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瘋子看起來已經恢複了正常,而且還回到了自己親人的身邊。雖然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不簡單,但不簡單到這個份上,我也是始料未及。

黑鷹堡的名聲我在魔教的時候就聽說過一點,他們不能說是完全的江湖人,只能算半個。他們的圍場飼養最好的軍馬,馴養最聽話的蒼鷹,從祖上開始就與朝廷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正因為他們另半個是官家人,所以江湖上沒什麽人敢招惹他們。畢竟再怎麽武功蓋世也只是貧頭老百姓,俗話說民不與官鬥,正是這個理。

隐劍門和黑鷹堡住在一個客棧,雖然待遇天差地別,但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難免有交集的時候。每到這種時刻,我都會由衷嘆一句——權錢真是好東西啊,怪不得那麽多人喜歡!隐劍門一見黑鷹堡的簡直恨不得上去認人家做親爹,又狗腿又谄媚,不過黑鷹堡的人紀律嚴明,各個走路目不斜視,多數時候都是隐劍門拿熱臉貼人家冷屁股。

到了晚上,我是不被允許住在屋裏的。一共就那麽一間房,塞十幾個人已經夠擠了,要是還帶我一個臭不可聞的階下囚,那真的是大家都別睡了。所以我睡在院子裏,由兩名隐劍門的弟子看守。

其實睡在院子裏也挺好,寬敞,沒事的時候還能擡頭看看星星,十分有意境,就是……有點冷。

隐劍門也不知道給我加件衣服,我這身上還穿着秋天的那身,經過一個多月摸爬滾打都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單薄的很,凍得我直哆嗦。

我實在忍不住了,就觍着臉道:“兩位大俠,能否……給我一條被子?這幕天席地的太冷了,睡不着啊。”

本來我是不想求他們的,因為今晚看守我的又是那兩個老針對我的龜兒子,奈何這夜裏涼得我鼻涕都快凍成渣了,再不開口明天這世上不知道還有沒有我這個人。

“要被子?”兩人穿得厚實,正坐在一旁捧着湯婆子閑聊,聽到我的話互相看了一眼,然後不約而同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

我心裏咯噔一下,知道要遭殃。

果然,其中一個龜兒子晃悠悠走到我面前,蹲下問:“冷?”

我點點頭:“太冷了。”

對方取出懷裏的湯婆子,對着我顯擺了一下:“想要嗎?”

我再次點點頭。

龜兒子哈哈大笑起來,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麽。

接着我見他伸出了一只腳:“給爺爺把鞋舔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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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愣,慢慢擡起頭,看到對方笑得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有種恨不得一劍将他捅個對穿的沖動。

我好歹也是個前魔教教主,現如今竟要受一個江湖無名小派的無名弟子欺辱,實在是,實在是……豈有此理!

“唉,你還不願意是吧?”臉上忽然一痛,那弟子可能是見我目光兇狠,怒而将我一腳踹翻在地。“不識擡舉!”

我被捆住手腳不能動彈,也沒法起身,只能狼狽地趴在地上,吃進一嘴泥。

我閉了閉眼:“大俠息怒,小的沒不願意,小的……這就舔。”

忍辱負重乃真丈夫。韓青言,你連懷孕都懷過了,舔個鞋而已還能要了你的命?

要不了命,我當然知道要不了命,道理我都懂,但這嘴還是怎麽也下不去!

在山洞那會兒我以為已經是極限了,尊嚴掃地不過如此,可現在看來,瘋子對我簡直太溫柔了。

五指摳着掌心,我的身體微微顫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走到這步。

魔教不是我想入的,教主不是我想當的,為什麽各個都要拿我當猴耍?!

我命不由我,蒼天也不幫我。

果然,只有瘋子才是真心對我的。

還好他恢複正常了,以後應該也能好好過日子,娶個漂亮老婆,過個一兩年真正地給他生個大胖小子。至于我這個魔教妖人,塵歸塵土歸土,該去哪兒去哪兒,生或死都和他無關了。

這樣也挺好,也挺好……

“喂!師兄,你看這小子竟然哭了!哈哈哈哈,真是個軟蛋!”那弟子再次一腳将我踹到一邊,“惡心死了,你別碰到我鞋子。”

我躺在地上,木然看着天上的星辰,眼角濕漉漉的,好像真的哭了。

我一個大男人,怎麽就哭了呢?以前在魔教那麽苦我都沒哭過,掉下山崖那麽痛我也沒哭過,怎麽能哭了呢……

算了,大概是太憋屈了吧,反正這裏沒人知道我是誰,哭就哭吧。

躺了一會兒,忽地兜頭一盆冰水澆得我一下從地上彈了起來,耳邊是那兩個龜兒子樂不可支的笑聲,眼前是被水滴打濕成了深一塊淺一塊的地面。我突然覺得自己就像只癞痢狗,可笑又可憐。

“你笑什麽?”那龜兒子的師兄,另一個龜兒子終于走了過來,皺着眉看向我

我沖他笑了笑:“武林正道不過如此,盡出些下三濫的東西。你們一個個……都是龜兒子!”說着更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

那兩個人大概不曾想過會被我這樣羞辱,畢竟我這一路上裝孫子裝的還是很好的,聞言立馬臉色一變,那龜兒子師弟就上前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襟。

“你說什麽?有膽再說一遍!”

我知道再說一遍肯定會被他們揍,但這種時候慫不得,當即唾了他一口唾沫。

結果可想而知,我被盛怒之下的對方狠狠揍了一頓,臉上扇了十幾個巴掌,嘴裏都是一股血腥味。

“師弟!”不知怎麽的,那龜兒子師兄突然将師弟叫停。

我被大力掼在了地上,胸口的玉牌滑了出來。我怕這東西被那兩個龜兒子看到了起貪心,連忙掙紮着想要将東西塞回去。

“蕭堡主、蕭二堡主,讓兩位見笑了,我們是隐劍門的弟子,這是我們路上抓住的小賊,剛剛他言語奚落我二人,我們師兄弟就想給他個小小教訓……”

龜兒子竟然還有這麽低身下氣的時候,等等,蕭堡主不就是……

“原來是隐劍門的高徒,久仰久仰,我……唉哥你等等,你別走這麽快啊!”

我僵硬地頓在了那裏,感覺到身後由遠及近傳來的腳步聲,一聲一聲,就像是輾在我的心上。

那個人邁着沉穩的步子經過我的身邊,微風帶過他黑色的衣袂,如同撲向我的一張網,令我眼前一片漆黑。

頭發還在滴水,上半身的衣服也都濕透了,我在瑟瑟發抖,可我甚至分不清那是因為冷,還是因為瘋子。

不對,現在應該要叫他“蕭堡主”了。

就像是聽到了我的心聲,本來一直向前的腳步突然停住了,就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一個低沉的男聲問我:“你的玉牌哪裏來的?”

當然是……你給的啊。

我反射性地抓住胸口的玉牌,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我擡起頭,對上的是一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眸。

那眼眸中全然的冰冷,簡直要将我刺傷。

只一眼我就知道,他已經不記得我了。

“我……”

還沒等我開口,蕭二堡主已經追了上來,盯着我一陣驚呼:“哥,這不是你的黑鷹玉牌嗎?你說你忘了掉在哪兒了,怎麽會在……這個人手上?”

他看着我的眼神讓我很不舒服,就跟隐劍門的人看着我的時候差不多。

“這該不是你偷的吧?”他雖然在問我,但我知道他心裏已經坐實了這種猜測。

我急急為自己申辯:“沒有,這是我撿的!幾年前我在一個懸崖邊上撿的!”

蕭漠北怔了怔,看向蕭仲南:“哥?”

對方沒有回應他,仍舊看着我,似乎在确定我話中的真實性。

我沒有移開視線,一直和他對視着,直到他忍不住開了口。他說:“既然是你撿的,我不白要回來,你可以讓我做一件事。”

我眨了眨眼,等消化了他話中的意思,突然就笑了。

蒼天看樣子還沒完全抛棄我,瞌睡了好歹給我送了塊破石頭。

我深深地給蕭仲南磕了一個頭,他的鞋面很幹淨,比龜兒子的幹淨多了,應該是不需要我舔的了。

“求堡主……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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