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渣爹歸來別有居心】
趙家大院裏,剛剛出爐了幾挂紅腸,清明忙得滿頭大汗,王三嬸和張嫂子進進出出停不來,谷雨趕緊去幫忙。
謝嬌娘想了想,實在惦記沒有音訊的夫君,回屋展開紙筆,準備寫封信讓陳家莊的兄弟試試能不能送到京都去。
紙筆剛剛拾掇好,就聽院子裏大呼小叫起來。
“大姊,大姊!”
謝嬌娘剛打開門,謝麗娘就撲了進來,差點把她撞倒在地,還是王三嬸眼疾手快,扯了她的後衣襟。
謝嬌娘吓得不輕,略帶惱怒的問道:“發生什麽事了,慌什麽?”
謝麗娘臉色有些白,愣了一下才應道:“大姊,咱們的爹……回來了!”
“誰?”謝嬌娘時沒反應過來,畢竟“爹”這個詞對于她太陌生了,別說醒來之後她一次也沒見過面,就是先前原主的記憶裏也沒有多少畫面,甚至大半都是在打罵。
“是爹回來了,坐了馬車,還買了東西。娘在家裏哭呢,我害怕……”謝麗娘眼圈紅了,她出生後就沒有見過自家爹爹,家裏突然冒出個陌生男人,令她很是惶恐。
“別怕,別哭,我這就跟你回家看看。”
謝嬌娘想起何氏那軟和性子,心頭總覺得有些不妥當,擡腳就要跟妹妹回去。
王三嬸和張嫂子是小王莊的老居民,彼此對視一眼,神色都不好。
王三嬸喊了谷雨,囑咐了幾句,谷雨一應下,匆忙取披風追了上去。
與此同時,謝家院子裏,這會兒完全沒有先前的寧靜,何氏的哭聲幾乎隔兩裏地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鳴嗚,這麽多年,你是去了哪裏?扔下我們孤兒寡母,害我們不知吃了多少苦。嗚嗚,你還知道回來啊!”
“哎呀,你也別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我在外邊站穩腳跟了,打算接你們母女去一起享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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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嬌娘匆匆趕來,進了院子,就見黃昏夜色下,堂屋裏坐了一個身形瘦削的男人,身上的長袍還算幹淨,但他臉上的神色卻讓人有些不舒坦。
他本就五官平平,尖眉梢、細眼、鷹鈎、薄唇,怎麽瞧都有些刻薄,這會兒眉宇間又透了三分不耐煩,更是讓人不喜。
謝麗娘幾乎立刻躲在謝嬌娘身後。
謝嬌娘伸手拍了拍她,然後走進屋子,“娘,你怎麽了?是家裏來客人了?”
“啊,嬌娘!”何氏聽見大女兒的聲音,趕緊擡頭奔過來,直接拉了她的手上前,激動地道:“你不記得了嗎?這是你爹啊,小時候還抱過你呢,你爹當年走的時候,你還追出去好遠……”說着,許是想起這些年的心酸,她又哭了起來。
謝嬌娘草草同那個滿眼精光打量她的“爹”行了一個禮,然後就拉着何氏坐下來,“娘,別哭啊,爹不在這麽多年,咱們不是也過得挺好的嗎?如今爹回來,一家團聚,你該歡喜才是。”
“對,對,我這是歡喜昏頭了。”何氏趕緊望向自家夫君,殷切問道:“嬌娘他爹,你吃飯了嗎?我這就準備晚飯去。”
聽得這話,謝全趕緊收回放在大女兒身上的目光,笑道:“都好,在外邊多年,最想吃的就是家裏的飯菜,只要你做的我都喜吃歡吃。”
謝嬌娘眼角掃了一眼他紅潤的臉蛋,嘴角不自覺撇了撇。
雖然她不知道當年這親爹為什麽離開家,但一個男人抛棄妻女七八年,回來之後一點愧疚之意都沒有,一句解釋都沒有,怎麽瞧都覺得涼薄又古怪。
不過如今娘親正歡喜,她也不好随意懷疑,畢章她頭上還有個“孝”字壓着呢。
何氏被哄得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根,歡歡喜喜地去竈間做飯。
這倒是給了謝全機會,方才他就瞧着這個大女兒好奇至極。
記得當初他剛走的時候,這丫頭還一副沒幾日好活的樣子,瘦得風吹都能刮走。幾年不見,不但嫁人了,瞧着這錦緞的衣裙、頭上的金簪、手上的龍鳳镯,還有通身的氣派,倒是同他在外面見到的那些貴夫人沒什麽兩樣。
難道她的婆家是個富貴的?但方才何氏說了啊,嫁的是村裏人家。
謝嬌娘低頭喝着茶,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雖然有血緣,但謝全投在她身上的目光還是讓她百般不自在。
谷雨瞧謝全眼神有些詭異,趕緊上前替謝嬌娘披了披風,替她擋住那惱人的目光,小聲道:“夫人,還是有些寒涼,要不要奴婢去燒個炭盆?”
“不用。”謝嬌娘搖頭,伸手攏了攏狐皮披風,心裏微微舒坦一些,好似夫君就在身旁一般。
謝全是個識貨的,只掃了一眼就雙眸發亮,嚷道:“喲,這披風是狐皮的?毛色這麽豔,怕是花了不少銀子買的吧?”
謝嬌娘淡淡一笑,應道:“是我家夫君上山獵回來的狐皮,找繡莊做了這披風,沒用什麽銀錢。”
謝全顯然不相信,伸手想要摸摸,卻被謝嬌娘藉着喝茶躲了過去。
谷雨趕緊幫腔道:“是啊,我們老爺最厲害了,不說之前獵了一只老虎給夫人做聘禮,就說年後狼群下山,被我們老爺全射死了,足足三十幾只,一只都沒剩!”
果然,謝全吓到了,立刻收回手,眼珠子亂轉,還想再打探幾句。
謝嬌娘不耐煩再應酬他,起身道:“爹剛回來,想必一定累了,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說着,她走了出去,根本不給謝全留人的機會。
何氏端了托盤過來,兩人正好在院子撞個正着,她便問:“嬌娘,你不陪你爹吃個飯再走啊?”
“不了,娘……”謝嬌娘還要囑咐幾句,但眼見何氏即便站在她面前,仍不時扭頭去望堂屋,只好把話咽了回去。
一個女人同夫君分離七八年,才得重逢,這個時侯她說什麽,怕是娘也聽不進去吧。
“娘,有事就讓麗娘去喊我。”
“好、好。面要涼了,我先伺候你爹吃飯,以後咱倆再說。”何氏的響應敷衍又含糊,端着托盤迅速進屋。
謝嬌娘暗暗嘆氣,一路沉着臉回了自家。
王三嬸和張嫂子還沒回去,但活讓已經做完了,見謝嬌娘回來,兩人都趕緊上前。
張嫂子仗着平時同謝嬌娘一直相處不錯,小聲道:“嬌娘,你以後還是少回娘家吧,你爹……怎麽說呢,當初我剛嫁來,知道的也不多,就是記得你爹好像想要把你賣給人家做丫鬟,你娘不同意,還被他打了。後來聽說他出去做買賣了,一走多年,現在突然回來……嗯……”
這話有些含糊,但謝嬌娘還是聽懂了,人人家就差明說她爹不是好東西,要提防了。
“好,嫂子放心,我心裏有數。”
“你也別太擔心,畢竟都嫁人了,當爹的不管如何,都沒有管到出嫁女頭上的。”王三嬸也勸了一句,末了又說了幾句話,兩人就下工了。
謝嬌娘吃了?飯,怎麽想怎麽心煩,到底還是給趙建碩寫了一封厚厚的信,她的思念、她的艱難、她的煩躁,一點不落的都寫了。
都說女子要懂事,但有句話叫會鬧的孩子有糖吃,不讓男人知道你的辛苦,男人怎麽會更心疼你?
第二日早起,山間的霧氣還沒散去,太陽才剛剛升到東山頂,趙家大院卻已忙碌多時。張嫂子、王三嬸連同谷雨、清明,熟練的把鍋裏煮好的各色熟食往大木盆裏裝,過會兒擡上馬車,送進城裏,早晨的活計就算做好了大半。
謝嬌娘拿着信出來,正準備讓清明跑一趟陳家莊的時候,家裏突然來了客人。
不,嚴格來說不算客人,是親人,但這親人實在讓人不喜歡。
謝麗娘噘着嘴引謝全進來,小臉上滿是不耐煩。
見謝嬌娘站在臺階上望過來,她小跑到跟前,急切的低聲道:“大姊,爹非要來你這裏,娘讓我帶路,我……”
謝嬌娘拍拍小妹的後背,安撫了小頭,也阻攔她繼續說下去。這是個“孝”字壓死人的時代,她可不想傳出妹妹不孝順的閑話。
謝全這會兒背着手,慢悠悠地往院子裏走,眼珠子恨不得轉得飛起來。
雖然昨晚他在何氏那裏問到了很多,但如今親眼所見,還是有些驚訝。
大女兒看着不顯山露水,居然還有這樣的好福氣,這大院子起碼要幾百兩才能買下來,更別提外邊那二十畝良田了。
可惜這份産業都是趙家的,他只能看,沒有動手的機會。
眼見谷雨和清明擡着裝滿豬頭肉的木盆從竈間出來,他的眼睛發出精光。
聽說這食鋪的買賣相當不錯,大女兒提供秘方,二女兒打理鋪子,他這做爹的若是再撈不到什麽好處,可就白活了幾十年。
“呵呵,嬌娘啊,早晨的風涼,你怎麽不在屋裏坐着?”謝全努力裝出一副慈父的模樣,笑着同閨女打招呼。
謝嬌娘行了一禮,淡淡應道:“家裏有活計,我不盯着,倒是怕誰動了什麽壞心思呢。”
謝全了下意識往謝嬌娘睑上看去,有幾分心虛,生怕閨女知道了他的如意算盤。
但謝嬌娘面上沒有任何異樣,又道:“爹怎麽這麽早過來?娘準備早飯了嗎?”
謝全扭頭掃了一眼不斷被擡上馬車的大木盆,那些褐紅色的豬蹄、豬耳朵、紅腸,在晨光裏泛着油潤的光,真是惹人垂涎。他極力忍住泛濫的口水,笑道:“不早了,你娘準備了早飯,我們都吃過了。”
“哦,那就好,爹是南邊回來的,錦衣玉食怕是已經習慣了,我們家裏的吃食粗陋,還怕爹嫌棄呢。正好,爹吃過了,我就不必頭疼了。”
謝全眼底閃過一抹惱色,卻只幹笑幾聲,問道:“女婿不在家?”
“不在,出門了。”
“哦。女婿祖上是做什麽營生的?看着家底挺豐厚的,你日子過得富貴,爹也就放心了。”
謝全是打定主意把慈父扮演到底了,可惜雙眼被謝嬌娘頭上的金簪映出金光,怎麽看怎麽像只沒安好心的黃鼠狼。
謝嬌娘不着痕跡的往旁邊讓了一步,笑道:“六爺在北疆戰場殺敵無數,得了些賞賜才置辦了這份家業,實屬不易。就如同爹一樣,當年離家到如今,幾年間怕是沒少吃辛苦吧?”
謝全好似被踩到什麽痛腳,微微僵了臉。
這時候,清明已将東西全裝上馬車,過來禀告道:“夫人,我這就進城了,您可有話要捎給二小姐?”
不等謝嬌娘應聲,謝全就嚷道:“正好我也要進城,不如捎我一起,順路去看看蕙娘,這丫頭怕是還不知道我回來呢。”說着,他生怕謝嬌娘攔着,直接跳上馬車,然後像是呼喝自家奴仆一般,催促着清明趕緊上路。
清明見主子點頭,這才甩了鞭子,趕着棗紅馬一路出了村子。
謝麗娘扯了姊姊的袖子,撇嘴道:“大姊,你說二姊見了爹,會不會打起來啊?”
“先不說這個,回去看看娘。”
謝嬌娘讓王三嬸幫忙裝一只特意留下的豬耳朵、兩只豬蹄,由谷雨提了,一同回謝家。
何氏圍着圍裙,正忙着洗衣喂豬,腳步匆匆,神色比往日歡快了不知道多少。
見兩個閨女一起回來,反倒是孩子的爹沒跟着,她問道:“你爹可是進城了?昨晚就念叨着蕙娘呢。”
謝嬌娘點頭,遞上去食盒。
何氏更歡喜了,“哎呀,正好你爹回來,給他嘗個鮮。”
謝麗娘實在忍耐不住,嘀咕道:“娘真是的,爹有什麽,開口閉口都離不開。”
何氏臉紅,伸手拍了閨女一記,末了許是想到了什麽,偷偷掃了謝嬌娘一眼,支吾道:“嬌娘,進屋陪娘坐會兒?”
“好,我也有話要問娘呢。”
謝嬌娘替何氏解開圍裙,娘倆進了屋,谷雨幫着倒了茶水,就極有眼色的出去等着了。
“嬌娘,你爹說他在青州置辦了一份家業,有布莊還有院子呢,這次回來,想要帶我們搬過去住。”
“搬家?”謝嬌娘眉頭立刻皺了起來,謝家在小王莊土生土長,人情、地方都熟悉,突然搬去那麽遠,就依靠一個消失幾年突然跑回來的爹,怎麽聽怎麽覺得不安心啊。
“娘,你舍得離開小王莊,去那個什麽青州?那裏沒有熟悉的人,你怎麽住得慣。再說了,人家都說落葉歸根,爹年歲也不小了,怎麽不把青州的鋪子院子賣了,搬回慶安來呢?就算有些損失,我給他添上就是了。”
“不,不是。”何氏連忙擺手,眼裏有些狂熱的光芒,“你爹說那邊的生意好呢,讓我過去幫忙打理鋪子生意,還要給蕙娘和麗娘說個官家人做女婿……”
“什麽?!”謝嬌娘立刻惱了,“娘,咱們不說麗娘如何,蕙娘的親事可是答應陳三爺,定給龐大山了,你這麽說,是要毀親?”
“哪裏就說到毀親了,不是還沒訂親嗎?”何氏有些讪讪的,不敢同閨女對視,低頭小聲道:“你爹說他在那邊認識的好人家多,想給蕙娘和麗娘尋個好人家。我想着陳家再好也是……嗯,行伍出身,不如……”
“我家六爺還是行伍出身的呢,娘是不是也嫌棄啊?”謝嬌娘這下可是真的惱怒了,聲音拔高了三分,“若是沒有六爺,咱們母女四個如今死了幾個都不知道呢,哪還有機會等到這個抛家棄女多年的爹回來耀武揚威、指手劃腳啊!”
“哎呀,嬌娘你別惱啊,娘也是……”何氏趕緊要解釋。
謝嬌娘對明顯被洗腦的她沒了信心,“行了,娘,我是出嫁女,別的事我不管,但是蕙娘的親事是早就定好的,若不是陳三爺跟着六爺出門,早就過了定禮了,況且如今大山還在鋪子裏跟着蕙娘做活呢。蕙娘的脾氣不好,你最好勸爹打消主意,否則蕙娘怕是要動菜刀,萬一真鬧出親閨女殺了爹的禍事,別怪我沒攔着。”說着,她起身就走。
何氏慌張地趕緊伸手扯了閨女的袖子:“嬌娘,你聽我說啊……”
“娘。”謝嬌娘一點點收回自己的袖子,硬着心腸道:“他抛下我們在外邊多年,是什麽底細根本沒人知道,僅憑他回來說了幾句話,你就要把蕙娘和麗娘的終身大事交出去嗎?萬一信錯了人,你讓蕙娘和麗娘以後怎麽活?他就真的那麽值得信賴嗎?”
何氏臉上有些識疑,但終究沒說出什麽話。
謝嬌娘失望至極,扭頭出門。
謝麗娘迎上來,方才隐約聽見的幾句話讓她驚恐。
謝嬌娘替小妹攏了攏耳邊的碎發,低聲道:“麗娘,你別怕,一切有姊姊呢。但是以後我怕是不方便回來,你記得,有任何事都趕緊去大院尋我。”
“好,大姊,我記住了。”
谷雨上前扶了謝嬌娘,主仆兩個出了院子,漸漸隐入小路轉彎的樹叢之後,留下垂着頭的謝麗娘,還有依靠在門口一臉惶然無措的何氏。
一到家,謝麗娘就讓谷雨出門,“谷雨,你走一趟陳家莊,幫我尋劉路兄弟過來一趟,就說我有事托他幫忙。”
劉路是陳家莊兄弟裏的一個,長相很憨厚,實際卻有幾分機智。上次懲治李太娘,他可沒少幫忙,所以這次謝嬌娘還是要勞煩他。
谷雨嘴巴嚴,去尋人來回的路上都不曾多說一句,令劉路惦記得夠嗆,好不容易到了趙家大院,他就嚷道:“嫂子,可是又有人尋事刁難了?”
“沒有,劉兄弟別急。”謝嬌娘生怕他誤會,趕緊安撫幾句,末了才把書信拿出來,“六爺他們一去這麽久沒有音信,我心裏惦記得厲害,想托你送一封信去。另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勞煩你順路打探一玉。”
“好,嫂子,你說。”劉路應得痛快,他是從屍山血海裏拿命拼出來的,殺人都不在話下,更何況只是出趟遠門。
謝嬌娘既然決定做了,也就沒再客氣,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末了,她親自去準備一份幹糧,還有五十兩的碎銀子,一并給劉路做盤纏。
劉路沒推辭,拿上就回陳家莊,同兄弟們交代下後續,之後連第二日都沒等,直接上路。
謝嬌娘勉強放下一件心事,但多少還是受了影響,午飯只吃了半碗。
谷雨看得心急,琢磨着明早要給謝蕙娘捎個信兒。
當晚,謝全扯着滿臉尴尬的何氏上門來。
謝嬌娘就是再不歡喜,也不能把親爹娘擋在門外,只能迎進門。
謝全耐着性子等着謝嬌娘安排茶水點心,心裏卻如貓抓一樣癢癢。
他原本想着何氏一個農婦,眼界窄,說城裏的食鋪賺錢,也不過是每日幾百文,但今日親自去看,才知道大錯特錯,那哪裏是食鋪啊,生意火爆的程度幾乎頂得過一個大酒樓了。
銀錢如流水一樣進了錢匣子,他想看看,那個該死的仆婦卻不給。還有蕙娘,居然連塊肉都舍不得給他吃,還質問他有什麽臉回來。
笑話,他是謝家的一家之主,憑什麽不回來?一個不能繼承香火的死丫頭,他當年沒掐死她就不錯了,還敢頂撞親爹!
謝全暗暗咬牙,手裏的茶碗幾乎要捏出聲響。
謝嬌娘對這人喜歡不起來,想早早打發他離開,于是問道:“爹、娘,這會兒怎麽有空過來?”
何氏捏着衣角,偷偷瞄了自家男人一眼,沒敢說話。
謝全幹咳兩聲,開口就打起親情牌,“嬌娘啊,爹一日來兩次,發現這麽大的院子只有你一個人在家,還懷着身孕,說實話,爹心疼啊。村裏有些傳言,爹也聽說了,既然趙家女婿出門這麽久不回來,音訊全無,想來是在外邊遇難或者……嗯,不要你了,不如……”
“呸呸!”謝嬌娘聽他一開口就詛咒趙建碩沒了性命,立刻變了臉色,吐着口水,恨不得誰也聽不到這句話,半點不作數才好。
她氣呼呼地道:“爹,你說什麽呢,我家六爺好好的,過幾日就回來了。”
謝全臉色不好,忍不住變了口氣,“你騙外人就得了,我們是你爹娘,你還不說實話?外邊都說了,你就是克夫的命,先前白家那個少爺想納你做妾,還沒過門他就遭了難,如今姓趙的也是出門多月不回,不是被你克死了,還能是啥?你一個寡婦挺着肚子,在這村裏沒幾日就得讓人欺負死。你明日就把院子賣了,把鋪子也賣出去,拿着秘方跟我和你娘去青州,我在那邊有産業,保證不會虧待你和孩子就是了。”
謝嬌娘聽得冷笑,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啊。
雖然她不知道這所謂的親爹到底為什麽要帶走兩個妹妹和娘親,但顯見沒安好心,之前那樣姑且還能說她疑心重,可如今這般裸裸地要她賣掉院子和鋪子,還要她拿着秘方同他走,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再不知道他心存不良,就是比傻子還傻了。
“我有夫君,無論是院子還是鋪子,都是趙家的,我不能這麽做,以後這話也不用再說。天色晚了,爹娘回去吧。”
謝全沒有想到謝嬌娘會直接攆人,從人財兩得的美夢裏醒過來,氣得口不擇言,“死丫頭,誰給你的膽子?我是你爹!你……”
“我出嫁時候,六爺送了大筆的聘禮,已經謝過我娘的養育之恩了。我就是還有虧欠,也是虧欠我娘和兩個妹妹,同你這個抛妻棄女的人沒有任何幹系!”謝嬌娘半點情面都沒留,直接喊等在門口外的清明,“清明,送客!”
“是,夫人。”清明立刻沖進來,扯着謝全往外走。
謝全根本沒想到會被閨女攆出門,氣得差點瘋了,破口大罵,“死丫頭,你等着,我要去府城告你不孝,讓你蹲大牢。”
何氏沒想到父女倆會吵得這般厲害,急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別吵了,先回家,回家!”
清明來趙家這麽久,從一個瘦弱的少年被養到如今這般黑壯有力,自是都聽謝嬌娘的,見謝全還想罵幾句,他用力地将人拉去大門外,末了直接關了大門。
謝全氣得跳腳,又大罵了幾句,才被何氏勸了回未。
謝嬌娘氣得手腳發涼,一萬個後悔自己不會武,身上又流了謝家的血,否則真想把謝全打得屁滾尿流。
從來沒有人這樣想把她當傻子賣了,還如此理直氣壯的。
“夫人,你可不能生氣啊,肚子裏還有小少爺呢,再說老爺馬上就回來了。”
“等他回來,媳婦和家都被人家搶去了!”謝嬌娘心裏煩躁得厲害,到底抱怨了幾句。
可惜趙建碩如今遠在千裏之外,根本不知道他只走了不到兩個月,就發生了這麽多事。
如今的京都,花朵競相開放,河畔的楊柳枝繁葉茂,田裏的莊稼也冒出頭,綠油油一片。
城外游人如織,城裏也是人來人往,街路上一片繁華喧鬧,好似先前那場封城之驚,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般。
城南的小院如同河水中的一塊石頭,無論河水是平靜還是湍急,都不曾讓它改變過半分位置。
道二爺坐在桂花樹下,很是惬意的舉了手裏的酒杯,擡頭望向尚且沒有挂上花苞的石榴,不但無半點嫌棄,反倒一臉的期昐。
小丫鬟笑嘻嘻地送幾碟小菜上來,搭話道:“二爺,六爺今日怕是又不能回來了。不如您先吃,等六爺回來,奴婢再下廚給他做吃食。”
道二爺卻搖頭,“不必,馬上就好。”
“欸?”小丫鬟有些不解其意,下一瞬院門就被敲響了。
趙建碩一身青衣,手搖折扇,頭發難得沒有全部梳成發髻,留了那麽一縷遮蓋臉上的傷疤,若是不仔細打量倒也是個文質彬彬的俊秀書生。
只不過他回了自家地盤,走路免不得多幾分随興,好似下山巡視領地的猛虎,慵懶又驕傲,倒是把書生的文雅之氣壞了個幹淨。
道二爺好笑,招呼道:“方才還說你不能回來呢、沒想到今日這般早。可還順利?”
趙建碩點點頭,扔了手裏的折扇,坐到了他的對面。
小丫鬟趕緊送十淨的碗碟上來,給他倒了酒。
趙建碩端起一口喝幹,這才說,“明日李禦史會出面上奏趙不言縱仆行兇,侵占農田,以那位如今多疑的性情,趙不言這次肯定要被摘了烏紗帽,慶安城的府尹作為他的妹婿,也會被召回,再由吏部侍郎林占提議舉薦咱們的人,這些布局也就算完成了。”
“不錯。”道二爺眉眼裏添了三分歡喜,贊道:“你這次來京都,可是幫了我大忙。”
趙建碩掃了一眼他依舊披着狼皮小被子的傷一眼,眼底閃過一抹愧色:“這些原本就是我該做的,倒是累了二哥困在京都,我們盡皆逍遙度日。”
“自家兄弟說什麽客套話。我不在京都,這身體也去不了哪裏,如今還有些事做,總比整日清閑要有趣的多。”道二爺擺手,半點不覺得遺憾,反倒興致勃勃說起未來的弟子,“倒是你這麽急着處置,是急着想早些回去吧,不如明日就上路,剩下的事我來接手。只要弟妹平安,生下我的大弟子,就是再累百倍,我也歡喜。”
聽他提起妻兒,趙建碩嘴角立時翹了起來,神色柔和至極,但想了想還是拒絕道:“此事是我一手操辦,你接手總是不妥。不差這麽幾日,待塵埃落定,我再回去也不遲。”
“随你,多住幾日,說不定石榴花就開了,一起喝石榴酒再回去也好。”
兄弟倆就這般吹着暖極的風,喝着酒,說起過去,又提未來,兩人都惬意至極,不知道謝嬌娘在家裏盼郎歸來盼得眼睛都要紅了。
自從那日謝全被攆出去,一晃也過了四五日了,謝嬌娘忍耐着一次也沒回去。
原本那是娘家,但多了個不着調的爹,那就真的是外人的家了。
何氏不知道是不是多年沒有夫君在身邊,或者生怕他再走掉,幾乎對謝全百依百順,不但賣了兩畝良田,聽說已經張羅着賣院子了。
提起這事,王三嬸和張嫂子都一臉古怪,想必心裏不知道如何嘀咕何氏的傻,但當着謝嬌娘這個謝家姑娘的面卻不好說。
謝嬌娘雖說眼不見心不煩,又怎麽會不惦記娘親和妹妹,但仔細想想,她仍沒插手。
房子和田地都是外物,若是用它們的損失讓娘親警醒過來,也算“損”有所值。再說了還有她在,總不會讓娘親和妹妹沒有吃的、沒有住的。
這般自我安慰倒起了作用,這日早飯,她多吃了一碗紅棗粥,令谷雨歡喜得不知道說什麽好。
“夫人,山上的野菜已經能挖了,不如一會兒我去轉轉,挖些野菜回來,中午給您拌個麻油菜,吃起來特別清爽。”
“好,我也同去,天氣晴好,帶我兒出去走走。”謝嬌娘伸手輕輕拍了拍肚皮。
四個多月的身孕,肚皮已微微鼓了起來,江嬸子在城裏,趁着?上歇工的時候,做了兩套寬松的襦裙送回來,好讓謝嬌娘穿得舒适。
第一次做娘親,身邊又沒人照料,她倒是沒考慮到衣衫需要不斷加大的問題,幸好江嬸子想得周到。
水藍色的衣裙清爽又幹淨,倒是很适合這樣的夏日。
趙家大院本就在南山,出門不過幾步路就到山坡地。
谷雨拎着籃子四處尋最鮮嫩的野菜,謝嬌娘則坐在石頭上,半仰頭曬太陽,盼望肚裏的孩兒長得健康。
風吹過來,鬓發調皮的拔動她的耳垂,正是難得安閑的時刻,突然有哭聲傳來。
谷雨耳朵尖,直起腰聽了聽,驚訝道:“夫人,好像是三小姐在哭!”
“麗娘?”謝嬌娘立刻下了石頭。
谷雨趕緊來扶,生怕她摔了。
得了清明的指點,這會兒謝麗娘已經一路哭着跑了過來,“大姊,嗚嗚,我不回家了,我要跟你住。嗚嗚,爹是壞人!”
将養了這麽一年,謝麗娘好吃好喝,如今去了黃毛丫頭的樣子,身子白嫩又圓潤,突然抱了謝嬌娘的胳膊,扯得她差點摔了個趔趄。
謝嬌娘來不及生氣,直接問道:“到底出了什麽事,趕緊說!”
謝麗娘抹了抹眼淚,手卻不肯放開謝嬌娘的胳膊,仿佛這樣才能給她安全感。
“爹說給我訂親了,是白家那個地痞少爺,娘不同意,爹在家罵娘呢。”她忍不住又大哭起來,“大姊,我不要嫁那個壞人,爹也是壞人!”
“混蛋!”謝嬌娘氣得雙手發抖,謝全這個渣爹一走多年不回來,回來就沒幹一件好事,觊觎她的家業就罷了,如今居然還要把小妹推進火坑,簡直是找死!
“走,跟我回家問個清楚。”謝嬌娘拉着謝麗娘往謝家走。
谷雨也沒心思挖菜了,趕緊小跑回趙家大院,扔了菜筐,喊來哥哥一同奔去謝家。
半路上,她靈光一閃,又拐道去請了王三嬸和張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