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天意難測

醫院大廳有一臺大電視，供等候看診的病人及家屬消遣，炎彬不經意走過之時聽到電視新聞回放裏主持人铿锵有力、字正腔圓的聲音播報着。

“近日，我國江浙一帶養殖場突發疫情，連續撲殺豬只超過十萬只，具體發病原因還在進一步調查之中。”

人獸分家，一般獸疫與人疫分開，常年工作于醫院的醫生對于這樣的疫情也并不會十分在意，畢竟距離遙遠，主治方案也略為不同，自然不會關注。

炎彬自然也不能免俗，只是不經意的聽到，漫不經心地走過，上班不久就遇上一場手術，更是将養殖行業的疫情丢到九霄雲外。

來做急診手術的病人本身患有贲門狹窄，在進食時受驚導致大塊食物卡在食管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緊急入院由普外科收入處理，食道水腫采用食管鏡和胃鏡配合都無法取出。

食管與氣管的位置又十分相近，病人在取物過程中發生ARDS（急性呼吸窘迫綜合征），最終無奈直接使用無創氣管插管，準備緊急手術。

全麻之後手術室的氛圍松快異常，炎彬開口并且指揮一助取物沖洗，還笑稱竟然幾瓣小小的橘子也能讓病人生命受到威脅，人的生命果真脆弱，倒黴的時候喝水都塞牙。

送來時病人呼吸急促，胸悶，臉部青紫，體格檢查和X光片未見明顯異常，根據症狀定為ARDS二期，及時治療愈後良好。

聽到炎彬的笑話，從一助到麻醉再到器械護士都會心一笑，又讨論起炎主任家裏的美嬌娥。

“炎主任，嫂子挺厲害的呀，聽說把你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一直放松的他在縫合前又仔細探查了一遍周圍，贲門下端視野有個不正常的凸起，未做病理切片也不知道是增生還是惡性腫瘤，神情不禁凝重。

“停一停，這裏需要緊急做個病理切片。”

手術采用呼吸麻醉，麻醉護士按需延長了麻醉時間，送檢過程中炎彬再一次仔細探查，大屏幕上胃壁內出現兩三個菜花狀結節塊狀，基本可以判定為是贲門癌，但究竟是哪一種還要等病理科送檢查結果。

原定取物時間被延長，巡回護士外出溝通時出現了一些小問題，病人家屬對于炎彬的信任感因為年齡而降低，不禁提出了刺痛人心的質疑。

“醫院不要瞎搞，專門訛錢的吧，找個那麽年輕的醫生做手術靠不靠譜。”

巡回護士口罩下的臉色變得鐵青，為炎主任感到不值當，炎主任那麽随和認真的人，提前出院之後就全身心投入工作之中，竟然被如此質疑，但是現在她的任務就是讓患者家屬簽署一份風險告知書，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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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發現早治療還是有可能治愈的，我們主任的技術您大可放心，從業多年，主任是我跟的最細致的醫生，麻煩您簽一下字，您不簽字手術沒法繼續進行。”

手術室的門自動滑開，病理報告已經出來了，病人不幸中的萬幸就是反複探查沒有看到癌細胞擴散，但是腫瘤位置較分散，不得不進行全胃切除手術。

全胃被切除後會用空腸來代替胃的作用，清掃D2淋巴結并且采用食管空腸Roux-en-Y吻合。

這于外科來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手術，炎彬處理起來也十分利索，只是家屬遲遲沒簽字，伴随着手術時間的延長，風險也會相應增大。

裏面已經等了很久不見病人家屬簽字，一向冷靜自若的炎彬也有了些微的不悅，配合的默契讓急診外科第一小快嘴——小莫出動去搞定這個問題。

連寫帶畫，語速急切、條理清晰，病人家屬痛快地簽了協議，小莫三分鐘之內搞定了這個事，進門前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剛進手術室不久的小護士的肩膀。

“做事得麻溜點兒，老炎等得快發飙了。”

“他們質疑炎主任資歷，我都替他不值當。”

“你記住，外科手術靠意氣用事永遠無法往上走，我們護士的職責就是為醫生盡量節省時間、提供便利。”

炎彬沒有質問為什麽拖了這麽長時間，迅速進入狀态，刀切線過，從開始直到關閉切口，耗時突破前一任院長的記錄，他滿意地點頭攤手，将自信展現：“完美，還可以再快一點。”

小莫愁蹙了許久終于還是蹭到了炎彬旁邊，一臉為難地将那盆冷水澆了下去，也是提前告知主任這個病人的家屬有點難搞。

“主任，病人家屬質疑您的資歷，您可能要小心一點。”

笑容并未在他臉上凝固，慢條斯理地清洗着手指，只留下一個後腦勺，淡淡地說了一句：“我知道了，謝謝你，小莫。”

交代注意事項時病人家屬并未表現出什麽不妥，客客氣氣的問這問那，炎主任回答起來也是游刃有餘。

如今已經臨近下午一點，交代完病情突然放松的他這才感覺到松懈，好似在無光的長廊內摸索前進突遇乍現的天光。

胃酸分泌過多使炎彬掩唇幹嘔了一下，但是他面不改色地繼續往辦公室走，幾乎是剛在辦公室坐定就見手機的特別鈴聲響了起來。

舒翼這還是第一次給他打電話，恰到好處的時間讓兩人無縫對接，她在電話那頭分明很是關心他的身體卻要擺出嘲諷的神情，不知道是騙他還是在騙自己。

“炎主任，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啊？我就想起來你昨天不舒服今天問問你怎麽樣了。”

“還沒，我沒事，馬上去吃了。”

他的嘴角不停地上揚，幾乎要揚到耳根，分明是冷清自若的回答，但是神情已經出賣了他的心情，這個昨日期待的明天是今天，令人驚喜不斷。

臨挂電話，炎彬突然想起病人家屬質疑自己的資歷，超級委屈和不甘地說着自己上午接了手術幫病人發現了另外的問題還被質疑。

“翼兒，我跟你說，竟然有人質疑我資歷，我委屈，哼。”

舒翼聽了噗呲一聲笑出來，忍不住走到近前去揉揉他的短寸，奈何隔着屏幕，最終只能調侃着、安慰着：“我家炎主任最棒了，不理他們噢，快去吃飯啦，乖。”

心滿意足地挂斷電話，一推門看正好撞見某個貼着門偷聽的小護士，臉瞬間黑了：“偷聽牆角！走開走開。”

白大褂兒的扣子沒有扣上，他氣呼呼地走得飛快，衣角翻飛，帶走一陣風。

原來這才是完完整整的炎彬，有微笑調侃，有卸下僞裝的平易近人，也有給自己鼓勵與再進一步的勇氣，更有完善自己和超越自己的努力。

工作後各奔東西，舒翼已經許久不和自己的閨蜜聯系，曾經因為閨蜜也走入醫療行業她發誓絕對不找醫生的誓言也随之破裂。

一句“我結婚了”讓難得空閑的閨蜜韓眉目瞪口呆，一定要找個時間聊聊。

曾經說要一起單身到老的她們一個依舊奔走于努力升學和創業，一個闖出新天地後找了一個老公嫁了。

韓眉的打扮一如當年認識時那般樸素，藕荷色的長裙，及腰的長發，看着舒翼的眼神有着一種類似于炎彬的寵溺。

她喜歡聽着舒翼說，雙手交疊着擺放着，祝福她獲得幸福，心裏卻是酸澀異常，曾經對于閨蜜的那份喜歡轉而變成了日久天長的祝願。

從初中之時相遇到如今已經十多年，她寵着舒翼，支持她的每一個決定，隐藏在心底的愛戀終于在知道她結婚之後分崩離析。

韓眉再一次擁緊她從小守護到大的女孩，由衷地祝福着：“舒翼，你要幸福，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陪你的。”

目送她離開後韓眉終于放縱自己失聲痛哭，她多麽想完完全全地守護舒翼一輩子，但是很顯然能有一個人替她好好愛那個任性的女孩是更好的選擇。

在那之後的一周韓眉答應了父母安排的相親，相親對象是業內口碑極好的律師，最擅長處理醫療糾紛的案件。

小夥子比韓眉大三歲，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家庭條件和三觀都與韓眉相符，唯一的不足就是個子不算特別高。

但是一方面心灰意冷再不可能和閨蜜在一起，另一方面也到了适婚年齡，沒有愛情為了合适她也願意去試試。

韓眉與她的相親對象相對而視，禮貌而從容地說着：“我覺得我們挺合适的，我們試試吧。”

小夥子露出一個難得腼腆的笑，小虎牙使他堅毅的古銅色的肌膚蓬荜生輝，大齡青年就這樣開始了懵懂的感情。

韓眉做了幾年護士之後不想再奔波于直面凹糟病人的行業，重新又選擇了另外的領域，開始函授課程的她轉而開了一家小小的貓舍。

小夥子處理案件之餘會經常到她的貓舍幫忙，兩個人雖沒有過多的交流，卻會默契地一個人扶住小貓一個人擦試眼睛、耳朵。

愛情總是在不經意間滋生、蔓延，她側目的同時小夥拉近距離，唇齒貼合，很快就把彼此當成彼此的不可或缺，他們也選擇了結婚。

他們的婚禮邀請了舒翼、炎彬夫婦，那一天韓眉頭透過面紗打量着閨蜜的丈夫，最終還是滿意地點頭踮起腳尖吻至丈夫的唇。

她們的人生都最終走入了閃婚的漩渦，願歲月不欺，許諾她們一個值得期待的未來和餘生。

炎彬和擅長處理醫療糾紛案件的韓眉的丈夫因為這場婚禮結緣，觥籌交錯，稱兄道弟，迷離着雙眼握拳相碰。

最後炎彬喝得酩酊大醉還是精壯的小夥子幫忙扛到了酒店房間，春宵時刻他與妻子由衷地感嘆着：“炎主任相當可以啊，你閨蜜眼光不錯，就是酒量太差了！哈哈。”

這個來自于北方卻沒長太高的漢子爽朗着笑着，與新婚妻子享受着浪漫的夜晚又歡快于結識新的朋友，他們的友誼也注定天長地久。