘想起去年這個時候的惶然無助,堅定地道:“只要肯吃苦,就有希望,只要朝着希望走,就會有好日子。”

謝蕙娘依靠在她肩頭,低聲道:“大姊,你活着真好,幸好投河那次,姊夫救了你。”

“對啊,所以我要給他生兒育女,同他白頭偕老,報答他的大恩。”

“哈哈,大姊,你這也算是以身相許了。”

院落裏,姊妹倆這般說笑着,連吹過的風都溫柔了很多。

京都的春比慶安還要早上很多,路邊的枝頭已經滿是綠意,遠望田野也是一片欣欣向榮。

但趙建碩無心賞玩,連帶衆人都快馬加鞭,一路到了京都之外。

早有人迎上來,讓他們換馬車,拿腰牌。

城門口的兵卒連檢查都沒檢查就放衆人過去。

馬車裏的廖紅雲和男護衛恨不得咬舌自盡,以血示警,可惜到底舍不得這條命,只能繼續聽着馬蹄聲,一路進了他們最熟悉的京都。

城南小院門口,那位讓謝嬌娘一直十分好奇的道二爺,正笑眯眯等着衆人。

二月的春風吹得他鬓發飄飄,越發有出塵之意,惹得路過的大姑娘小媳婦都一邊掩着羞紅的臉一邊偷瞧。

他身後的小丫鬟站了出去,狠狠瞪了那些婦人幾眼。

那些婦人們又看了道二爺一眼,這才不甘心的快步離開。

道二爺正覺得好笑,剛要開口說話的時候,趙建碩等人到了。

兄弟們一別大半年,恍如隔世,互相擁抱着不肯撒手,足足熱鬧了好半晌才進院子安置。

很快,酒就擺了上來,大塊肉、大碗酒,你說別後之情,我說當初浴血奮戰,一路的風塵和疲憊都在酒水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趙建碩端了酒碗,一連敬道二爺三碗。

道二爺知道他是謝自己指點姻緣,拍了拍腿上的狼皮小被,笑道:“你的謝禮,我早就收到了。”

衆人聽得明白,紛紛笑起來,“二哥,您不知道,弟妹可是個好女子,我們平日都多受她照料呢。而且我們出來之前,弟妹已經診出身孕了,那份彩頭又落在弟妹手裏了。”

“這真應了二哥的話,弟妹就是個旺家旺子的。”

“二哥偏心,這次死活也要指點我兩句,哪裏能找到這樣的好媳婦,就算會搶破頭,我也要搶回來。”

衆人七嘴八舌,熱鬧說笑,讓一向安靜的小院鮮活許多。

小丫鬟忙着上菜,聽了這話就道:“我家爺也要知道才能指點啊,六爺這段姻緣,說起來還是老閣主同我們爺一道測算的呢。”

“原來是這樣啊,師傅他老人家更偏心。”

衆人照舊說笑,臉上卻沒什麽嫉妒之色。

這般吃喝了大半晌,酒席才結束。衆人都去睡覺緩神,趙建碩卻喝了濃茶,跟着道二爺進房。

道二爺也沒客套,直接回道:“那個廖紅雲,你打算怎麽處置?”

“死。”

趙建碩除了待謝嬌娘和岳母母女三人好,其餘女子在他眼裏心裏根本得不到半點憐惜,更何況當初他四師兄的死與廖紅雲有那麽一絲幹系,他更不可能給廖紅雲好臉色。

道二爺點頭,想起謝嬌娘,道:“處置幹淨也好,弟妹懷了身孕,你不好沾手,多給孩子積德,這事我來處置吧。”

“好,有勞二哥。”趙建碩擡手添了茶,“朝堂那裏如何?”

“還是老樣子,不過那位越來越坐不住了,暗地裏派人打探我們的下落呢。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中寰剛剛擺脫戰火,他就忍不住了。”道二爺眼裏閃過一絲不屑,“是該給他點警告了,太祖那般人物,後輩卻如此卑劣,不知他老人家泉下有知,會不會惱得跳出來。”

趙建碩眉梢輕佻,應道:“晚上我出手,速戰速決最好。”

道二爺失笑,“剛才兄弟們說你如今性情大變,我還當玩笑,如今看來,真是半字不假。”

趙建碩臉色隐約有些泛紅,辯解道:“嬌娘懷了身孕,她一人在家……”

“好,好,我也不曾說你錯啊。”道二爺笑得爽朗,“我們兄弟都成家,開枝散葉,師傅在天之靈也會歡喜。到時候記得把你家長子送來京都,我這一身本事也有人承繼了。”

兄弟倆喝茶談天,氣氛平和融洽,無人知道京都即将因為他們的談話,掀起軒然大波。

仲春時節,風似剪刀裁楊柳,是一年中衆人喜愛熱鬧出游的時候,不想京都卻是四門緊閉,別說城裏的人想要游玩出不來,就是城外之人想要送個柴火、米糧之類的都不成。

無數人暗地裏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麽大事。

有人說,襄陽侯的內侄女同護衛私奔了,結果護衛中途變心,卷了細軟逃走,襄陽侯內侄女一氣之下上吊自盡了,襄陽侯自覺顏面盡失,封城抓捕那侍衛。

但這說法很快就被推翻了,因為來襄陽侯雖然挂帥北征,功勞卓著,但還沒有封城這個膽子,二來是皇宮的門封了……

這樣事情可就鬧大了,難道皇宮裏發生了叛亂?但皇上唯一的皇子剛剛年過十五,封了太子之位,就是想有人跟他搶皇位都沒那個對手呢,怎麽也沒有任何叛亂的可能啊……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居然真的有人把消息探了出來。

原來是皇帝早起時看見枕邊居然放了一塊染血的兵符。

兵符很簡單,只不過是塊鐵牌,刻着所屬番號,先前北征之時,死傷兵卒無數,這樣的兵符不知道遺失了多少。如今沾染鮮血的兵符就那麽出現在皇帝的耳邊,是提醒皇帝從厚撫恤戰死兵卒呢,還是提醒他不要輕易再起戰事?

答案當然沒人知道。

而皇帝起居的養心閣裏,已經是碎瓷布滿一地。

“放肆,這群江湖客,朕要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從未見過皇帝暴跳如雷的太子很是惶恐,“父皇,到底是什麽人如此膽大包天,膽敢威脅父皇?”

“什麽人?哼,一群……”皇帝還想大罵,突然想起那個兵符上的血跡,下意識掃向殿裏殿外伺候的宮女太監,心裏的恐懼怎麽也壓不住。

那些人既然能無聲無息的把兵符放在他枕邊,自然也能無聲無息割掉他的腦袋……

“罷了,朕……再容他們幾年!”

這話說的有些咬牙切齒,太子聽不明白,但一邊伺候的老太監卻清楚,揮手攆了所有人下去,才勸說道:“皇上,您這般尊貴,怎好同那些泥腿子一般見識。更何況他們隐藏在暗處,您可是在明處治理江山,護佑百姓,躲避不及啊。不如就放他們自生自滅,萬一北漢和南疆又不長眼,您也有群苦力會出生入死啊,還不用論功行賞,是不?”

這話實在有些自我安慰的嫌疑,但卻取悅了顏面有損的皇帝,“好,朕就放過他們一次。把外邊的人手撤回來,若是他們膽敢再如此挑釁,朕一定趕盡殺絕。”

“是,皇上英明,老奴這就去安排。”老太監退出大殿,阖攏殿門的時刻,眼底過一抹輕蔑的光芒。

一年之計在于春,天氣暖和起來,商賈忙着出門操持一年生意,工匠們忙于找活計,農人們更是因為去年的大豐收,對春種更多了幾分熱切。

趙建碩雖然不在家,但家裏的二十畝良田根本不必謝嬌娘費心,陳家莊留守的六七個兄弟,早早就帶了耕牛與梨杖、鎬頭等等農具過來,早出晚歸,沒幾日就施好了肥料,堆起了整整齊齊的田壟。

謝嬌娘即便不用下田,也不肯當真什麽都不管,兄弟們早中晚三頓飯外加點心茶水,她可是半點不曾怠慢,偶爾還會給他們帶些吃食回去,免得他們要耕種自己家裏的田地,無暇做飯。

這倒是惹得衆人大笑,說過來幫忙不曾累到,反倒吃胖了一圈。

趙家大院最近也是熱鬧非常,謝家前院的張嫂子還有裏正家的王三嬸,以一個月三百文的工錢被雇來幫忙。

早起寅時過來上工,卯時末歇工,晚上酉時初上工,戌時末下工。一日四個時辰,活計不累,工錢豐厚,最主要是不耽擱家裏的事情,張嫂子和王三嬸都很是滿意。

這一段時間,鋪子裏的紅腸越賣越好,生意幾乎可以說火爆。兩百五十文一斤,那些買家卻眼睛都不眨,人人都是三五斤的拎出去。

王三嬸一邊忙着,眼睛一邊掃過幫忙挂紅腸到烤爐裏的謝嬌娘,她頭上的金簪在陽光下頗為耀眼,映得她小臉紅潤。

有的婦人懷孕從頭吐到屋,別提多遭罪了,但謝嬌娘除了初始幾日聞不得油膩味道,之後吃喝全都不受影響,別提多省心了。

想想之前她那般惶然無助、險些淹死的情形,好似那時就把所有的苦難都吃完了,如今就剩享福,惹得全村女人都是羨慕又嫉妒。

謝嬌娘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珠子,末了小心封了爐子,叮囑清明,“火候一定看好了,可以小火,絕對不能大火。”

清明點頭,小心續了炭火。

謝嬌娘擡頭見王三嬸看過來,問道:“嬸子可是有事?”

王三嬸擺手,笑道:“沒有什麽大事,就是明日,若是活計不忙,我想跟着馬車進城一趟。家裏孩子的舅舅來幫忙春種,飯桌上總要好看些。”

一邊的張嫂子聽得這話也來湊熱鬧,“哎呀,我也正想這事呢。都說鋪子生意好,我也惦記着要過去開開眼界。”

謝嬌娘盤算了一下,應道:“那今晚咱們趕趕活計,明日就跟車進城去。到時侯家裏來人做客,嬸子和嫂子也別客套,一人割些豬頭肉回去待客。別讓人家說,你們幫我做活計,整日守着肉鍋,卻沒吃過肉,我可不背這刻薄的名聲啊。”

張嫂子和王三嬸都笑了起來,“你這話就是說出去,怕是也沒人相信,村裏誰不知道我們兩家整日吃得嘴巴油膩膩的,家裏孩子都比原來胖了幾斤,可都是被你給的吃食養的,我們若是說不做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搶破頭想來幫工呢。”

“那可不成,我就信着嫂子和嬸子了,旁人不要工錢,我都不同意。”

信任這東西最是難得,張嫂子和王三嬸被哄得眉開眼笑,手工做活越發盡心盡力,比往日多了一半的活計,居然也按時做好。

第二日一早,馬車上裝了大半的熟食,又坐了謝嬌娘和谷雨主仆、張嫂子和王三嬸,車箱被塞得滿滿當當。

出村的時侯正巧遇到謝家隔壁的李大娘,她湊上前要乘車,謝嬌娘掃了一眼她那雙沾滿污泥的鞋子,還有死盯着熟食的雙眼,有些厭煩,借口塞不下,直接走了。

李大娘氣得跳腳,嘀嘀咕咕罵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城門口,三文錢的入城費又惹得她心肝都疼。最後到底耐不住又渴又餓,坐到城門邊的小茶攤上,要了一碗茶水往下順餅子。

有路過的行人拎了兩個紙包到茶攤,坐在她的隔壁桌,召喚老板,“老板,給我們四個白面饅頭與一壺茶水,我們等人一起出門。”

“好咧!”那茶攤老板也是個好客的,嗅着那油紙包的香味就道:“喲,這是趙家食鋪的豬頭肉吧,這個味道真香啊。兩位客官也是舍得,聽說這價格可不便宜。”

兩個客人年歲不大,倒也穩得住,笑道:“我們不過是解解饞,那鋪子裏好東西更多,只是價格貴了些,實在舍不得。”說着,他們把油紙包打開倒進了老板拿來的盤子裏。

油潤的肉片在陽光下閃着褐色的光澤,片片都是一樣的厚度,兩個贈送的小菜瞧着也鮮亮,惹得旁人直吸口水,有那動了心思的,直接喊了門口幫閑的人去趙家食鋪幫忙買一些回來打牙祭。

李大娘眼見那肉片被別人送進嘴裏,口水泛濫的同時,心裏的嫉妒與惱怒也越燒越旺,于是沖口嚷道:“你們還吃,也不怕被毒死!”

兩個客人被吓得差點噎到,惱了,罵道:“哪裏來的瘋婆子?”

李大娘眼見衆人望過來,破罐子破摔,撇嘴繼續嚷道:“我可不是胡說,我同這趙家食鋪的東家住在一個村子裏。你們還以為她家做的吃食好,屁!她家的豬為了長得快,可是喂了不好的東西,以後等你們吃壞了身子,就是想吐出去都晚了。”

衆人都皺了眉頭,有人道:“你這婆娘可不要随便開口污蔑人家,怎麽說也是同村鄉親。趙家食鋪我去過,很是幹淨,吃食味道也好。你怕是自己都沒吃過,怎麽就如此信口開河!”

“是啊,做吃食生意的,可不能有這樣的閑話。”

李大娘沒想到衆人這般響應,心虛之下趕緊扔了兩文錢在桌上,末了梗着脖子強硬嚷道:“你們不信就算了,有你們後悔的一日。”說完,她趕緊走掉了。

留下的衆人都是搖頭,聰明人不過一笑就罷了,但也有閑人慢慢把這話傳出去。

謝嬌娘忙了幾日,雖然有些疲憊,但是鋪子生意好,忙些累些也值得。最重要的是白日忙碌,晚上睡覺香,就能少惦記出門在外的趙建碩一點。

不過,這一日她在前邊鋪子幫忙,總覺得客人有變少的趨勢,正琢磨是不是要再添些新品,或者調整價格的時候,突然聽到店裏有兩人在小聲嘀咕——

“少買一些吧,雖然味道好,但萬一真有些……咱們豈不是吃了毒物進肚子?”

“哎呀,你別聽那些傳言,幾乎是這鋪子一開張,我就總買來吃,怎麽可能有毒?”

有毒?謝嬌娘聽到後眼睛立時瞪大,做吃食生意,就怕別人懷疑質量有問題,這事絕對輕忽不得。

她果斷請兩人到後邊院子小坐,上了茶水點心。

兩個客人都年歲不大,穿着長衫戴了方巾,似是讀書人。

本來他們閑話被謝嬌娘聽到,就覺得背後議論失了禮數,謝嬌娘又如此客氣相待,令他們更是愧疚,因此謝嬌娘詢時,兩人沒瞞着掖着,直接道:“外邊有傳言,說你們食鋪的吃食有毒,因為你們養豬的時候為了讓豬長肉快,喂了一些不好的東西,所以做出的吃食也不太好。”

謝嬌娘還沒說什麽,趕來的謝蕙娘立刻爆炸了,“哪個殺千刀的爛嘴巴,我們一家人辛辛苦苦做點生意,養家糊口,到底冒犯了誰,要這麽詛咒我們,這麽斷我們一家生路,我要殺了他!”

兩個書生很是尴尬,雖然這話不是從他們嘴裏傳出去的,但畢竟兩人差點相信了。

謝嬌娘見此,趕緊瞪了妹妹一眼,末了笑道:“耽誤兩位公子這麽久,小婦人實在有愧。正好廚下新出鍋的豬頭肉正是香濃,不如切兩塊送給兩位做賠禮,如何?”說完,她攆謝蕙娘去竈間,“記得多切一盤給我端來,我懷了身子,別的不想吃,就只有吃咱們家的吃食才覺得嘴裏有些味道。”

謝蕙娘總算沒被氣得失了理智,麻利的準備好,端了一個托盤上來。

兩個書生的那份用油紙包得整齊,謝嬌娘這份,她直接拿了筷子就吃,那個悠閑模樣,看得兩個書生臉紅。

人家懷了身孕的婦人都能如此放心地食用,可見這吃食并沒有半點不好,倒是他們偏聽偏信,白白讀了聖人書。

兩人趕緊告辭出去,之後但凡遇到親朋好友都要為趙家食鋪解釋一句,是兩個知錯就改的好人。

只是謝嬌娘如今雖然不害喜,卻也吃不得太油膩的東西,見客人走掉,她就放下筷子,腦子裏盤算着對策。

謝蕙娘急得不成,在院子裏轉悠了半晌,問道:“大姊,怎麽辦啊?怪不得我覺得這幾日上門的客人有些少,原來是有人背後說閑話。”

謝嬌娘也沒什麽好辦法,扯了帕子抹嘴巴,“能有什麽辦法?繼續吃而已。”

“繼續吃?”謝蕙娘不懂。

謝嬌娘喊龐大山幫忙擡了一個藤編的圈椅到前堂。

前堂正有幾個客人在買熟食,謝嬌娘也不避忌,直接喊了江嬸子,“嬸子,但凡你經手的吃食都切一口下來放到盤子裏,我要親自試吃。一來最近懷了身孕胃口好,二來也讓相信我們鋪子信譽的客人們更添一些信心。”

江嬸子聽得迷糊,但主母的要求就是上天下地她也得試試,更何況是這樣的小事呢。于是,每次切好肉,上秤之前她都會随意夾一塊到盤子裏。

幾個客人買的東西大不相同,豬肝、豬頭肉、豬蹄都有。

謝嬌娘同他們點點頭,迳自吃起來,惹得客人們都有些尴尬,出門就議論起來——

“我就說趙家食鋪的肉沒問題,你看人家老板娘懷着身孕,都在吃呢。”

“就是,誰也不能拿肚裏的孩子冒險啊。”

接下來的日子,謝嬌娘每天坐在前堂裏不停的吃肉,偶爾覺得膩了,就喊謝蕙娘切些蒜醬送來。到了後來,上門來買東西的客人有大半是為了見試吃的老板娘而來。

“嘔!嘔!”

夜深人靜,趙家食鋪後院裏,謝嬌娘捧着木盆吐了又吐,臉色白得如同一張紙。

謝蕙娘心疼的抹眼淚,一個勁的勸着,“姊,你明天別吃了,我吃!實在不行就把娘和妹妹接來,我們一起吃。你肚裏還有孩子呢,不能再這麽折騰了。”

謝嬌娘擦幹嘴巴,又喝了一杯茶,才把那股惡心壓制下去。

她坐在鋪子裏連吃了三天熟食,味道即便再好,也還是會膩,更何況懷孕初期本該飲食清淡。但為了生意,她只能出此下策。

“別哭了,這也是權宜之計,不是讓大山去慈濟院尋合适的孩子了嗎,明日有人分擔會好一些,用不了多久我就不用出面了。”

這話倒是提醒了謝蕙娘,對大姊她勸不了,但對未來的夫君,拿捏起來可是易如反掌。

“對了,我都忘了,大山怎麽還不回來尋不到人,他也別回來了!”說着,謝蕙娘這小豹子沖了出去。

很快,院子裏隐約傳來龐大山讨饒的笑聲。

謝蕙娘軟軟地躺在被褥上,鼻頭發酸。

趙建碩一走已經快半個月了,別說回來,就是音訊都沒有一句,偏偏鋪子遇到了這樣的糟心事,她不知有多想靠在他懷裏掉眼淚。

先前還不覺得,如今分別才知道,他已經是她的整個世界,是她的保護神,是她的擎天柱……

而龐大山雖然年紀不算大,辦事卻極穩妥,從慈濟院領來的五個孩子,三男兩女都是六七歲年紀,當晚洗刷一番,又換了新衣,第二日就拿掃帚在鋪子附近的街道轉悠,清掃路面、幫趕車前來的客人開車門或者拴個馬缰繩,很是勤快有眼色。

鋪子裏切出來的各色吃食,每湊夠一盤就會喊他們上前分吃,孩子們歡喜極了,吃飽喝足,做活兒更賣力。

附近其他鋪子偶爾會差使他們做些小活計,也會給些餅子幹糧之類的,惹得他們更是歡快的如同掉進蜜糖裏的老鼠。

果然,如回謝嬌娘預料的那樣,有了這些孩子替代,客人們漸漸習慣,已經不再議論或者注意她是不是在前堂了。

就在謝嬌娘正琢磨好幾日沒回家,是不是該回去看看的時候,卻有惡客上門。

說起來還是老熟人,正是白家那位“斷子絕孫”的少爺。

“怎麽,小美人,嫁了人就不認識本少爺了?”

一身白衣,手裏捏了把扇子,臉上敷粉的白少爺,充分诠釋了練就葵花寶典的男人是什麽樣子。

他剛走進鋪子,渾身香粉的味道就刺激得謝嬌娘狠狠打了兩個噴嚏,別說原本就不熟悉,就是熟悉也恨不得一腳把他踢出十丈遠。

“對不住,這位公子,我們這裏不賣胭脂水粉,您出門左拐會看到陳友記,她家的貨品最全。”謝嬌娘扯了帕子掩住口鼻,說出的話極為“客氣”,惹得幾個識得白少爺是何方神聖,又清楚白少爺過往的客人,都極力低頭才能忍住笑。

白少爺“刷”的一下阖上了扇子,擡手扔給跟在後邊的兩個小厮,惱道:“謝嬌娘,你別以為裝作不認識我,就能把自己摘幹淨了。當初你勾引我不成,羞憤的跳河自盡,僥幸沒死,本少爺特意讓人去你家裏提親,你又拿喬。如今嫁了人,開了鋪子,就當自己真是個良家婦女了?”

中寰不比現代,女子的清白幾乎同命一樣重要。這白地痞的話若是被坐實了,謝嬌娘以後就不用擡頭做人了。

“姓白的,紅口白牙抹黑一個女子,不是男兒所為。當日我挖菜回家、你意圖羞辱我,我反抗跳河保清白,差點喪命。可憐我們一家孤兒寡母,無人替我撐腰這才忍氣吞聲。後來你更是買通媒婆上門要我做妾,我不答應,你又到處傳閑話。如今我遇到了良人,為人妻、為人母,你又欺負上門,難道當我謝嬌娘是泥人脾氣,任憑你踩踏不成?”謝嬌娘氣得臉色通紅,挽了袖子朝着後竈大喊,“蕙娘,拿菜刀來,我今日和這個斷子絕孫的混蛋拚命!”

白地痞沒想到謝嬌娘如此伶牙俐齒,可聽她說要拿菜刀,還是沒當真,畢竟這府城裏脾氣暴躁的婆娘也不是沒聽說過,滿地打滾哭嚎就算厲害了,誰還真敢動刀動槍啊。

結果,他還沒梗着脖子說幾句硬氣話,就見通往後院的藍色門簾一掀,一個穿了綠衣的姑娘蹿了出來。

兩把厚背菜刀許是平日沒少剁豬骨,磨得是铮明瓦亮,若是挨到人身上,絕對不會比剁豬骨頭更艱難。

“大姊,要砍誰?”謝蕙娘嘴裏喊着,眼睛在鋪子裏掃了一圈,吓得衆人都退後了步,于是就把白家主仆三個顯出來了。

謝蕙娘哪裏還用姊姊指點,怒發神冠,揮着刀奔了過去,“姓白的,你欺負我姊姊多少次,現在還敢上門來搗亂,我砍死你殺千刀的!”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白少爺眼見兩把菜刀到了跟前,哪裏還敢耍威風,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殺人了,殺人了!”

謝蕙娘也不蠢,這裏是府城,不是村裏,若是當街拎刀砍人,是要吃官司的,不像在村裏被裏正罵幾句就完了。

她拎着菜刀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狠狠罵道:“再敢欺負我家,我豁出這條命也要拉了你墊背!”

白少爺站在街對面,好不容易緩過神來,眼見旁邊的路人遠遠對着他指指點點,到底拉不下顏面,跳腳罵起來:“小賤人,原本還想着你這鋪子賣毒豬肉要關門了,老子買一些也算拉你一把,沒想到你給臉不要臉,你等着,有你求老子的那日!”

“不用等,有種你這會兒就來!”謝蕙娘這暴脾氣哪裏是能威脅的,拎着菜刀就要沖出去。

白少爺吓得擡腳就跑,扇子掉在路上都沒敢停下來撿。

他身邊的兩個小厮更是吓得屁滾尿流,就差沒鬼哭狼嚎增添一些氣氛了。

見狀,無論是街上還是鋪子裏的客人們,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人道:“這白家少爺自從……出了事,行事越發像個女子了。”

“可不要踐踏女子這兩個字,好女子都頂他三五個。聽說白家老太爺張羅着過繼呢,否則就真的斷子絕孫了。”

“會養出這樣的貨色,可見平日家教如何,就是過繼子嗣,恐怕也是又養壞一個好孩子。”

衆人議論着,過後或者繼續前行,或者出鋪子走親訪友,把趙家食鋪如何揮菜刀攆地痞的事傳了出去。

有人說白家徹底完了,有這樣的兒子,不如當初夜半直接被害死,白家二老還省心一些,也有人說謝家姊妹太過潑辣,趙家早就後悔了,謝家次女定然不好嫁人。

當然,也有些藏了小心思的人,聽了這事暫停了算計。

獅子搏兔,尚且怕兔子臨死那一腳,更何況還是潑辣敢拚命的女人,外加那不知底細、給她們當靠山的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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