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序

9月的午間流火,新生軍訓完了,一張張黑炭似得臉龐在樓下喳喳喳的嘈雜而過,打水的,買飯的,好不熱鬧。

肖潇擠着三五叢的人群,左手又提又托,右手也托着白色塑料飯盒兩個,亦步亦趨的上到宿舍樓的四樓,剛站定,已經熱了一頭一臉的汗,門沒有關,裏頭胖子的的聲音非常洪亮。

“瘦瘦!你丫聾的嗎?老衲要冰鎮的!冰的!”

肖潇推門而入,那高亢的聲音立即轉彎變成了十足的讨好:“肖老二!俺老孫的雞腿呢?!”

那被胖子吱哇擠兌了半天的瘦子當即不服的插嘴:“八戒!吃老衲一掌!”

清清脆脆的擊打在胖子厚實的肉堆上,啪的一聲動靜挺大,不過因為胖墩的油肉夠厚實,也不疼。袁胖子根本沒跟他計較,不耐煩道:“滾!別耽誤老子吃飯!去去去,給老子買冰橙汁去!”

肖潇一邊挨個分發盒飯,一邊對着瘦子來了一句:“老四,給我也來一瓶,冰的,冰越結實越好!”

瘦子把一句‘不高興’生生的咽了回去,看着桌上已經擺好了的一葷一素,非常傷感的喊了一聲:“不許偷吃!”然後飛奔下樓去了。

胖墩兒瞧着瘦子老四的背影,一邊唏哩呼嚕吃着炒面,一邊嘿嘿嘿的去偷瘦子菜裏的肉片兒,吃的特別歡實。

肖潇放下自己那份炒面,随手拿了本冊子刷刷扇風,一邊走到了寝室的南窗口吹自然風。403寝室的空間不大,三四十平米的空間裏塞下了一長條分割成四個座的書桌,書桌對面是架子床,分南北上下各四個床位,床邊還有個共有的小會議桌,出于男孩子骨子裏的邋遢勁,這不過齊腰的迷你會議桌上擺滿了各種莫名奇妙的東西。

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吃剩下的半桶方便面湯、一只團着的襪子還保持了脫下時候圓潤腳丫的形狀、一個不知積下了多少灰塵的口杯、一堆散成三角狀還堅持聳立在桌上的書、以及,一個只有土沒有植物的花盆。這個花盆是瘦子高一開學拿來的仙人球,球已經被403一年的泡面湯淹死了,徒留一個土盆子。

肖潇吹了兩下涼風,回到了自己的書桌上,正好看到袁胖子伸向肉片的手,窗口書桌邊坐着的人終于放下耳麥,升了個懶腰,不鹹不淡的說道:“八戒,又挑起了啊?”

已經夾住肉片的肥手立即一僵,擡頭,對着窗口的人眉開眼笑的說道:“老大,這不是,看有沒有蟲子麽。”

肖潇正準備吃自己的那盒子,聞言沒忍住,噗呲偷笑。這會兒樓道裏響起了悲傷的嚎叫:“袁大胖你不許偷吃!!!”

随着這聲悲壯的哀嚎,瘦子蹭蹭蹭竄進了寝室,把手裏的冰鎮果汁先挨個兒分了,然後對着自己的肉片飯眯着眼睛細細的觀察,之後,對着胖子就是一興師問罪的架勢:“說!偷吃了幾塊?!”

袁胖子已經把炒面吃完了,現下左手冰飲,右手雞腿,正美滋滋的啃呢,當下做無辜狀:“天地良心!老衲我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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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子見胖子抵賴,轉頭對着窗口的人嚷嚷道:“老大,你給我憑憑理!”

肖潇見寝室長被波及,非常喜聞樂見的把姿勢擺成了反坐,一副看戲的架勢。

窗口的人把聽力材料收了收,對着瘦子道:“放心罷,有為師在,八戒怎敢放肆。”

胖子立即給室長遞過去一個眼神:好兄弟,夠意思!

瘦子對此深信不疑,滿意的送了胖子一大白眼,然後低頭開吃。

徒留一個肖潇抱着椅子背嘿嘿嘿瞎樂。一罐子冰鎮的飲料忽然貼到了臉上,肖潇猛的一驚後退,怒道:“啊冰!!幹嘛!”

室長周冕站着,居高臨下,笑眯眯的說道:“看你樂沒完了,給你治治。”

肖潇還想發怒呢,周冕接着說道:“下午跟我一起去部裏吧?閑着也是閑着。”

瘦子腦袋伸過來,豎着耳朵問道:“老大,啥事?有事知會兄弟一聲!兩肋插刀!”

周冕送去一眼刀,說道:“組織部賣苦力。”

“哦。”瘦子識相的低頭繼續吃菜。

周冕心裏很清楚,賣苦力,這貨可是絕對不幹的。

更何況是學生會裏做苦力,不但沒好處,還是跟一群和尚賣苦力,別說瘦子不去了,連胖子也是不會去的。也就傻乎乎的肖潇會跟着周冕去打打下手,不過幹了也有一年了,還是倆學生會的‘幹事’。

“幹事”是啥職務?胖子問。

瘦子一巴掌拍向胖子的肥胳膊,說道:這都不懂,字面意思,幹事幹事,就是低頭幹事,苦力,挖煤的,懂?

肖潇當然不會無有所圖,但是言下什麽都不急,他點點頭說:“啥時候去,我先眯一會兒。”

“行。到時候叫你。”

肖潇的床在窗口的下鋪,周冕是他上鋪,這時候正值午間,頭頂那還沒胖子臉盤大的風扇,呼呼的吹着小風,可惜也帶不出什麽涼意來。倒是窗口還有一縷若有似無的風,吹拂進來,帶走一絲暑氣。

肖潇吃了飯,洗了洗汗,然後在床鋪上和衣躺下,在胖子和瘦子沒完沒了的擠兌中安然的入眠。

一聲清脆悅耳的嬌笑聲,帶着好似撒嬌般甜膩的語調,揚聲問道:“肖潇,帶我去買牛奶嘛。”

這一聲語調拖的很長,明顯的商議和乞求的意思,黑發黑眸,配上一張娃娃一樣瓷白的臉,叫人心都要軟化了。

肖潇聽到自己的聲音說:“好。”

“麻痹的!找死來了!!”随着咒罵聲,身後那人的怒氣爆發的極為迅速,僅僅是一個轉身的瞬間,就覺得左肩下一陣銳利的疼。

很疼,銳器刺入後并沒有迅速的拔出,在血口裏迅速的翻卷肆虐。女人驚慌失措的喊叫聲割裂了肖潇的夢境。

血色在一瞬間噴湧覆蓋了眼簾,噴濺過所到之處,一片血幕,似真似幻。

還是那個夢,做幾遍都不膩。肖潇被午後的陽光刺的有些睜不開眼,緩和了片刻,才從那細微的叮鈴聲裏清醒過來。

窗口的風鈴是李子送的,生日禮物,肖潇把它挂在了403的窗口,沒有人的時候,叮叮當當的聲音顯得格外安寧。可是即便再安寧,卻無論如何也撫不去心口的創,越糜越爛,越等越疼。

肖潇把手掌在虛空裏伸出來,細弱的骨骼和青筋在皮膚下若隐若現,生機勃發的感覺。重來了,真好。沒有比這更好的了。沒有憎恨,沒有遇見,一切歸于原位,那代表着一切都可以被規避,這一次,枉死的絕不會是自己。

寝室內靜悄悄的沒有人,遲滞的思維緩和了半晌,肖潇忽然蹦了起來!完了!說好的和周冕去組織部!

擡眼看看瘦子那床,上頭挂了一個巴掌大的鐘。一點三刻,竟然睡了有一個半小時。

站起來以後,看到桌上有一張紙條。

科教樓5樓找孫老師,四點以後別來了,幫我帶飯。

是周冕的字跡,“我”字後面被硬生生插了一個“們”字,筆跡顏色都不一樣,看來是胖子和瘦子他們的手筆。

真是有夠懶,懶的那樣美好。如果一直延續着高一時候這種單純的友情,該是多美妙的事情。

只可惜,轉眼就變成了世仇。

肖潇稍稍洗漱了一下,在烈日裏跑進了科教樓。

遠遠的還能聽到高一的軍訓生,在操場上:一!二!三!四!的喊着口號,混着若有似無的蟬鳴,真是一個生機盎然的夏。

五樓孫老師的辦公室門虛掩着,肖潇敲了敲,裏頭卻不是孫老頭的聲音:“進來。”

一個年輕的女人,大約也是高二的哪位老師,看到肖潇進來,竟然也不用肖潇說明來意,笑眯眯的說道:“是找周冕吧,在隔壁。”

肖潇道了謝,來到了隔壁。

隔壁是個小會議室,門是厚重的隔音門,肖潇來過幾次,熟門熟路的闖了進去。

“喲,睡飽了啊?”周冕笑着說道。

看着會議室拉拉雜雜一捆一捆的檔案袋子,肖潇哀嚎一聲:“不會吧!又套檔案袋啊!!”

上回套了一整個年級的檔案袋,即便是肖潇再好脾氣好耐心,看到檔案袋子,潛意識裏的心中犯毛。

周冕一聽就樂了:“沒事,這次是查漏補缺,不用你一個一個套。就這些了。”

周冕指着的那幾捆雖然沒有以前那樣蔚為壯觀,但數量也相當可觀,肖潇嘴上這麽哀嚎,手下卻直接接過一沓,邊接手邊問道:“不會還要我們套這屆新生的吧?”

“不會,新生讓新生自己套。”

套檔案袋雖然無趣,但因為是同級,有種窺探別人隐私的小快感,兩個人在小會議室裏熟門熟路的套袋子,有時候還會調侃調侃,這個人的入D申請書快裝不下了,那個人的照片照的跟死了親爹,之類的小吐槽,算是苦中作樂。

“哎?這次有我們班的嗎?”肖潇狀似随意的問道。

周冕在一堆裏翻了翻,拿出了三個,說道:“吶,拿去吧,都歸你了。”

肖潇接過來看了看,兩個是熟人,添放資料進去,剩下一個檔案袋的顏色明顯和另兩個不同,肖潇手遲滞了一下,将裏頭的資料緩緩倒了出來。

周冕頭也沒擡的說道:“是個新來的轉校生,不知道什麽底細,竟然能分到咱二班,估計是個官二代。”

檔案卡上的照片是一個紅底綠校服的男生,剃着毛刺一樣的板刷,眼神裏透着披靡和不削。消瘦的下巴略略的下沉,緩和了削薄的唇色給人的壓迫感。

肖潇修長的手指扶過卡片上的遒勁的鋼筆字。

好久不見,夏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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